“你們知道嗎，沈婉成親了！”

“想不到夏大少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啊！也是，人家沈婉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肯定看不上咱們風流浪蕩的夏大少不是？”

“快別說了，夏安過來了！”

“他過來又怎……嗷——”

身著中山裝的男學生被撂倒在地上。

“夏，夏安！你別他媽以為你是夏家少爺，我就不敢打你！”

“好啊！”夏安一拳朝面前同窗的臉砸過去。“你今天要是沒打死我，本少他媽的就跟你姓！”

“號外號外！九月十八夜，日軍炮轟沈陽北大營，次日沈陽淪陷——”

“夏安，東北已經全境淪陷，我要和我丈夫去北平參戰。”

“沈婉，你……你別死了啊。”夏安吞吞吐吐道。

“我不怕死。”沈婉的語氣一如往日，卻和夏安所喜歡的那種溫柔不太一樣了。

“寧死不做亡國奴。”她說著，眼神裏寫下的，全都是決然。

“夏安同志，友軍方面的電報，你想找的那個叫沈婉的女子已經去世，你……節哀。”

夏安沈默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怎麽死的，電報上說了嗎？”

“日軍闖進學校的時候，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生，被日本人殺了，犧牲的時候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

“那她丈夫呢！！！”夏安忽然揪住面前戰友的衣領。“她那麽喜歡孩子，在她保護那群孩子的時候那個男人在那兒呢？！”

“夏安同志，你冷靜點！”戰友嘆了口氣。“她的丈夫在她前面犧牲了。南京淪陷後他沒有撤退，依然頂在前線，最後為了不當俘虜……自盡了。”

夏安忽然將拳頭塞進口中，努力壓制住喉嚨裏的嗚咽和悲鳴。

“由我來做掩護，引開敵人視線，這批食品和藥物必須運出日軍的包圍線。”夏安擡起頭，說了句沈婉曾經說過的話，語氣平淡，眼神卻決然：“我不怕死，寧死不做亡國奴。”

“夏安……”

“還有你，別抽煙了，對肺不好。我都已經戒掉了，沈婉活著時勸我戒我沒聽，結果她死後我倒是戒了……”

“對不起夏安，當年我不該罵你，你打我的時候我也不該還手。”

“得了，不還手那不成傻子了？”夏安笑了。“別忘每隔一段時間用我的筆跡給我老家的母親寫封信。從前我不太省事，讓她操碎了心，現在省事了又不在她身邊了。別讓她知道我死了，她身體不好。”

“轟——！！！”

“西亞？”

西亞忽然睜開眼睛，他急促的喘著氣，眼前剛開始回放的還是夢裏的場景，一幀幀一幕幕，清晰的仿若昨日，然而漸漸，這些卻變成一張放大的臉。

是戴裏克。

“沒事先定位就貿然進行瞬間空間位移，行啊西亞·安爾維斯，你挺厲害啊。”戴裏克推了推平光眼鏡，臭著一張臉，陰陽怪氣道：“我這個時空法師都不敢這麽做，你們幾個沒缺胳膊少腿、沒掉一兩個腦袋、沒迷失在時空縫隙裏還真是走了狗屎運。”

西亞恍惚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麽，他猛地坐起來，身上的劇烈疼痛卻差點讓他從床上滾下來。

“這就是代價，全身細胞和組織受損。”戴裏克幸災樂禍。隨後發現西亞還在努力從床上爬起來，終於伸出手按住他：“你現在還不能動。”

“我得去救人！”西亞快急瘋了。

“都三天過去了，做什麽都晚了。”

“那片海域有人魚！她們會把她拉到海底，甚至是撕裂吃掉！”

“我知道我知道。”戴裏克點點頭，按住西亞的手忽然用力，西亞吸了口涼氣，又重新倒回床上。“我都安排好了，第三軍的士兵已經在人魚海尋找那個小姑娘，你帶回來的那幾個刺客被我秘密關押了，沒讓國王評議院和女王察覺，就等著你先審一遍。車裏的人除了那個掉下去的小姑娘，其他人都好好的，最起碼比你現在的狀態好，那個性格詭異愛好奇特的死宅大近視都已經能走回她的店鋪了。你就在這裏躺著等消息吧。嘖，都說讓你等著了你怎麽還想爬起來？！！”

戴裏克非常不客氣的把西亞敲回了床上。

“我說你啊，其他的事都有下面的人替你操心，你現在最應該操心的，是女王那邊的答覆。”戴裏克掏出一張紅色火鶴花形火漆封口的信函。“女王的邀請函，不過說是‘邀請’，怎麽回事你明白。你之前的軍令狀也就算了，薩切親王刺殺案說不定都要推你頭上。”

西亞接過後隨手將信封扔在床上。戴裏克沒再說話，屋子裏一時間變得安靜，安靜到讓西亞的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戴裏克，如果面前有一個讓你兩難的選擇，你會怎麽做？”

