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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民國舊影之無關風月(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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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珠微微皺了眉頭, 看了林嘉傑一眼。林嘉傑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梯,最後來到三樓的露臺上。蘇思安早在露臺上等候多時, 林嘉傑緩緩將露臺門打開,向趙明珠做出邀請姿勢的時候, 蘇思安也上前一步。過道裏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撒到露臺上, 也撒了蘇思安滿頭滿身。他手中捧著一大捧深紅色的玫瑰花, 神色有些激動地看著趙明珠,他的眼睛裏亮晶晶的,滿是星光。

趙明珠很是驚訝。她不明白蘇思安突然搞出這麽個大陣仗,究竟是為了做什麽。一星期前她已經直接告訴過蘇思安,要他不要再往學校裏送玫瑰花了,如今他卻自己捧著這麽一大堆玫瑰花, 在舞會這等公眾場合出現。難道這人在經歷了上個世界的巨星生活之後, 被深入發掘出表演性人格?否則簡直無法解釋他對於走原著感情線的執著程度。

“你——你這是做什麽?”趙明珠大聲說道, 聲音裏滿是拒絕。

“我……”蘇思安剛剛張了口,卻沒有說下去。他神色驚慌地把玫瑰花藏在身後, 眼睛也朝著趙明珠身後望過去。趙明珠隨著他的目光轉身, 卻見李鳳華笑意盈盈, 提著裙子走了過來。

“密絲白,原來你在這裏。”李鳳華說道。時下上流社會的人們為了趕時髦,喜歡用英文稱呼交流,李鳳華在私下裏是直接稱呼趙明珠“阿霞”、“秀霞”的, 在舞會中卻如同入鄉隨俗一般,以“蜜絲白”這樣略帶了些摩登的稱呼呼喚趙明珠。

趙明珠微微一楞,尚未反應過來,李鳳華已經拉著她的手,聲音裏帶了些質詢的語氣:“蜜絲白,這兩位先生是?”

“這位是江公子,我同你說過的。這位……這位姓沈。”趙明珠介紹道。

“鄙姓沈,在沈家行四,如今在吳市長手下當差。”林嘉傑一看就知道趙明珠壓根就沒有把他在這個世界的人設記到心裏去,連忙善解人意地自報家門。

“原來是兩位,久仰久仰。”李鳳華微笑著說道,在文青少女和民國名媛之間無縫切換,把世家小姐待人接物的禮節淋漓盡致地使了出來。她和蘇思安、林嘉傑貌似熱絡地攀談了幾句,就過來拉趙明珠的手道:“我是上來找你的。舞會就要開始了,你卻不見人影,讓我好找。正巧幾個相熟的文化界名流也來了,我正打算把你引薦給他們呢!”轉頭又說道:“密斯特沈,密斯特江,我們有些要緊事,先離開少許,兩位自便。”款款告辭之後,就拉著趙明珠下樓去了。

這邊蘇思安和林嘉傑面面相覷,哭笑不得。要知道蘇思安捧這麽一大捧玫瑰花,原本是打算趁著這個場合同趙明珠正式表白來著。如今李鳳華突然到來,擾亂了全盤計劃,嚇得蘇思安手中的玫瑰花扔了一地,表白自是泡湯了。

“這個女人!她明知道我喜歡她,要表白,卻在這關鍵當口跟人跑了,這叫什麽事!”蘇思安一臉懊惱地跟林嘉傑抱怨說,原本想撿起玫瑰花來,因看到有的花朵在地上沾了些灰塵,嫌不好,就不要了,索性把玫瑰花扯得一瓣一瓣地洩憤。

“為什麽有人來了,你的表白就停下來了?你心虛什麽?”林嘉傑不解地問道。雖然民國之時風氣不若現實世界開放,但自由風潮已然興起,再者以趙明珠在這個世界白家姐妹的出身來說,被外人撞見有男子向她公開示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倘若果真名聲有礙,實在混不下去了,一走了之便是了,又有什麽妨礙?

