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太驚叫一聲：“勤之你快來,這怎麽有個小孩子。”

苗勤之未醒，倒是把苗小喵喊醒了，小孩從床上溜下來,耷拉著拖鞋，胡亂把棉襖套上，從屋裏出來。

苗老太的叫聲也驚醒了窩在松針叢裏的小西,這裏頭保暖倒是挺保暖的,可不舒服也是真的不舒服。松針特別尖，紮到肉裏很難受。

小西一醒，看到苗老太，心中一驚，被發現了！她下意識就想跑,然後被苗老太一把抓住。

苗老太抓住她的胳膊,就覺得手下的觸感無比單薄,骨伶伶的,幾乎感覺不到肌肉的柔軟，棉襖也薄，還硬。

小西想跑，苗老太哪裏能任她這樣離開,硬是把人拉到了堂屋裏。

她把小西按在椅子上,給她倒了一輩溫開水,然後慢慢走到門口抓了一把松針點火，見小西有些坐立不安,苗老太道：“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孩,睡在我家門口,被我看到了就不能讓你這麽走了,烤烤火,暖暖身體。待會兒再吃個早餐。”

小西拗不過她，沈默地看著苗老太一邊嘀嘀咕咕，一邊燒火取暖。其實如果她想跑哪裏跑不掉，只不過是舍不得。雖然才幾天，但能坐在溫暖的火塘邊，喝著溫開水已經仿佛是隔世之事。

那頭，苗小喵剛從屋裏出來，就看到苗老太拉著一個黑小子嘀嘀咕咕說著話。

“奶奶，這是誰？”苗小喵問道。

小西聽見聲音，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然後對上一張白嫩嫩肉乎乎的可愛小臉蛋。

她只覺得這小孩子長得真富態可愛，卻不知道苗小喵在對上她那張臉時又多麽驚訝和欣喜。

苗小喵下意識地喊道：“三姐！”

雖然這張臉稚嫩許多，還黑得雌雄莫辨，但苗小喵就是知道，這是她三姐，年少時的三姐。

小西看到苗小喵眼裏的歡喜也是一怔，他們那些孤兒院的孩子並不受歡迎，大人們嫌棄他們沒爹沒媽，穿著寒酸，小孩子有樣學樣也不樂意帶他們玩兒。

再加上有些孩子確實有些惡習，比如偷村民的地瓜、蘿蔔吃，又或者是搶人家小孩的零食，使得整個孤兒院的孩子都遭人厭棄。多數孩子看到他們，都是掩面而逃。

她從孤兒院裏跑出來，也去過幾個村子，村裏的大人小孩都是避之不及的，生怕她這個小乞丐黏上了他們家，好心些的人家也不過是遠遠的丟個菜葉子裹的飯團。

像苗老太這樣主動把她帶進屋，給她倒熱水喝，燒火給她取暖，還是第一次。她本來以為是老人心軟，等到這家的大人小孩起床，也是要把她趕走的。

沒想到苗小喵看到她會笑。

她現在雖然也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但還遠遠沒有兩年後因為遭遇了各種生活困境和險惡磨練出的兇狠之氣。對上苗小喵貓咪般圓滾滾的可愛眼神，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苗老太看到小西，見她就這麽胡亂裹了個棉襖，扣子沒扣，裏頭的毛線衣也沒穿，忙把人抱了過來放到小西邊上，讓小姐兩並排圍著火塘烤火，自個兒則進屋把她的毛線衣、毛線褲和棉褲都拿出來。

苗小喵坐在小西邊上，探著頭去看三姐，看著她低著頭有些害羞的模樣，又想起前世她潑辣的樣子，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小西聽見她笑，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小姑娘看著她，雙眼彎彎，大眼睛裏仿佛能看得見星星，火苗印在裏頭，格外的溫暖。

頓了頓，她問道：“你笑什麽？”

當然是開心了，三姐找到了，現在只要再找到四哥，他們一家就團圓了。不過這話不好說，苗小喵便探出手，悄悄地去抓小西的手，小小聲道：“我喜歡姐姐。”

哄得一下，熱血全都湧上了腦門，小西臉都紅了。她低下頭，突然有些結巴：“你，你說，說什麽？”

“喜歡姐姐。”苗小喵又重覆了一遍。這下小西是真的聽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掉過頭來看這個軟乎乎的小娃娃：“你，你說喜歡我？”

“對啊。”苗小喵重重點頭。前世她不懂事，和小西一直是對抗著來的。現在想來真是太不懂事了，相比一直在家裏被父親和哥姐呵護的她，剛來到他們家的三姐和四哥肯定滿心慌亂無措，盡管三姐永遠擺著一副我不在乎的模樣。

“為什麽？”小西定了定神，擡起空著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們兩坐得近，小西清楚地在小姑娘的瞳仁裏看見自己的模樣。

頭發草草的，臉曬得漆黑，還幹得脫了皮，最重要的是她的嘴唇。可這姑娘就好像沒有看出她的異樣。苗小喵豎起大拇指，笑道：“姐姐很酷！”

苗家五兄妹裏，就沒有比苗西更酷更帥氣的人了。苗西笑了起來，盡管她也不太懂苗小喵嘴裏的酷、帥是個啥意思。

姐兩熱熱鬧鬧地烤著火，說著話。苗老太去屋裏給她拿衣服，便見苗勤之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問她：“媽，我剛好像聽見你喊我了？”

苗老太點了點頭：“是喊你了。”她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早上起床，準備去門口抓一把松針把火塘燒起來，你知道我看到了啥？”

