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大人帶著四個孩子走了快一個多小時,總算走到了公交車站。等了大約不到五分鐘，公交車就到了。

此時是年底，鄉下的村民都要去縣城買年貨,縣城來鄉下的公交車多一些，平時如果不算計著時間來，能等上個把小時。

售票員守在車門口,看了眼苗老太和四個孩子,耷拉著眼皮，道：“小孩坐不坐位置？不坐的話半票，坐位置全票。大人有沒有座位都全票。”

苗老太抱著苗小喵，往車廂裏探頭瞥了眼，裏頭座位還很充裕,忙道：“坐,都坐。”

旋即又問道：“我懷裏這個抱著,應該不收錢吧？”

“抱懷裏這個不收,另外三個小孩全票，加一個大人總共四塊錢。”售票員說完，苗老太忙從棉衣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紙幣遞給了售票員。

售票員接過錢，塞到包裏,翻出一枚硬幣打算給苗老太找錢。就見她又遞過來一枚一元硬幣,苗老太指了指林紅艷婆媳兩,笑道：“小姑娘，那兩個也是我們一起的。六塊錢,沒錯吧？”

“沒錯。”售票員點了點頭,把兩枚硬幣又塞回包裏,道：“快上車吧,別堵在車門口,外頭還有人呢！”

“行。”苗老太抱著苗小喵上車，又招呼另外三個孫子孫女，“苗東苗南苗西快上車，找個座位坐下。”別看年底公交車次多，但來往縣城的人也多得很，不抓緊一會兒就沒有座位了。

三個孩子忙跟著上了車。苗東苗南還有苗西都有些新奇，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坐公交車。車廂左邊是一排雙人座，右邊則是單人座。

苗老太抱著苗小喵，坐在了右邊的單人座上。單人座就不用和別人擠了。

苗東找了兩個單人座都空著的位置，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苗西跟在他後頭，順勢坐在了他旁邊。剩下苗南一人，車廂裏已經沒有單人座，苗南不管坐那個位置，都要和其他人一起坐。

苗南看了看其他人，有些緊張，遲遲沒敢落座。

苗東一眼就看出苗南的緊張，站起身道：“小南，你坐我這個位置，我去其他地方坐。”

苗南苗西坐好後，苗東很快另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都坐好後，眼看著車廂裏的位置少了，苗老太忙推開車窗，探出頭喊林紅艷婆媳兩：“紅艷、素芬，從後門進，你們兩的車錢我已經付了。”

剛剛車來時，兩人慢了一腳，排在了老後，和苗老太他們之前隔了三四個大人，各帶了一兩個小孩，等他們慢慢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座位。

林紅艷聽到聲音，忙拉上兒媳，從後門擠上來。售票員瞥了一眼，知道她們兩已經買了票，於是也沒有多話。

兩人上了車，坐在了苗老太旁邊的位置。剛好是兩人座，適合他們婆媳兩。林紅艷坐好後，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硬幣，遞給苗老太：“嫂子，這是車錢，剛多謝你給我們墊付。”

苗老太推拒道：“就兩塊錢，付了就付了，還給我做什麽？”

“兩塊錢也不少了，放到平時都可以買一斤肉呢！”林紅艷道。年底倒是買不到，年底啥都漲價，平時兩元一斤的肉現在都漲到了三塊五。

“快拿著吧。”林紅艷晃了晃手，催促道，“我這麽舉著手也挺累的。”

“那行。”苗老太接過錢，塞回口袋裏。沒一會兒，其他人也都檢票上來了。座位還算充足，大人們都有座位，最後還空出了兩個座位給沒買全票的孩子們坐了。

眾人坐定後，司機又等了大概五分鐘，見沒人來坐車，這才合上車門，拉閘調頭往縣城開去。汽車晃晃悠悠開了一陣子，很快到了下一個停靠點，兩個中年漢子還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男娃在路邊等著。

那男娃不知因為什麽正在發脾氣，他母親則在一邊柔聲哄著，另外一頭和男孩長得有八分像的中年男人則黑著臉看著這一切。

公交車緩緩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前，售票員便道：“沒買全票的小孩自覺把座位讓出來，大人都把自家孩子帶好。”

話音剛落，嘎吱一聲，伴隨著門開的聲音，車子停了下來。那兩個沒買全票的孩子很自覺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父親或者母親身邊，擠坐在他們的位置上。

兩個中年漢子是一直守著車，見車停，三步做兩步趕到了車門邊，快速遞給售票員一枚硬幣，鉆進車廂，徑直找到那兩個空出的位置，坐了下來。

一家三口慢了一步，上車後已經沒有座位了，臉色都不好了。

那女人道：“售票員，怎麽沒座位了？我們都交了錢的。”

售票員沒好氣道：“你們交了錢，在座的誰沒交錢？來得晚還想要座位，想屁吃呢？”然後又道：“愛坐坐，不坐拉到。正好門沒關，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售票員態度一強硬，那一家三口頓時不敢說話了，生怕他們真被趕下車。

車子晃晃悠悠走了，那家的兒子又哭鬧起來：“媽，我不想站著。我腳痛，你不是說了上了車就有座位嗎？”