“我不是在顧念她的名節……艾瑪,我在這裏呆久了,入戲太深,糊塗了,咱們都是敢愛敢恨的現代人,要什麽名節!”蘇思安一拍腦袋,懊惱道。

蘇思安想到這一層,趕緊從一堆玫瑰花裏選了幾枝他尚未來得及□□的花枝,重新用絲帶包裹好,就要捧著玫瑰花束下樓去尋趙明珠,卻被林嘉傑攔住了:“時機稍縱即逝。你現在這樣去,反而不好。”他悄悄附到蘇思安耳邊,低聲給他出了個主意。

“還是小傑好!”蘇思安轉嗔為喜,一手摟住林嘉傑的肩膀,一手在他胸前錘了一拳,聲音很是興奮,“真是個好主意!就這麽辦!”

此時此刻,舞會已經正式開始。偌大的客廳一角,有樂隊奏起了優美的樂曲,大廳中央衣香鬢影,一對對青年男女翩翩起舞,如同一只只花蝴蝶般穿梭往覆。趙明珠此時並沒有跳舞,她被李鳳華拉扯著,介紹給諸多文化界的所謂名流,名流們也很給李鳳華面子,適時發出恍然大悟般的讚許聲:“原來這位小姐便是滬上新近風頭最勁的作家趙明珠啊!失敬失敬!想不到趙小姐年紀輕輕,文學造詣已是如此之高,白話文運用自如,文風清新流暢,人又長得這般美麗,果真是才貌雙全!”

由於眾多名流的盛讚,趙明珠在當夜的舞會當中,宛如一顆閃閃發光、冉冉上升的新星一般,到了最後,就連舞會的主人家,和李鳳華是遠親、又是青梅竹馬的唐家表哥都端著酒杯上前同她微笑著打招呼:“鄙人唐儒耕,常聽風華說起你,也曾經在報紙上拜讀過你的大作,今日你能屈駕前來,實在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

趙明珠趕緊欠身回禮。因知道這個唐儒耕只怕對李鳳華而言是個特別的人物,因此她待唐儒耕極其客氣,也很註意避嫌。只是唐儒耕看起來卻沒有什麽顧慮。趙明珠原擬三言兩語打發了他的,他卻纏著她不放,兩只眼睛閃閃發光,毫不掩飾對她的興趣,甚至趙明珠最後實在撐不下去,借口要離開的時候,唐儒耕還效仿西方騎士一般,給她行了一個吻手禮。

那一剎那間趙明珠毛骨悚然,冷汗都快要冒出來了,她欲要拒絕時,一來恐鬧出動靜來,拂了主人面子,二來也怕自己會錯意,太過多心,反被人指太過小氣,扭扭捏捏放不開,丟了聖瑪利亞女校的臉,正不知所措時,那個吻已經落到手上。唐儒耕發出滿意的輕笑聲,趁人不註意時又輕輕在趙明珠手指尖捏了一捏,這才翩然離開。

這下子真相大白了!根本就不是她會錯意!這位唐公子是誠心吃豆腐的來著!趙明珠有些羞惱,正欲發作間,那唐儒耕早閃得人影全無了。她暗叫晦氣,嫌惡似的甩了甩手,覆又擔心地朝李鳳華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李鳳華一副毫無所察的神情,正背著她同一群太太小姐們相談甚歡。

趙明珠先是心中一松,覆又覺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她一轉頭看見長長的白色餐桌上放著一客客精致的蛋糕,遂拿了一塊,正欲吃時,卻見人影一閃,林嘉傑堵在她面前,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卻一句話也不說,神情很是一言難盡。

這分明是撞見了方才唐儒耕事件才會有的神情!趙明珠有些憤怒,她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一個路人甲表示不讚同,林嘉傑把他自己當成什麽了?他是在為蘇思安抱不平嗎?

趙明珠一挑眉,正待和林嘉傑說些針鋒相對的話,林嘉傑卻已經搶先開口了:“你跟我來。”

趙明珠猶豫了一下,把手中的蛋糕小碟放了回去,林嘉傑一言不發,閃電般地捉住她的手腕。趙明珠被林嘉傑近似於拖著往前面走,她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卻知道此時他心情不那麽好,這種心情不好透過他捉住她手腕的力度反應出來。他把她手腕握得生疼,仿佛她做了什麽不光彩的事情,他在懲罰她一般。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審判她的行為?又有什麽資格妄論對錯?