她也不賣關子，很快說出了結果：“松針堆裏埋了個小男孩——你別著急，那孩子沒事兒，躲在松針裏睡著了。見到我，人就要跑，我哪裏能讓人就這麽走了。這孩子我沒見過，想來不是村裏人也不是附近幾個村裏的娃兒。天寒地凍的，我便讓他進屋烤烤火，再吃個早飯，回頭要怎麽辦，還得你來。”

可能是家裏收養了兩個孩子，苗老太對於這種家門口突然多出一個陌生娃兒都已經淡定到麻木。她說完，又道：“小喵陪著她呢，你姑娘起床了也不怕累，穿件秋褲裹了件薄襖子就出門了，我得給她把棉褲毛線衣都穿上。”

苗老太很快出了房門，把苗小喵抱到身上，先給她穿上毛線褲和棉褲，接著又把棉襖拖了，按照先薄再厚的順序給她裹了三件小毛線，然後才把寬大的棉襖穿好，這一下就把苗小喵裹成一個球。

苗老太又給她裹了件小罩衣，冬天棉襖難洗，穿件罩衣就不容易臟，也是給家裏人省事兒。苗老太給她穿好衣服，把人放下。

然後輕手輕腳去了苗東苗南的房間，把兄妹兩的冬衣拿了過來，搭在火塘邊，讓火塘的溫度把冬衣暖上。尋常三個孩子起得晚，她都是把火塘點著，把他們的衣服拿來暖著，等他們起床再來穿。不然冰冷的衣服穿在身上可不舒服。

小西看著苗老太忙活，心覺這老太太真是個再疼愛小輩，再慈祥不過的老人了。

她看著不覺心裏暗淡，她從前沒覺得自己沒爹沒娘不如人，此時卻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麽丟的？被拐賣的嗎？她親爸親媽是不是一直在找她，家裏爺爺奶奶會不會也像苗老太這般慈祥可親，會擔心孩子起床冷，特意燒火給他們烤暖衣裳。

孤兒院有個孩子是被拐賣的，警察把人救了出來，卻找不到他親生爸媽，最後送到了孤兒院，大夥兒都知曉。那孩子似乎就比被親生爹媽丟掉的孩子要有底氣一些。

因為別人都是沒爹疼沒娘愛的，但他離開家是因為壞人，他家裏父母肯定十分期盼惦念著他回家。都是浮萍般的孤兒，這就讓他比別人多了點根，多了點底氣。

以前她沒見識過這樣的生活，現在看著苗老太忙進忙出的，心裏卻也忍不住期盼，她也是一個受人期待的孩子，而不像顧嬸或者孤兒院其他人說得那樣，因為她前生造了孽，今生才天生殘疾有缺陷，然後被家裏人丟了。

小姑娘一想不沾事的心，突然多了點憂愁。苗小喵看著就發現三姐情緒低落了，她雖然不知道願意，卻也想著去安慰她。可她裹得厚厚的，走路不穩，一搖一晃就像只企鵝。

小西看到也顧不上心底那點憂郁，忙把人扶住了，拉過凳子，讓她坐好。

姐妹兩並排坐在一起，小喵想抓著她的手，小西也由著她抓了。雖然她皮黑，但她知道自己是個很愛幹凈的人。

苗老太看著她們兩排排坐烤火心裏很滿意，恰好苗勤之也穿好衣服從臥房出來，便道：“勤之你看著兩孩子，我去廚房做早餐。”

苗老太話音一落，小西身體一僵，她心裏十分忐忑，並且心虛。她是偷偷跟著苗勤之摸到他家的，還躲在他家門口的松針堆裏睡覺。人家不過是看她可憐，給她送了兩碗飯，結果就被她‘纏’上了，他會不會很厭惡她？

可小西也說不上當時自己是為什麽會跟著苗勤之回家的。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跟到了甜水村的村口，看到大家四散回家，才恍惚發現自己竟然跟著他們走了這麽久，從天還亮一直走到了天漆黑。

天黑了，處在一個陌生的村子裏，小西下意識地害怕，想要依靠這裏她最熟悉的人，這才又偷偷跟到了苗家門口，躲在他家引火的松針堆裏睡覺。

她是打算等天亮了就走，沒想到會被苗老太發現，還登堂入室進了人家屋裏。此刻苗勤之出現，她又想起這一茬，便無端覺得心虛氣短。

苗勤之看得她倒是覺得驚喜，當時沒看到人，又問過村裏，還以為找不到人了。沒想到峰回路轉，昨天在找的人今天會在他自己家裏出現。

苗勤之怕嚇到了她，只默默坐在小女兒旁邊，烤著火也不多話。三個人，大人和半大的人都有小心思，只苗小喵是純然的高興。

火塘烤得人暖烘烘的，苗東苗南也起床了，看到家裏多了個陌生的小男孩，兩人都有些驚訝，也沒多說什麽，拿過自個兒的衣服趕緊回屋把衣裳穿好了。

兄妹兩穿好衣服，那頭苗老太也熱好了早餐，熱騰騰的白粥，配上蒸得暄軟的豬油糕和饅頭，一家人開始準備吃早飯。

苗家三個孩子很自然地坐上桌準備吃飯，唯有小西僵坐在火塘邊不敢動。苗勤之看著，不免嘆息，道：“過來吃飯吧，不管怎麽說來者是客，早飯是要吃的。”

小西走過去，默默尋了個空位坐下，也不敢主動上手。苗勤之給她盛了碗粥，放到她面前，又拿了一塊豬油糕一塊饅頭，放到了粥面上，然後才去給自己舀粥。

小西看著熱騰騰的粥和糕點饅頭，緩了一會兒，這才端起碗。粥剛熬出來的，還滾燙滾燙冒著熱氣，熏在人臉上，暈上一層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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