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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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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國東部有一片群島, 有大有小。大的面積上萬畝,小的只夠兩人立足。

這些小島大多距離海岸線較遠,淡水和食物運輸成本高昂,垃圾管理也不便利。因而,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 P國為了推動經濟,大批拍賣島上的土地。最終這些大大小小的島嶼被當地和海外的富人瓜分, 有的用以修建宅邸, 有的被轉手幾次開發成了海上度假村,後又因經營困難再度賣出。【註一】

而到了現在, 大部分島嶼都是私人領地, 所以平時很少有人靠近。

暮色西沈, 一艘銀色的游艇緩緩駛入其中一個島嶼的碼頭。

黎宴成跟在提安身後, 不緊不慢地走下游艇。

碼頭上已經有一行人在那裏等著他們了。一個身材有些佝僂的小老頭,身後跟著幾個穿著花襯衫紋著大花臂的高個兒壯漢。

黎宴成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小老頭身後那幾人。那幾個人只是隨意地杵在那兒, 臉上神情懶散,有人腳上穿著拖鞋,有人手裏甚至還夾著半根未抽完的煙。然而那一眼,卻立刻讓黎宴成心生警覺。他們雖然神情動作看上去悠閑松弛,但仔細看就會發現, 他們手、腳和胳膊的位置都有意無意的掩護住了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他們並不是普通的打手, 而都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精英。

就在黎宴成觀察那幾人的時候, 那幾人也不約而同的將視線落在了黎宴成身上。強者與強者之間,似乎有種不可名狀的天然的吸引力。

這麽一會兒功夫,提安和黎宴成已經走上碼頭。

小老頭走上前, 對著提安微微一鞠躬:“二少爺您終於來了, 老爺等你很久了。”

提安微微一頷首:“鐘叔。”

他回身向黎宴成介紹:“Lee, 這位是鐘勤鐘叔,家裏的老管家。鐘叔算是看著我長大的。”

“鐘叔,這位是我過命的好兄弟,Lee。”

鐘勤朝黎宴成露出一個笑:“少爺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黎宴成沖鐘勤微微頷首,和他打過招呼。

鐘勤:“二少爺,按照慣例……”

提安點頭,主動張開雙手:“檢查吧。”

鐘勤轉頭對身後那幾人點了點頭,那幾人便上前來,仔細搜了提安和黎宴成的身。

片刻後,鐘勤對提安和黎宴成做了個請的手勢:“少爺,Lee先生,請隨我來吧。”

黎宴成擡頭看向遠處林中若隱若現的森林別墅,手指逐漸收攏。

十七年了。

十年韜光養晦,七年小心蟄伏。

如今,他終於要見到那個殘忍殺害至親的人了。

誰又能想到,讓整個東南亞聞之色變的毒|王提榮,竟然就藏身在這座島上。更準確的來說,他是藏身在這些個島上。

據提安說,為了防止被仇家和警方發現,這些年提榮一直在其中的十幾個島嶼上輪流居住。

警方當年不是沒想過要搜查這些島嶼。但一來,系統裏能夠查證到的土地買賣手續都是合法合規的;二來,這些島嶼的購買者不是國外富豪,就是政界名流,警方沒有搜查令也沒辦法正大光明地登島進行搜查。他們甚至連靠近都沒有辦法。

提榮很聰明,這些年沒有在自己名下購置任何不動產,也沒有居住在任何一個T.H.Epany幹部的房產裏,這為警方大大提升了追蹤他的難度。現在看來,以提榮在商界的地位和手段,想要從這些富商手上租借或是私下交易幾個島嶼的土地使用權,倒確實不是難事,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提榮的林間別墅不似想象中那般奢華,反而有種融入自然的返璞歸真。室內到室外的設計都是一脈相承的簡約北歐風格,簡單的墨綠、原木色和白色的搭配很是清新自然。給人一種住在這裏的人只是不問世事,追求淡泊的避世高人。

然而,黎宴成卻很清楚,這種閑雲野鶴式的生活態度後,卻埋葬了數不清的緝毒警察和無辜平民的鮮血。

別墅裏沒有其他客人,甚至連提楊也不在。

雖說是生日會,其實主要目的就是提榮專程召見兩個兒子。為的,當然是T.H.Epany未來的發展計劃,以及有關繼承人的最終決定。到了這一刻,黎宴成對繼承人選並不關心,充其量也就是場狗咬狗的戲碼。他關心的是,如何確保萬無一失地將提榮繩之以法。

坐在沙發上等待時,提安轉頭對黎宴成耳語:“父親大概是想分別單獨見我和提楊,估計還要對我們有所考核。”

“這還是你第一次帶外人回來。”一個渾厚沙啞的聲音從會客廳中央的旋轉樓梯上傳來,而後便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從臺階上拾級而下。

“爸。”提安一聽這聲音,便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了身。黎宴成幾乎在同一時間,和他一起站了起來。

男人頭發花白,身材勻稱,腰背挺直。若不是早就知道提榮的年齡,黎宴成會覺得他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

提榮左手拄著一根鑲玉手杖。他走的很慢,落腳時一只腿比另一只腿稍矮一些,腿上應該是有舊傷的。

提榮走到兩人面前停下,他沒有先搭理提安,而是直接看向了黎宴成。

黎宴成在和提榮視線對上的剎那,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去壓制血液裏暴動的恨意。他幾乎時時刻刻都可以出手,擰斷這個男人的脖子。

盡管,碼頭上見過的那幾個壯漢就在提榮身後和他寸步不離,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出手,那幾個人就會立刻掏槍射向他的要害;但他也有自信,能在自己死之前讓提榮斷氣。