趙明珠的神經緊繃著,游走於發作和不發作之間。在穿越游戲中,她也不是不可以因為角色設定的局限性而選擇一時隱忍,但林嘉傑分明是知道她現實中的身份的,還敢如此無禮,簡直是……要知道隨著她在現實世界中地位的節節攀升,已經很少有人這麽無禮地對待她了。處於同一層面的競爭對手自然會想法設法打擊她,但是那種打擊,是屬於殺人不見血的斯文游戲,絕對不會以蠻力來壓人。

趙明珠正在不爽間,林嘉傑卻突然間放開了她的手。“抱歉,我一時激憤,太過用力了。”林嘉傑低聲說道,他的眼神裏藏著壓抑的苦楚。趙明珠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楞。明明她才是受到委屈的那個人,但是林嘉傑的目光,是那麽的淒苦無助,就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撐不住一般。這種重重克制之下,隨時都可能噴薄而出的脆弱無助是那樣的惹人憐惜,如果趙明珠是個愛心爆棚的人,此時絕對要檢討是不是自己太過分,傷害到林嘉傑纖弱的心靈了。

趙明珠楞在那裏,看著林嘉傑什麽也沒說。林嘉傑也不說話,就站在那裏,深深地看著她。一種奇怪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湧動著,分明是人聲鼎沸、衣影穿梭的熱鬧場合,然而在他們眼中,周圍的所有熱鬧背景已經悄然撤去,整個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空空如也,他們只能望得見對方幽深的眼眸。

猛然之間優美流暢的音樂聲響起,原本白茫茫的天地瞬間破碎,林嘉傑先是惋惜地嘆了口氣,覆而浮現出覆雜的笑容,趙明珠卻已經直接覓聲而去。她驚訝地發現,在離她不遠的角落裏,唐家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樂隊早已經停止了演奏,而坐在那架大鋼琴前頭的,卻是身穿燕尾服、脖子上系著領結,打扮得一絲不茍、風度翩翩的蘇思安,他十指嫻熟地翻飛,一串串動人的音符從他手指尖流淌出來。

“想不到他居然是一個鋼琴高手。”趙明珠喃喃說道,神色覆雜。她小的時候父母一心想著創業打拼,不怎麽管她,後來有了錢,卻也不曉得該如何富養女兒,依舊是由著她和附近鄰居家的小孩子一樣,如野草般自由生長著,不施加幹預,也不制定什麽培養計劃,完全順其自然。故而這種藝術類的東西,尤其是似鋼琴這樣需要花大錢才能學得精通的東西,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學。後來她長大了,家中又遭遇變故,這種藝術類的東西,就更加沒有閑情逸致去學習了。

不愧是蘇永民的兒子!由此可見蘇永民在忙碌事業、成就企業家夢想的時候,也兼顧家庭,把自己的兒子培養得很好。趙明珠想到此處,心頭不覺酸澀,感慨萬千。

“美麗的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同你跳一支舞?”不知道過了多久,趙明珠正在出神,只覺得眼前一花,蘇思安卻已經來到了她面前,彬彬有禮地做出了紳士邀舞的姿勢。趙明珠這才發現,一曲音樂已經彈完了。

“剛才的曲子是?”趙明珠心中波濤暗湧,對於蘇思安的邀舞,心中有些隱隱抵觸,卻想不出什麽理由拒絕。蘇思安此時的眼神亮晶晶的,有著孩子一般的純潔認真,趙明珠發自心底地認為,這樣不留情面的拒絕,著實有些殘忍。

“舒伯特的曲子,《美麗的磨坊少女》,我彈的是第八首,是一首很適合傾訴戀慕的曲子。”蘇思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趙明珠美麗的面孔,隨口說道。

“你的鋼琴彈得很好。比剛才那些專業的樂隊彈得還好。”趙明珠說道。這倒不是她誇口。她雖然不會彈鋼琴,但是基本的鑒賞能力是有的。蘇思安的鋼琴,絕對是名師傳授,下過多年苦功的。而唐家請到的樂隊,有的是漂泊重洋去歐洲鍍金,學得皮毛就回來顯擺,有的是在歐洲本土混不下去的失意人,仗著中國沒多少人懂這個,過來招搖撞騙,因此水平有限,反而不及蘇思安。

