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吃的是端午包的花生粽子和白粥，苗老太眼皮子跳了跳，心頭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有一搭沒一搭啃著粽子的小孫女，嘆口氣。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幾天晚上總是睡也睡不安穩，總讓她想起剛把小兒子送到省城做廚師學徒時的情景。

那段時間也像現在這樣，心神不寧，坐臥不安，總是擔心才十二三歲的小子遠離家鄉在外頭學藝，會不會受委屈。要是被欺負了，又沒個大人給他撐腰。

家裏小孩卻顧不上老太太的籲聲嘆氣，呼啦幾口就幹掉了兩三個粽子，苗東和苗南喝掉碗裏的粥，一抹嘴巴，放下了手中的碗。

苗小喵見狀，也顧不上慢條斯理了，馬上端起她的小木碗，對著嘴巴咕嚕咕嚕幾口解決了剩下的白粥。

啪地一聲放下手裏的碗，然後對著大哥舉起了雙手：“大哥，抱。”

田裏的菜籽已經收了，地也犁好了，得放水泡軟泡濕，以備插秧。因此正是需水旺盛的時候，家裏大人都有更繁重的農活要做，放水的事情便交給了兩個小孩。

苗東和苗南要去壩外看水，苗小喵也準備跟著去。

這一行有兩個目的，一則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太無聊，跟著哥姐去壩外看水也算是個消遣。二個，她想第一個接到爸爸。

苗小喵記得，上一世苗勤之回來的日子正好是端午後的第三天，也正好是芒種的前一天。

他其實早就到了村裏，卻因為丟了工作覺得愧對家裏人，硬生生在外頭躲了一天，傍晚天黑了才背著行李饑腸轆轆地回到家。

丟了工作也不是爸爸的錯，他為什麽要像個罪人一樣，躲在角落裏直到天黑才敢回家？

苗小喵既然都回來了，自然舍不得老頭這樣委屈自己。

“奶，我帶小喵去壩外了。”苗東抱起苗小喵，對著苗老太說了一聲，又讓苗南帶上菜籃和木桶。

苗老太嗯了一聲，又交代道：“苗東你是做大哥的，多上點心看好妹妹，別讓她掉塘裏去了，那水深會淹死人的。也別讓她去壩外玩水弄濕衣服。”

“知道了，你放心，我會看好小喵的，不會讓她碰水的。”苗東一邊說，一邊跨過門檻，往外頭走。

苗南很快跟上，一手拎桶，一手拿著一個橢圓形的敞口菜籃。

菜籃是大伯用竹絲編織的，平常就用來裝菜，或者曬點幹貨。做工粗糙，但很結實，網眼密實，拿來撈小米蝦特別順手，而且不容易壞。

苗家村有個大池塘，池塘北面是村子，南邊由一座大壩把水塘和壩外的爛泥塘隔開。水塘水深，裏頭養了很多魚，是屬於村集體的，冬天起魚了，每戶人家都能分上一些魚，尋常是不允許村民隨意網魚釣魚的。

不過水塘外的溝溝渠渠，還有壩外的爛泥塘，水不深，也會有一些漏網小魚小蝦，倒是不禁止村裏人去弄。

苗東就打算趁著放水的功夫，把壩外、水塘邊的溝溝渠渠都撈一撈，多不說，一碗量的小魚小蝦還是有的，帶回家用辣椒一炒，也是一盤上好的下飯菜。

三人很快到了壩外，就見壩外的爛泥塘裏已經有一些人拿著竹籃在水溝裏撈來撈去，顯然趁著看水的工夫撈碗河鮮的想法不止苗東一人有。

苗東忙把苗小喵放下來，從草叢裏找出他昨兒晚上藏在這裏的小凳子，讓苗小喵坐下，然後接過苗南手裏的竹籃和木桶，交代一聲，“苗南，看好妹妹。”然後便躥進了壩外。

苗小喵朝著進村的路口的小路看了看，沒看到苗勤之的身影，便把目光收了回來，放到了苗東身上。

苗小喵的視力極好，她坐在小凳子上，看著苗東麻利地選定一條水溝，一網下去撈出幾十只活蹦亂跳的小蝦米，以及一只渾身黑紅，揮舞著兩只大鉗子，在一群小蝦米裏高大威猛、威武雄壯地就像大將軍般的小龍蝦。

