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安原本以為, 他再次見到趙明珠的時候，一定會帶著成功者所特有的從容。但是他還是失算了。他手中的酒杯毫無預兆地自由落體，在他腳下跌落成一個破碎的驚嘆號, 在此同時他已經張大嘴巴傻傻地問出口：“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趙明珠笑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 正在這時，一群俊男靚女從玻璃大門門口魚貫而入, 一看到趙明珠便圍了上去：“趙姐你怎麽在這裏？趙姐來來來, 我找你很久了！你看我有沒有機會出演你工作室的最新的那部紅得發紫的IP啊！”

趙明珠沖著蘇思安歉然笑了笑，就在這群俊男靚女簇擁中如風般地離開了。蘇思安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他皺著眉頭彎下腰，開始用白手帕狠狠地擦拭因為酒杯碎掉而飛濺到皮鞋上的紅酒。

他突然間發現紅酒不止濺到了皮鞋上，褲管上也有濺到一些。這條褲子算是廢了。他深深嘆了口氣，放棄治療一般地直起身, 把手中的白手帕團成一團, 扔到旁邊的垃圾桶中。他的心中空蕩蕩的, 百無聊賴間，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趙明珠時候的情景。

那似乎是一個中式的酒會。宴會大廳到處都是璀璨奪目的水晶吊燈。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 蘇思安原本是不會去關註的, 可是事實上他卻記憶猶深, 也許是因為趙明珠在水晶燈的光線照射下，整個人都如同鉆石一般閃閃發亮，引人註目？

那時候蘇思安其實也沒喝多少酒，但是或許是那天的空調開得太暖, 他有些暈。於是整場酒會目光一直追逐著趙明珠的身影看，更加腦抽的是，趁著人家去補妝的時候，冒冒失失地纏了上去。

當時具體說了些什麽，蘇思安也記不清楚了，依稀不是什麽很漂亮的言語，大概是指責趙明珠年紀輕輕，喜歡不勞而獲，愛慕虛榮什麽的。他那時候自詡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雄心勃勃打算和好友林嘉傑一起創業，前途無限光明，自然是目空一切，說話咄咄逼人。

結果就在那次就會上，趙明珠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從不遠處的酒架上拿了一杯冰水，潑了他滿頭滿臉，然後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出一塊白手帕，冷著臉扔給他，揚長而去。

在那之前，蘇思安本來覺得隨身攜帶手帕什麽的，太過娘氣，是老輩人才會有的舉動，但是從那以後，他卻養成習慣，必然會在西裝口袋裏放上一塊白手帕。起初還想著在公共場合對著趙明珠狠狠打臉，最好也能潑她一杯冰水，然後耀武揚威地把白手帕扔還給她。但是很長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什麽合適的機會，以至於蘇思安把這條手帕一開始的用途都給遺忘了，只是下意識地裝在口袋裏，以備不時之需。

——若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不是應該送還這條手帕，說明原委呢？可是，要怎麽說，才能足夠顯得高大上，既輕描淡寫將自己當日的誤會解釋清楚，又足夠明顯地暗示他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呢。蘇思安禁不住胡思亂想著。

“孫總！孫總！”和蘇思安一起來的公司業務拓展部經理叫著蘇思安這個世界的姓氏，快步走了過來，“剛才離開的趙小姐，孫總竟然認識嗎？”

“趙小姐？”蘇思安吃了一驚，繼而開始不樂意了。他記得趙明珠在這個世界的名字應該叫做胡小蝶的。現在是什麽情況？別人竟然叫她趙小姐？是他認錯了人，還是她直接向別人表明了她真實的姓氏？不，認錯人絕無可能。但憑什麽她可以改成真實的姓氏，他就得被人孫總、孫總地亂叫啊？簡直是豈有此理！

“是啊，趙小姐行走江湖的藝名不就叫做趙明珠嗎？所以大家明明知道那不是她本名，但為了尊重她的習慣，都叫她趙小姐。有什麽問題嗎？”業務拓展部經理叫道，一臉的不明就裏。

“藝名？”蘇思安的眉毛挑起來了。這麽說，趙明珠最後還是選擇留在了娛樂圈嗎，還改了個名字做藝名？那麽她究竟在娛樂圈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她是被人金屋藏嬌了嗎，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作為業內人士，他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業務拓展部經理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開口解釋道：“更準確地說，是趙小姐當年用的筆名。畢竟趙小姐當初是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一起，大家都是依靠寫文賺取第一桶金的，所以後來她成立了工作室，整合了身邊的作者資源，當初的筆名就沿用下來。”

“作者？資源？”蘇思安聯想到方才聽到那群俊男靚女口中的“IP”，稍稍有點頭緒了，“這麽說，她其實是一個作家？這幾年原創IP很熱，她就是靠這個吃飯，才會出現在這個酒會上的？我記得咱們公司不是也有幾個項目，要尋找圈內靠譜的原創合作嗎？不如試試找她？是，我知道她可能差點，可能不是那麽有名氣，但是好歹大家相熟一場，我總得照顧照顧她……”