“若是你跳舞去了,那麽誰來彈鋼琴呢?那樣優美的旋律,我還想再聽一次。”趙明珠驚慌之下,胡亂找了個借口,想以此為由,婉拒蘇思安。

蘇思安難得聽到趙明珠如此真心實意的誇獎,一臉欣喜地笑了。“這個不用擔心。小傑也會彈的。他小時候和我一起上鋼琴課,鋼琴老師總誇他彈得比我還好呢!”蘇思安笑著說道。

仿佛是為了印證蘇思安的話一般,鋼琴聲又響起來了。趙明珠轉頭一看,只見林嘉傑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動著,一個個音符如精靈一般傾瀉而出,猶如麋鹿在林間漫步,又好似夜鶯在引吭高歌。趙明珠被林嘉傑華麗的指法炫花了眼,她搖搖頭,正想說什麽,蘇思安已經小心翼翼地攬著她的腰,緩緩步入舞池。

趙明珠曾經在先前幾個世界裏當過影視明星,這交誼舞什麽的,她是專程參加過培訓,下過一番苦功的,那舞步根深蒂固,早就滲入她血液神魂當中,然而此時她卻心不在焉,接連跳錯了好幾次。每次踩到蘇思安的腳的時候,趙明珠就開始緊張,生怕蘇思安會直接翻臉,指著她鼻子大罵一通,然而蘇思安不曉得吃錯了什麽藥,竟然難得的體貼,還柔聲在她耳邊說著什麽“不要緊,慢慢來,我會教你的。”

蘇思安是這樣難得的溫柔,反倒讓趙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甚至感到有些愧疚。她分明在和蘇思安跳舞,可是眼前卻反覆不斷地浮現出林嘉傑彈鋼琴的畫面,那雙好看得令人有些嫉妒的手,在琴鍵上翻飛,從容優雅,那修長的十指,靈巧而有力,讓趙明珠禁不住生出幾絲挫敗感:這分明是先天天賦和後天努力完美結合的產物,趙明珠本人已經足夠努力了,可是有的事情,是強求不來的,天賦如是,親情亦是如是。

趙明珠不知不覺中,又低頭想看看蘇思安的手。蘇思安一手放在他肩頭,一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緊張,他攬住她腰身的手甚至在緊張地出汗,汗水順著她的舞衣滲入,有些微濕的不適感,可是他放在她肩頭的手,也是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肌膚均勻白凈,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從小受到精心的呵護和良好的教育……

“你總盯著我看做什麽?”突然之間,蘇思安在趙明珠耳邊輕聲說道,他的聲音裏帶著歡欣和喜悅,“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跳舞的時候,心裏想著什麽?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也是一個派對。你在派對上美極了,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簡直是閃閃發光。我……我當時一時沖動,說了一些很無禮的話,事後一直很後悔。我想,我那時候之所以會說那些話,大概是因為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一讓!”突然間,尖銳的叫聲打破了跳舞派對的熱鬧氣氛。趙明珠的身子一下子變得很僵硬,蘇思安甚是惱火,回頭看時,一下子就明白了趙明珠身子僵硬的原因:只見趙明珠在這個世界裏名義上的姐姐白秀蕓,渾身是血、披頭散發地站在大廳中央,歇斯底裏地尖叫著。而在她身旁,一個貼身服侍她的老媽子滿臉無奈地拉住她的身子,以防她會趁人不備做什麽傻事。

“什麽事情!”林嘉傑皺了皺眉,迅速從鋼琴旁站了起來,快步走到白秀蕓面前。他深知白秀蕓衣衫不整出現在這種場合,簡直是莫大的醜聞,只怕唐家存著看笑話的心思,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她進來此處的,他若再不出面,事情鬧大,無論是蘇思安還是趙明珠,臉上都不好看。

“總算找到沈公子了!江公子和秀霞也都在這裏,簡直是太好了!你們可要為我做主啊!我的孩子沒了!江家和沈家聯合起來欺負我,這裏我是待不下去了了!”白秀蕓叫道。林嘉傑和蘇思安常常因了趙明珠的緣故,對白秀蕓多一分照顧,白秀蕓何其精明,自然感覺得到,如今雖然有些瘋瘋癲癲,但是思路卻清楚得很,故而一出事先是往蘇思安處求助,待到知道蘇思安和林嘉傑聯袂赴唐家舞會的消息,更是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至於恰逢趙明珠,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這番變故趙明珠實在始料未及。她萬萬沒有想到,被她認定為宅鬥技能滿點的姐姐,居然會以這樣狼狽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旁邊林嘉傑的反應卻比她快,率先脫下外面的西服,替白秀蕓披在肩頭,蘇思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兩人一前一後,將白秀蕓半是攙扶半是押送地架到旁邊的一間客房裏,詳細盤問。