苗小喵一喜，這蝦絕對是老蝦中的老蝦，而且還是野生老蝦，肉質定然彈滑鮮美。後世麻小風靡全國，野生蝦根本供應不了這龐大的需求，隨之而來的便是養殖蝦。

養殖戶為了掙錢，就會盡可能地縮減小龍蝦養殖的時間，在菜市場買到的小龍蝦看著個頭都不小，回家一煮就會發現蝦殼是軟的，蝦肉是散的，一點也不凝實，完全沒有小龍蝦那咬起來彈牙的美麗口感。

肉吃不到啥，光是嗦了點小龍蝦上的麻辣湯水，換而言之就是嗦了個寂寞。

苗小喵正心喜今天就能吃得這麽高品質的小龍蝦了，便見苗東黑著眉頭放下了菜籃，面不改色地捏起那只大將軍的背殼，一手掐頭一手掐尾，直接把這只一看就肉質彈滑鮮美的小龍蝦扯成兩節，丟到了旁邊的爛泥塘裏。

丟——丟了？

可遇而不可求的野生好蝦就這樣被大哥丟了？

苗小喵一激動，小凳子哢嚓發出一聲哀嚎，直接裂開了，差點讓她摔個屁股蹲。幸好苗南完美地踐行了大哥的指令，註意力時刻放在妹妹身上，才能在關鍵時刻把她拎起來。

苗小喵看了一眼已經散架的小凳子，拍了拍胸口給自己定神。這小凳子是大伯用竹子做的，可收縮，也可以隨時隨地帶走，很方便。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玩意兒不太牢固，很容易裂開，坐的時候一個沒註意就會摔個屁股蹲。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不是正經木匠做的，農家人拿幾顆釘子，幾片竹片隨手釘的，能有多大用處？

小凳子裂了不能坐，苗小喵幹脆抱著苗南的大腿，專註看大哥網蝦。這一看，差點又讓她心梗。只見苗東又抓起一只肥碩飽滿的青皮壯年蝦，隨手扯成兩節又準備丟出去。

不能忍，再也忍不了了！

她忍不住大喊：“哥，蝦留下，蝦留下——咳咳！”喊得太大聲，聲音都喊撕裂了。

苗東嚇得一哆嗦，手裏的小龍蝦啪嗒一下掉進了水溝裏，然後被一只紅皮大蝦迅速拖走了。小龍蝦，是一種狠起來連自己都吃的物種。

苗東下意識抓住那只紅皮大蝦，茫然擡頭看向了岸邊，怕這只蝦也遭遇了它前輩們的厄運，苗小喵都忍不住邁著顫顫巍巍的小短腿沖到苗東身邊，讓他把這只蝦留下。

幸好苗南非常靠譜，馬上把人扯了回去。苗小喵跑不動，只好揮舞著雙手，超級大聲地喊：“哥，蝦別丟，留著吃。”

苗東揮了揮手裏的小龍蝦，十分拒絕：“小喵，這是小龍蝦，是害蟲，不能吃的。”

這東西清水裏活不了，非得長在爛泥塘裏，臟得很，而且它的大鉗子還會夾斷稻谷的根莖造成減產，是有名的害蟲。大家看到了都是隨手扯斷，然後丟了。

苗小喵才不管，只管喊：“哥哥，我要，我要！”

他們村環境優美，生態環境好著呢，小龍蝦長在爛泥塘裏，無非是身上臟了點，難洗而已，可沒有什麽重金屬殘留的危害。

妹妹要，做哥哥的能怎麽辦呢？

只能滿足她啊。

苗東只好滿臉無奈地把手裏的小龍蝦丟到了木桶裏。

村裏人見她要這些誰都不待見的小龍蝦，撈到小龍蝦後，也不忙著扯了丟了，都拿著來逗苗小喵：“小喵，叔叔（阿姨）這裏抓了只小龍蝦，你還要不要？”