那個瞬間，爆炸的瞬間，原本想要跳下去救絲諾的西亞因為知道底下是大海，所以做了另外一個選擇，一個能保護大多數人卻必須放棄絲諾的選擇。這個選擇如今讓他自責不已，因為他知道，在那個大海之下，是更加莫測的危險。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如果這種事再發生一次，他還會如當時一般選擇。

西亞把手放在眼睛上。他躺在聖書城自己的城堡裏，臥室是熟悉的，床頭的實木櫃是熟悉的，紗簾是熟悉的，窗臺是熟悉的，連花瓶裏嬌艷的玫瑰都是熟悉的，可是這如此熟悉的地方，卻讓他如坐針氈。

“戴裏克，我必須為我的選擇付出責任，所以我現在真的沒時間躺著。”他慢慢坐起身，適應著身體的劇痛。“我得在女王的侍衛找上門來之前離開聖書城。”

“你要去找那個小姑娘？”

“女王想拆解第三軍，無論是我還是國王評議院都不會允許她這麽做。退而求其次，只要不動第三軍，她的任何要求輔政大臣都不會拒絕。她會怎麽做我心裏大概有數，跑不出降職和禁閉這兩項。”西亞嘆了一口氣：“但是現在，這兩個懲罰任何一樣我都承受不起。”

“如果被降職和關禁閉，第三軍就沒辦法全權聽我指揮，可絲諾要靠第三軍的力量找回來，我也必須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所以降職和禁閉是絕對不行的，我只能暫時不理會女王的‘邀請’了。”

戴裏克蹙著眉：“你想清楚了，等你把一切搞定後再應邀請，抓住你把柄的女王就更有理由折磨你了。”

西亞苦笑了一下：“折磨就折磨吧，那也是我自作自受。現在我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絲諾。”

在他披上外套就要離開時，忽然轉過頭問戴裏克：“我剛剛問過你，面對兩難時該如何選擇。你還沒回答我呢。”

戴裏克撇撇嘴：“哼，像我這種容易被感情支配的暴脾氣動物，估計也遇不上能讓我兩難的事情。”

“比起前兩年，你的脾氣已經好太多了。”從前的戴裏克在西亞印象裏是相當容易炸毛的，一言不合就會動手，完全就是個易燃易爆物品。他這兩年的變化，西亞真切的看在了眼裏。

戴裏克推了推平光鏡，答非所問道：“聖書城很多貴族知道我脾氣不好，這屬於家族遺傳，一輩子改不了。你從邊境回來後，我就戴上了眼鏡，至少表面上，別人開始覺得我這個人氣質還算儒雅，我也可以用鼻梁上的重量提醒告誡自己，然後有意識的壓制自己的脾氣。從那以後，我做一些事真的順利了不少，進魔法廷也就沒遭遇太大的坎。可是我真心討厭眼鏡！相當討厭！非常討厭！特別討厭！它仿佛就像一個枷鎖，讓我不得不拼命壓抑自己。”

西亞輕笑一聲：“怪不得孝洛克這麽討厭你。”

“戴不戴’眼鏡’於我而言已經算是最大的兩難了。可是為了魔法廷一席之位所帶來的便利，我不能因為我的脾氣而陷入被孤立的格局。所以我必須選擇戴上’眼鏡’，把自己隱藏起來，裝成那個臉色總有點臭偶爾會挑毛揀刺但脾氣還算不錯的精英。”

“西亞，也許有一天，當我們這群跟定你的人不用再擔心你會被悄無聲息的抹殺，我才能摘下’眼鏡’，做回真正的自己。”

“謝謝。”西亞輕聲道。“雖然你的話並沒有讓我減輕心裏的愧疚，不過我還是很感動。戴裏，偶爾也摘下’眼鏡’任性一次吧，不用擔心後果，我還不至於太不濟，就連給你們收拾殘局都做不到。”

“如果你不叫我的昵稱，說不定我還會考慮一下你的建議。”戴裏克推了推平光鏡，陰惻惻的說。

＊

絲諾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黑暗與爆炸不停的交替，讓人不得安寧。猛然睜開眼睛，卻聽到旁邊有人說：“呦，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此時她身處在一個濕漉漉並長著水草的灰黑色巖洞裏，周圍除了她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把她從車上扯下來的侏儒；還有一個是抱臂斜倚、半張臉和肩膀被黑布裹住的怪人。

“是你？！！”絲諾驚道。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有人問我“我和你媽掉水裏你先救哪個？”，我一定給這個人一個插鼻過肩摔。

曾經看過一個新聞，工廠毒氣洩漏，附近學校的老師連夜疏散學生，自己一家人卻死在毒氣中。

舍棄的並不代表不重要，心裏刀剜般的疼大概只有做出選擇的人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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