那家的男人本來就不爽，尤其是剛剛隨他們一起等車的兩個中年漢子都坐得舒舒服服的，自己花了一樣的錢，卻要站到縣城，見兒子還哼哼唧唧地，頓時吼了起來：“你哭什麽哭？要不是你小子耽誤時間，晚了一步上車，老子現在早就有座位了。”

那男孩似乎有點怕他父親，男人一吼，他頓時不敢哭了，卻止不住哭嗝，一抽一抽打著嗝。那女人心疼壞了，對著丈夫大聲抱怨道：“你吼什麽呀，兒子走了那麽遠的山路，腿都走腫了。好不容易上了車，結果沒有座位坐，他難受還不能哭？”

女人一吼，男孩似乎覺得有人撐腰了，又嚎叫起來，噗嗤一聲鼓出一個大大的鼻涕泡。那男人看著自己生了三個女兒才得的一個寶貝蛋，又是心疼又是嫌棄，語氣低了下來，卻還是沒好氣道“哭哭，就知道了哭，哭有什麽用？座位就這麽多，哭能哭出個位置來啊？”

空著的座位是沒有，但她可以讓人讓座啊！那女人眼珠子轉了轉，開始尋找‘讓座’的合適人選。

她掃視著車廂前後，售票員的副駕駛那是不敢想的。車頭那塊擠著好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她兒子金貴，可不能和別人一起瞎擠，擠壞了誰賠得起？

然後就是苗老太，女人的目光從苗小喵身上滑過，然後把這個人選剔除了——帶著孩子的老太太，絕對不可能給人讓座。

然後是林紅艷婆媳兩，婆媳兩是同一個村的人，個子都長得高大，一看就不好惹。

接著苗東和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青年人脾氣暴躁，倒是苗東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女人盤算著，目光落在了苗西和裏座的苗南身上——兩個身形瘦小的小姑娘。

那女人瞬間拋棄了苗東這個目標，惦記上了苗南和苗西。她走到苗西邊上，擺出一臉和善的表情，問道：“兩個小姑娘，我們一家是山裏頭的人，為了去縣城翻走了三座山，淩晨兩三點就出門，好不容易等到車卻沒有座位，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給我們讓個座？

女人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有些含糊的聲音大聲打斷了，苗西堅定地拒絕道：“不能！”

苗西心想，沒座的小孩半票，他們是全票。奶奶可是多付了一倍的錢才給他們買的座位，憑什麽讓給別人？這座位他們坐得理直氣壯。

被苗西一口拒絕了，女人臉色有些難看，罵道：“現在的小孩子可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再說了小孩子本來就沒有座位，看到我們大人來了就應該主動讓座才對。大夥兒說是不是？”

“不然有的人家啊，帶一堆孩子，把位置全占了，結果人家買了票的反而沒有座位。”

女人的話似乎戳到了眾人的痛點，確實有些孩子五大三粗的，家長就是不給買全票，上了車呢，又讓小孩把空位置占著，後上的人沒了位置又不好讓人家起來，弄得自己心裏特別不舒服。

大夥兒的目光盯了過來，憑什麽他們的孩子都乖乖讓了座，這三個小孩還占著位置不讓？

苗西很快意識到這點，馬上為自己解釋：“這座位本來就是我們的，奶奶給我們買了全票，我們就是大人。怎麽不能坐座位了？”

她說完，馬上去問售票員：“漂亮姐姐，我記得你剛剛說的是小孩半票就沒有座位，全票就和大人一樣能坐座位是不是？”

“我們家總共七個人，小妹還是個奶娃娃，要人抱著，所以不收錢。剩下我還有哥哥姐姐都要收半票，但奶奶給我們買了全票。六個人，六塊錢對不對？”

苗西說完，大家都看向了副駕駛的售票員。售票員其實對苗家人還挺有好感的，做售票員每天跟車走，見多了家長為了省那五毛錢的車票和她扯皮的。不願意出錢，上了車又占位置，回頭又因為占位和其他人鬧矛盾，吵得她腦瓜疼。

苗老太幹脆利落地給自家孩子買了個座位，是極少見的。再加上這家人討人厭，這小姑娘反而落落大方的，她也樂意幫她一把，於是道：“沒錯，你奶奶是給你們兄妹三買了全票，你們可以坐座位。”

那女人占不到便宜，只好離開。苗西順利守護住了自己的座位，仰著脖子像只驕傲的小天鵝，坐下後就想和苗南炫耀：“二姐，我厲害不？”

苗西說完，沒得到苗南的回應，她轉過頭看去，便見苗南低著頭，縮成一團，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雙手抓著棉襖衣角，因為太用力，指節發白。

“二姐，你沒事兒吧？”苗西握住苗南的手，就發現她雙手冰涼的厲害，她嚇到了，忙要喊苗老太，“奶奶，二姐她——”

“我沒事！”苗南咬著牙，努力控制住想要逃跑的沖動，攔住了苗西喊人的舉動。

“我沒事，真沒事。不要讓奶奶操心。”苗南臉色雪白，堅持不讓苗西喊人。

苗西不放心，又問了一遍：“真的沒事兒嗎？”

“嗯！”苗南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兒。”

苗南堅持，苗西只能放棄：“那好吧，我不喊奶奶了。不過二姐，要是你真的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放心吧。”苗南說完，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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