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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努力在七十年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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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趙明珠就從麥稭稈編成的草墊上爬了起來,整了整衣裳,打算去燒火造飯。與此同時,比她小三歲的妹妹張小花還在酣睡。

比她大八歲的姐姐張大花聽到動靜,也很快爬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催張小花起身:“看看你二姐,現在多勤快,哪裏像你,這麽晚了還不肯起來!”

趙明珠忙拉住張大花的手:“算了,時間還早,讓小妹多睡一會兒吧。”

夏日的天亮得極早,按照時間推算,大概相當於清晨五六點鐘,張小花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又正處在生長發育的關鍵時期,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就連趙明珠自己,如果不是她有早晨五點起床的習慣,以及實在不習慣夏天睡在麥稭桿草墊上,她本來也該讓這個十五歲的身體得到充足的睡眠的。

她們住的破瓦房是五十年代分的地主家的房子,經過二十年的日曬雨淋,失於修繕養護,顯得很是破舊不堪。房子是一明兩暗三間房間的結構,離房子大約十幾步路的地方,是她們的父親用茅草和泥巴搭起來的一間廚房。姐妹兩人快手快腳地來到竈臺前,張大花負責燒飯,而趙明珠負責燒火。

用火柴點著麥稭稈,燃起明黃色的火焰,塞到竈臺下面的竈口中。再將已經幹燥的花柴桿折斷,也塞到竈臺下,架在火焰之上,生火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這工作看似簡單,但著手做的時候也有些講究:麥稭稈較為纖細,容易點著,但是很快就會燃盡,火焰不能持久。須得在麥稭稈的火焰燃得極旺時,將質地較為堅硬、更耐燒的花柴桿架在火焰上引燃,火焰才好持久,堅持一頓飯的時間。塞到竈膛中的花柴桿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或者太少都容易熄滅。

趙明珠是試了好幾次,才掌握了燒火這門手藝的。也幸虧原身張翠花眼高手低,一向不喜歡燒火做飯這種活,所以她生疏的表現並沒有引起張大花的懷疑。

“唉,翠花,用點心!不就點火嗎,你需要用幾根火柴?”張大花一手掀開沈重的鍋蓋,一手拿著水瓢往大鐵鍋裏添水,瞥眼看見趙明珠接連用了兩三根火柴點火,不由得心疼地叫道。

趙明珠被張大花吼得身子一哆嗦,趕緊凝神靜氣,拿著火柴在火柴盒旁邊的紅磷皮上用力一劃,火柴燃起一朵橘黃色的火焰。——由於保管不善的關系,這兩分錢一盒的火柴顯然有些受潮,故而接連浪費了兩根,都未能成功燃起火焰。幸好第三根成功了,否則不知道張大花還會有多少埋怨的話出來。顯然,這個貧窮的家庭把兩分錢看得極重,是真正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花的年代。

“火大些!”張大花大聲說道。她拿出一個搪瓷碗裝了半碗白面,兌了半碗水,用筷子飛快地攪動著,又將切好的蔥花和姜逐一放到碗裏,忙得頭也不擡。

趙明珠聽她號令,趕緊拼命扯動竈臺右下角的風箱,指望把更多的空氣鼓到竈膛中,令柴火燃燒得更充分。她一邊往竈膛裏塞進去更多的花柴,一邊問張大花:“今天是吃面疙瘩嗎?”在這個世界住了幾天,她已經很熟悉張大花大廚的菜譜。

張大花一臉神秘地搖了搖頭,她帶笑的眼睛裏閃著亮晶晶的光。“咱爹這幾天身子不舒服,嚷著說虛得很。雞蛋面疙瘩最補身子不過了。”一邊說,一邊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個雞蛋來,在趙明珠面前晃了一晃。

趙明珠暗暗欽佩張大花的孝順和細心。這個比她大八歲的姐姐顯然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如果不是慮著兩個妹妹和老父親無人照顧的話,只怕早早嫁人了,如今卻作為家裏主要的勞動力,中流砥柱一般地讓人安心。

“對了,還有你的烤紅薯。我差點忘記了。”張大花彎著腰,用火鉗夾著一個紅薯塞到了竈膛裏,調整了一下柴火的位置,將紅薯埋到了麥稭稈的灰燼裏。紅薯放在這個位置既能充分吸收熱量,又不至於距離明火太近而被烤焦。、

紅薯在這個年代並不是稀罕東西。和小麥、水稻等各種谷物相比,紅薯抗旱抗蟲,貧瘠的沙土地裏也能生長,是當地最好養活的糧食作物。故而沒糧食吃的時候,人們吃紅薯幹、紅薯面,將翠綠的紅薯秧子拔下來當菜吃,吃到最後每個人胃裏都泛酸水,聽到紅薯兩個字就惡心。故而當張大花發現二妹竟然轉了性子,突然愛上了紅薯之後,甚感欣慰,便每日變著法子用紅薯來餵她。別的不說,用紅薯把肚子填飽了,其他糧食如精米白面不就省下來了?