白秀蕓原本是個聰明人,因實在被逼得狼狽才慌不擇路,此時情知自己處於蘇林二位的庇護之下,遂緩和情緒,將近期家裏的瑣事一五一十和盤托出。無非是她從江公館搬出後,和江五公子的正室沈氏每日裏鬥法,鬥鬥不休,偶然有一日,突然撞見了沈氏和上海灘一個流氓混混的奸.情,慘遭追殺,一路逃竄,來到此處。

林嘉傑和蘇思安互相看了一眼,都曉得白秀蕓這話裏多有不盡不實之處。沈氏雖然有私情,但向來謹慎,斷然不至於如此招搖,想來定然是白秀蕓想搞掉沈氏,暗中拿住了沈氏的致命把柄,一時托大,未曾籌劃周密妥當,才慘遭此禍。而且從白秀蕓能夠保住性命來到此處來看,對方也沒有對她真正下狠手,只是恐嚇為主,並沒有打算要她的性命。只是,白秀蕓把事情鬧得如此大,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繼而決定破罐子破摔地做掉她,就未嘗可知了。就算對方高擡貴手,白秀蕓這樣為了爭寵,主動外揚家醜,縱然她沒有在人前說得明白,但那群人精,又是什麽打聽不出來的?江家顏面掃地在所難免,沈氏自然在劫難逃,但老太太震怒之下,將這個故意挑事的姨太太逐出家門,卻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林嘉傑便轉頭看向趙明珠。趙明珠也想通了此間關節,只是深深嘆息:“我原以為她是個聰明人。想不到聰明反被聰明誤,總是困於宅院之中,不見外面的世界,格局太小。用這種下作的方法,撕破了臉,得罪一圈人,只為了爭一個不成器的男人,劃得來嗎?”

蘇思安皺眉道:“雖是如此,但是事情既然已經被鬧到這一步,總要妥善解決才好。江家那邊,由我負責斡旋。至於沈氏這邊……”

“沈氏這邊,關鍵不是沈氏,而是黑幫的意思。”林嘉傑飛快地接口說道,“沈氏原本就只是聯姻的棋子,如今傷風敗俗,隨時可以作為棄子,被沈家拋棄。只是黑幫那邊,沈氏的相好是個小頭目,卻不好輕易做掉。但若不做掉,於江家顏面上又不好看,此事就交由我好了。”

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一件陰私之事剖析得如此清楚明白,況且各司其職,井然有序。但趙明珠卻絲毫沒有感激他們的意思,她只覺得厭煩。這樣的機關算盡,動用各方力量,到頭來是為了什麽?為了白秀蕓能在一個不成器的江五公子身邊繼續當姨太太嗎?或者說,沈氏順水推舟被做掉了,白秀蕓成功上位,成了正室夫人,繼續和江五公子養在外頭的那個戲子鬥法?

“我累了,想早些回學校休息。”趙明珠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秀蕓一樣,冷聲說道。

林嘉傑一楞,立即做出部署:“既是這樣,我送你回學校。小安,你負責先為白氏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安置下來。”

蘇思安原本處理這種突發事件,也不甚擅長,正覺得頭大之時,見林嘉傑安排的頭頭是道,不疑有他,欣然應允。

被白秀蕓這麽一鬧,當晚的唐家舞會早早就散場了。林嘉傑駕駛著汽車,帶著趙明珠離開唐家大院的時候,院子裏的汽車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下人們正在清掃地面。趙明珠有些疲倦地揉著太陽穴,當晚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她慢慢消化了。想來次日之後,江沈兩家的陰私之事必然會成為上流社會風靡一時的談資,而姐姐白秀蕓也將成為裏頭著名的龍套人物,被反覆提及,但是這個時候,趙明珠已經顧不得想這些了。