“要，要，當然要了。”苗小喵重重點頭，“天然的野生小龍蝦哎，誰還會嫌多嗎？”

桶裏的小龍蝦多了，被誤傷的小蝦米就多了，苗東看著水平上飄著的死蝦米，心痛地無以覆加。

但聽村裏有誰喊：“苗東，我這裏抓了只小龍蝦，你還要不要？”

他又會馬上應一聲：“我要！”

論寵著弟弟妹妹，再沒有誰比得上苗東了。

最後他都幹脆懶得網蝦米，而是拎著木桶圍著爛泥塘走上幾圈，眾人投遞過來的小龍蝦就已經把桶占滿了。

抓了大半桶的小龍蝦，正好輪到了苗家的田地放水。苗東拎著桶從爛泥塘裏出來，苗小喵便已經忍不及要看這些活蹦亂跳的小龍蝦了。

“哥哥，我要看小龍蝦。”

“行，不過只能看，不能伸手去摸知道嗎？這些蝦的鉗子很硬，一個不小心會把你的小手手夾出血。”苗東把桶放到她的面前，忍不住再三強調道。

“哥哥，我知道了。”苗小喵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這些小龍蝦吸引住了。每一只蝦都是那麽的健碩飽滿，吃起來絕對得勁兒！

苗東見狀，忍不住失笑搖頭，把看著苗小喵的重任交給了苗南：“小南看好妹妹，別讓她伸手去碰。”說完，他想了想，還是把蝦桶挪遠了些。

苗小喵當然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的脆皮性，還是很有分寸地沒有上手去碰。

苗東在旁邊看了兩眼，知道她們都很有分寸後，才扛著鋤頭往田地方向去。他得沿著水溝，把有漏洞的地方都補一補，確保池塘的水流出來後能順利地淌到自家的地裏。

不然放了幾個小時的水，別人家田裏的水多得要溢出來，自家的田裏連個泥面都沒濕。

麻辣小龍蝦、蒜蓉小龍蝦、油爆小龍蝦、醬香小龍蝦、清蒸小龍蝦……真香！苗小喵忍不住提溜一口口水，想想都饞。

老頭子雖說不能顛勺做大廚了，但廚藝比之一般人還是高上不知道多少個層級。苗小喵喜歡吃小龍蝦，老頭子擔心外頭的不幹凈，都是買回家自個兒燒的。

一點也不必外頭那些小店差。

苗小喵正想著，就見小路盡頭，一個大樹下有個人影探頭探腦鬼鬼祟祟往這邊瞧，那人縮頭縮腦，苗小喵沒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苗小喵就是能感覺到，那人就是她爹苗勤之。

人影確實是苗勤之，從省城離開時，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對任何人來說，受到背叛和傷害後的本能都是回到家。但隨著離村的距離越來越近，苗勤之卻越來越躊躇。

他十三歲，老頭子厚著臉皮去求戰友，把他塞到師傅名下做學徒，是希望他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

他也不負老頭子的期許，從一個小小的切菜工，變成了有證的二級廚師。但現在他學了快二十年的手藝卻無法養活他。

然而最終他也只能和父輩一樣，回到閉塞的鄉村，過著種地靠天吃飯的生活。

一想到這裏，苗勤之便十分難過。或許善良的人就是這樣，遇事常常會把責任歸結於自己，然後內疚，自責。

苗小喵看到苗勤之，頓時覺得這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上了枕頭，腦海裏只有苗勤之為她做過的那些美食，嘴裏唾液肆虐，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失業、什麽失落。

小屁孩跳起來，對著苗勤之就是一聲喊：“爸爸，我想吃你做的麻辣小龍蝦。”

作者有話說：

明天6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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