一頓飯的工夫,竈膛裏的火漸漸熄滅了。掀開鍋蓋,雞蛋面疙瘩的香味一下子撲面而來。趙明珠用火鉗將燒得外焦裏嫩的烤紅薯撥出來,熟練地磕掉上面的炭灰,又放在空氣裏冷了一冷,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將燒焦了的紅薯皮剝掉,吃著色澤金黃、甜而不膩的烤紅薯,甚是香甜。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趙明珠都快將一個烤紅薯吃完了。她的妹妹張小花這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臉也未洗,就沖到廚房來盛飯。張大花用筷子狠狠地敲她的手:“這會兒知道起床了!早幹什麽去了!爹起身了沒?先把這碗飯給爹端過去!”

張小花臉上露出畏難的神情。“剛才是聽到他起身的動靜了。不過我可不送,要送你自己去送飯!”

張大花低聲罵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但是卻沒有多說什麽,果真自己端著個搪瓷碗離開了廚房。不多時,趙明珠就聽到東廂屋裏傳來她那名義上的父親張老實粗鄙的叫罵聲,以及張大花低聲下氣的哄勸聲,不由得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趙明珠很清楚,這事其實也不能全怪張老實。張老實不過是張家集這個小村子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四十年來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見識有限。

他和周圍的同齡人一起長大,老老實實地種田,在周圍所有人都結婚的年紀裏娶了鄰村的姑娘當妻子,然後期望著過一輩子老實本分的日子。可惜,張老實的運氣看起來不是太好。他的妻子跟他結婚二十幾年,一共懷了七個孩子,生下來養大的三個,都是女娃。

在以體力勞動為主的農村,家中缺乏男丁,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當生第一個女兒張大花的時候,張老實夫婦還憧憬著先開花後結果,但是在張大花出生八年後,他們又生出了第二個女兒張翠花,張老實就只能用政治正確的“婦女能頂半邊天”來安慰自己了。可是,婦女真的能頂半邊天嗎?也許在很多領域是可以的,也許在很多領域婦女不止頂了半邊天,可是在以體力勞動為主的農村,兩者卻是有本質的分別的。別的不說,生產隊按照工分發放糧食,男人下地幹活一天是一個工分,女人下地幹活是半個工分,兩者能一樣嗎?

在第三個女兒張小花出生以後,左鄰右舍已經背地裏暗暗地嘲笑張老實絕戶了。尤其是隔壁鄰居張二根家,一家有三個兒子,和張老實家對比懸殊,越發襯托出張老實的窩囊和憋屈。每次生產隊裏分東西,張二根家總能搶到好的,張老實家卻只能拿到最差的那份,平時有什麽苦差事,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最後總會落到張老實頭上。沒別的原因,誰叫他家沒兒子,沒人撐腰呢?不欺負他,又欺負誰?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年。在張老實幾乎都要絕望了的時候,突然間發現媳婦兒又懷孕了。雖然是四十多歲的高齡,但是這次懷孕的感覺,和其他幾次截然不同,據村裏有經驗的人推測,這次一定是個兒子。

張老實喜出望外,每日裏下河溝摸魚,蹲泥坑旁捉□□,變著法子給媳婦兒補充營養。然而十月懷胎,分娩卻是最兇險的時候。張老實的媳婦兒作為一個高齡產婦,到底沒有福大命大越過這道坎兒,死在了產床上,和她一起離開塵世的還有那個最後被助產婆用手拽出來的嬰兒。——是個男胎不假,可惜在娘胎裏就已經被憋死了。

張老實連夜冒雨去為媳婦兒請靠譜的大夫,路滑在路上摔了一跤,摔斷了腿。等別人用擔架把他擡回來的時候,張大花已經淚流滿面地在籌備母親和弟弟的葬禮了。張老實接受不了這樣的局面,把家裏三個女兒逐一破口大罵了一番,氣昏了過去,從此如看破了這操蛋的人生一般,一蹶不振,借口腿上有傷,躺在東廂房裏不起身,吃喝拉撒都由女兒們一手包辦,心情不好的時候還總罵女兒撒氣。

“吃好了吧?吃好了該下地幹活了。”趙明珠正在感嘆間,姐姐張大花已經一臉若無其事地端著空碗走了過來,招呼她們道。於是趙明珠和張小花趕緊答應了一聲,放下飯碗就要出門,卻又被張大花叫住了。

“二妹。”張大花把趙明珠拉到一邊,神情嚴肅地說道,“你這些日子很懂事,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大姐也為你高興。不過還有一件事,大姐一定要叮囑你一句,那些知青都是城裏來的,咱們高攀不起。你千萬莫要像從前那樣,惹人笑話,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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