趙明珠在想蘇思安。蘇思安雖然沒有真正表白,在唐家舞會上的一系列舉動透露出來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就算沒有真正談過戀愛,好歹寫過四不像的言情小說,出演過撕心裂肺的情感電視劇,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裝作什麽事情都不知道,未免太過矯情了。她心中只覺得這是一種沈重的負擔,感到壓抑和無奈。從本質上說,她還是覺得蘇思安是一個天真得有些幼稚、因為嬌生慣養而性格陰晴不定的大孩子,況且又是她最尊敬的蘇永民先生的兒子,她實在不願意讓他受到傷害。但是……

“我有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趙明珠正在胡思亂想些心事的時候,林嘉傑突然打破了汽車內的沈默氣氛。趙明珠回過神來,驚訝地看著四周,這才發現汽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在了一條小巷子裏,四周路燈昏暗,一陣風吹來,燈光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在風中搖搖欲墜。

如果是旁的小姐,孤身和年輕男子同處一車,在這等幽靜無人的地方,難免會胡思亂想。但是趙明珠卻很鎮定,她平靜地擡起頭,看著林嘉傑,似乎在等著他說下去。

“有一件事情,你可能誤會了。送你這身舞衣的人,不是蘇思安,而是我。”林嘉傑慢慢說道,“那天是我在百貨公司遇到你的,你連看我都沒看一眼,轉身就走了。我也是直到在咖啡廳,聽你說起這件事,才知道你壓根不知道送你舞衣的人是誰?”

“哦。”趙明珠應了一聲,“多謝你送我這身舞衣。那你的意思究竟怎樣?是想我把舞衣的錢還給你,還是怎樣?”她的心中砰砰亂跳,想到了某種可能性,但是卻用簡單粗暴的方法,將這個話題碾斷。

林嘉傑不料她竟然會問得如此直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沈默了片刻,突然間嘆息著說道:“我曾經答應過小安,不會跟他搶心儀的女人。可是,現在我後悔了。”

這種說法雖然比較委婉,但是表達出來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清晰了。趙明珠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她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他們就在黑暗中長久地沈默著,似乎要沈默到天荒地老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嘉傑終於又嘆了口氣:“是我的錯。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然後,林嘉傑就重新發動了車子。這次車子直接開到聖瑪利亞女子中學的校門口,林嘉傑先下了汽車,給趙明珠打開了車門,紳士風度十足。趙明珠含笑致謝,就仿佛他們在汽車裏沒有在黑暗中沈默那麽久時間似的。

林嘉傑看著趙明珠漸漸遠去的身影,欲言又止,終於叫住了她,輕聲說道:“你知道該怎麽聯系我。我一直都在那裏。”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趙明珠只覺得事情越發覆雜了起來,她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卻忍不住猜測這話裏的深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自己的宿舍前,欲開門時,卻見李鳳華笑吟吟地從旁邊閃身出來,向她打招呼。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李鳳華一副關切的樣子,問道,然而趙明珠尚未來得及回答,她便話鋒一轉,“江九公子和沈公子,一個個一表人才,又都對你仰慕有加。你究竟想選哪個?想好了沒有?”

趙明珠一驚,訝然看著李鳳華,一副驚覺心事被她看穿了的神情。李鳳華卻很是鎮定地笑了笑:“沒人是傻子,我都看著呢。別看我年紀比你小,可這眼角眉梢的事情,我比你精通得多。那兩個看起來是一對好朋友,其實姓沈的一直在跟姓江的較著勁呢,看似恬淡無爭、為朋友兩肋插刀,這等心機,嘖嘖。不過他在沈家是真正說得上話的人,若是真心待你,定然會為你爭取正妻的待遇。姓江的就要差上一點,雖然據說也頗年少有為,可是江家自身朝不保夕,江老太太又頑固不化,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以你的出身,你若嫁進去,能不能是正室還兩說,就算明媒正娶,日後也諸多頭疼的事情,難纏的很。”

趙明珠聽李鳳華如此真情實感地為這個世界中她的婚姻嫁娶問題操心,心中甚是感動,笑道:“我早說了我不嫁人了,你卻嘰嘰咕咕,說了這麽許多。”想了想,卻又正色說道:“那位姓唐的公子,名叫唐儒耕的,便是你表哥?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鳳華眼睛一亮,口中卻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是這麽說,就是很想告訴我,又怕我責怪了。你放心,我一向是知道你人品的,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怪你便是。”