蘇思安想當然的話還沒有說完，業務拓展部經理的嘴巴已經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字型。“孫總，難道您從前從來沒有聽說過趙小姐的大名嗎？趙小姐早期雖然是靠寫文章出道的，但是早就已經收山，不做這個了啊。她現在是業內赫赫有名的作家經紀人，手下金牌作家無數，其中不乏現象級紅得一塌糊塗的原創IP品牌。這樣的人，用現在流行的一句話來說，是足以逆轉整個影視市場甲方乙方地位的大人物。和這樣的人對話，咱們得求著她啊！”

“是嗎？她……真的這麽厲害嗎？”蘇思安驚訝極了。短短幾年時間不到，他自問已經不遺餘力，以堅守的方式，在一個從前在真實世界一無所知的領域闖出了一番天地，而她，從零開始，背著對她來說相對沈重的負資產負擔起步，竟然也做到了這個地步嗎？

“不過沒關系，既然孫總認識她，事情就好辦多了。”業務拓展部經理善於察言觀色，在這個時候適時奉承了一句，“咱們公司不是有幾個項目，要尋找圈內靠譜的原創IP品牌合作嗎？若是能成功和趙小姐的工作室展開合作，那麽咱們公司的大股東們，想必滿意的很。這樣的品牌效應，足以他們對於開發產品的利潤前景高看一線。”

“我只知道她的真名應該叫胡小蝶，以前曾經是咱們公司的簽約藝人。後來用刷信用卡的方式，交了二十萬的違約金，招呼也沒打一個，悻悻然走人了。你覺得，我算是認識她嗎？”蘇思安表情覆雜、感慨萬千地說道。

“這——”善於察言觀色的業務拓展部經理一時卡了殼，再也沒辦法把話接下去了。他心中其實已經開始破口大罵：天哪！這樣的一棵搖錢樹，公司沒有把她放到合適的位置不說，居然讓人給跑了！跑了也就算了，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居然逼得人家用刷信用卡的方式交了二十萬的違約金！二十萬對於當年的胡小蝶來說，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沒準她就此記恨在心也未嘗可知。這下子糟了，看來趙明珠工作室這塊香氣四溢、松軟可口的原創IP大蛋糕，他們公司是不可能分到了。而這，一定是因為總裁大人不善於用人的原因！

“既然你對現在的她這麽熟悉，就試著幫我約約她吧。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我很想和她聊聊。”正在業務拓展部經理滿腹抱怨的時候，蘇思安突然間幹巴巴地來了一句。

“啊？”業務拓展部經理被蘇思安的無恥驚呆了。不過他腦子轉得很快，善於察言觀色的他一下子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看總裁大人這麽一臉惆悵懷念的樣子，難道說，總裁大人和這位胡小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暧昧關系？不然當年公司旗下藝人如雲，為什麽會偏偏對一個沒正式出道就解約的小藝人這麽關註，對她的從前如數家珍？也許，總裁大人會施展美男計，兩人重續前緣？這樣於公司於個人，都是一個好消息啊！

“好！我一定竭盡所能，幫您打聽她的聯系方式！”業務拓展部經理拍著胸脯打包票說，盡顯慷慨激昂的吃瓜群眾本色。

業務拓展部經理的效率很高，第二天蘇思安上班後，就拿到了趙明珠的最新聯系方式。蘇思安摩挲著一大一小兩張名片，感慨萬千。那張比較大的名片自然是工作名片，上面“趙明珠工作室”六個燙金的大字在用料考究的名片紙上越發引人註目，彰顯著她對於工作的自信和掌控力。而那張較小的名片則是一張私人名片，同樣用料考究的名片紙卻選擇了灰色的背景色，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

蘇思安打開自己的收藏夾，從收藏夾裏取出一張泛黃的名片來，聯系方式兩相對照之下，他竟然恍惚了。那張泛黃的名片是趙明珠以胡小蝶的名義在公司當藝人的時候，公司為防萬一，為這批沒有正式出道的訓練生統一引發的名片。一新一舊兩張名片上只有一樣東西是完全不變的，那就是趙明珠的私人聯系電話。也就是說，她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換過私人手機號碼，只要他心念一動，撥打一串號碼，就能找到她！

而當年為什麽沒有撥打這個電話號碼呢？蘇思安費力地想著。好像是因為當年趙明珠剛剛離職，他大發雷霆，公司的人在他的威逼著反覆騷擾趙明珠，所以，她暫時停用了這個號碼？可是時過境遷以後那麽多年，他為什麽就沒能撥打這個號碼，嘗試一下呢？也許是因為男人被拒絕後的自尊心？還有要憋著一口氣，要做出一番成就來，等到再相見的時候，要對方悔不當初，生出高攀不起的感覺？

無論當時怎麽想，現在蘇思安卻深深明白，他似乎已經沒辦法通過奮鬥，讓對方生出悔不當初、高攀不起的感覺了。所以他沒有再糾結，而是打開手機，毫不猶豫地撥出那串號碼：“餵？是我……我是蘇思安！……對，對，是我。……這次和你打電話來，主要是想著，大家也算是熟人，在這個世界裏算是他鄉遇故知，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敘敘舊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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