趙明珠這才將舞會之上唐儒耕暗中如何吃她豆腐的事情,一五一十講出來。她一邊說,一邊觀察李鳳華臉色,卻見李鳳華臉色始終淡淡的,一副早有所料、看破紅塵般的通透感,等到趙明珠說完了,她才冷笑道:“我早就看到了。只是裝作沒有看到罷了。男人就是這樣卑鄙無恥,娶夫人先挑家世,相中了人家的家世嫁妝,又開始挑剔人家是否有才華,是否賢淑,是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待到這些都相中了,歡天喜地娶回家裏,沒過幾天,也就厭倦了,等到看到別的美貌女子,花花腸子便又開始動起來了。”

李鳳華又看了趙明珠一眼,突然間握住她的手,展顏笑道:“唐儒耕是我青梅竹馬的表哥,家裏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看那意思,我早晚是要嫁給他的。其實舞會之上他待你的殷勤,我都看到了,只是給大家面子,裝作不說而已。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麽為我著想,竟然肯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其實我早就看開了,這些又有什麽呢?無論如何,我將來都是唐儒耕明媒正娶的妻子,至於他歡喜誰,想跟誰在一起,便由著他去,我權當沒看見好了。”

趙明珠見她說話之時,意態蕭索,不禁為她感到難受。似這樣一個有才華的女子,卻拘泥於世俗之見,心甘情願做一個花花公子的賢內助,困守於高門之中,實在令人扼腕。一轉頭她又想起她名義上的姐姐白秀蕓,那樣一個女子,雖沒讀過多少書,卻不失靈慧,明明大家小姐出身,卻在家族敗落之後自甘墮落,跟著一個紈絝子弟江五公子當了外室,其後機關算計得了個姨太太的名分,又開始絞盡腦汁像鬥雞眼似的跟正室夫人、跟外室寵姬爭寵,將一輩子的心力都耗費在這些事情上,何苦?

那天夜裏,趙明珠失眠了。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為民國女子的命運感慨不已。她想起在從前的那些穿越世界裏,她一旦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喚醒系統,和系統聊天。那時候只覺得系統頗有人情味,頗為人性化,還在詫異人工智能的發展實在是日新月異,令人驚嘆,如今見了林嘉傑,才知道原來她以為的那些同機器的對話全都出自眼前這個男子之口,一下子便有些尷尬了。而且林嘉傑偏偏若有似無地透露出來要追求她的意思,這樣一來,她是註定沒辦法和他輕松愉快地聊天了。

趙明珠難得遇到一個談得來的聊天對象,如今卻因為這些原因,一下子化為夢幻泡影,心中難免惆悵。輾轉反側之間,不覺又像從前那樣去呼叫系統。她知道這次系統必然沒辦法回應,因為林嘉傑這次隨著他們一起穿越了,但是她就是想用這種方式,緬懷一下隨風而逝的人和所謂“機器”之間的友情。

然而出乎趙明珠的意料之外,在她呼叫系統之後不久,林嘉傑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穿過時空的限制,傳了過來。“在想心事?”他輕聲問道。

趙明珠嚇了一大跳。“你居然在?”

“是的。我說過,你知道該怎麽聯系我,你一直知道的。”林嘉傑說道。

趙明珠突然覺得眼下的氣氛暧昧無比,她臉上有些發紅,但是很快鎮定了下來。雖然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聯系到林嘉傑,這是一個意外事件,但是她也不介意順水推舟,借這個機會詢問一些困擾她很久的問題。

“在上一個世界裏,你不聲不響,幫我解鎖了演藝輔助空間。這是為什麽?”趙明珠問。其實在那個世界裏,當她發現她被蘇思安限制得死死的時候,一度覺得有些絕望,她甚至有直接退出這個世界的沖動,然而演藝輔助空間的解鎖,卻使得一切化腐朽為神奇。她曾經為此十分感激系統的善解人意,如今看來,這份善解人意的評價,大概要落到林嘉傑頭上了。

“因為……因為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林嘉傑慢慢說道,他的聲音極輕,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也許是因為過於輕柔,在這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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