那個畫面光是想想,就能讓黎宴成渾身戰栗,血液沸騰。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真的就想這樣魚死網破,拖著提榮一同入地獄。

但是,他沒有。他完美地隱藏了蠢蠢欲動的殺意,克制住了刻入骨血的仇恨,淡定的迎上提榮的視線。

“你就是Lee。提安之前就跟我提過你,說你膽識不凡,智謀過人。聽說,這次拿到新配方和收服坤來,都是你的功勞。”

提榮主動伸出手,和黎宴成握了握。

“您過獎了。提安先生是我的伯樂,我能有今天,全靠他的提攜。這次的事我也不敢居功,都是提安先生運籌帷幄,掌控大局。我不過就是跑跑腿而已。”

黎宴成握住提榮的手,不卑不亢地和他對視,眼神裏卻有一閃而過敬畏、羨慕、向往,感慨,還有一絲絲的受寵若驚。對於他們這種從底層一步步打拼起來的人,能夠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了。

黎宴成對情緒表露的度拿捏得很到位。尊敬而不諂媚,自信而不驕矜。

“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但也不用過度謙虛。你之前還救過我兒子的命,他跟我說過。”提榮顯然對黎宴成的眼神很受用,他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落座。

“這次你們拿下的新配方,我看過了,正是目前開始占據歐美主流市場的新型藥物。你打算什麽時候投入生產?”提榮沒有客套,直接進入主題。

提安答道:“生產不難,人員和設備已經就位了。只是之前東洋反水,這事您想必也聽說了。現在我們需要另外找到可靠的出貨通路。”

“嗯,這事我有所耳聞。”提榮微微一點頭,“不過東洋現在群龍無首,應該正是收服他們的好時候。”

提安沈吟片刻:“之前舒藍在東洋做的時候,人心收服得不錯。東洋裏有幾個硬骨頭很聽她的話。”

提榮微微撩起眼皮看他:“這種事,還需要我來教你嗎?”

提安語塞了兩秒,黎宴成在不明顯的角度握了一下他的胳膊。

提安凝神,立刻道:“我會盡快將這件事辦妥。”

提榮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提安:“爸你說。”

提榮臉色微微一沈:“羅特簽署了引渡條例,這事你知道吧?”

提安低頭:“知道。對不起,爸,之前羅特的事是我搞砸了。”

提榮擺了擺手:“已經發生了的事就不說了。我這邊接到消息,DEA的人下月就會抵達P國。”

DEA緝毒的手段,在國際上都赫赫有名。他們在別國展開行動,行事乖張,生冷不忌,為達目的經常采取非常手段,比警方更難對付。這也是各路毒梟忌憚他們的原因。

提榮也是絕對不願意和他們正面交鋒的。

黎宴成小指微微一動,斂眸傾聽,隱去眸底神色。

提安肅容道:“明白了,爸,我會盡快安排您離境。”

提榮:“之前出國的路徑已經暴|露了。得選條新的。越快越好。”

提安:“明白。”

兩日後。

“有她的消息嗎?”

回到西萊,黎宴成找準時機,再次和梁靜取得聯系。每次和梁靜通話,這幾乎都是他問梁靜的第一個問題。

梁靜嘆了口氣:“還沒有。”

梁靜在‘沒有’前特意加了‘還’這個字眼。她現在和黎宴成說話都很小心。因為她能感受到,黎宴成現在就像是一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稍微一個不小心,可能這根弦就會斷掉。

按照他們內部規定,辦案人員失蹤一個月以上,就應該被標記為‘MIA(Missing in Action)’,並上報總部。而MIA人員的位置,也會被新的成員替代。

但考慮到黎宴成現在的情況,梁靜一直沒有修改舒藍的檔案,也一力壓著她失蹤的事情沒有上報。

這個時候如果給黎宴成指派一個新搭檔,梁靜不知道會產生什麽蝴蝶效應。

黎宴成沈默了一瞬:“我還在暗中搜尋她的下落,不過提安的註意力已經不在她這兒了。所以,我現在不能明目張膽的繼續找人……我需要你做件事。”

梁靜在心中嘆息一聲。這一個月以來,他們何嘗不是不遺餘力地在尋找舒藍的下落,P國基本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沒能找到一丁點有關舒藍的消息。

以梁靜過往經驗來看,希望其實已經很渺茫了。

但她卻不能親手去掐滅黎宴成的希望。

於是她只說:“你說吧。”

黎宴成說:“擴大搜尋範圍。通知相鄰的M國分部幫忙在M國境內尋找。”

梁靜沈默兩秒:“如果通知M國分部,舒藍失蹤的事就必須上報總部了。”

“……我知道。”黎宴成的聲音似有瞬間阻滯,頓了頓,才又說,“還有一件事。你說舒藍之前安排她的人撤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梁靜嘆氣:“我不知道。舒藍和我一直都是單線聯系。我不知道她公館人員的情況,他們應該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黎宴成沈默了一下。雖然舒公館的人都撤走了,但以他對林晝的了解,他一直沒見到舒藍,肯定也會去尋找。或許,可以順著他這條線去找一下呢?

見黎宴成不說話,梁靜追問:“怎麽了?”

黎宴成立刻道:“幫我查一下,一個叫林晝的人。他是舒藍的心腹,我想盡快找到他的下落。”

梁靜也不猶豫,一口應下:“好,我派人去留意一下。”

黎宴成安靜了片刻,才說:“謝謝。”

梁靜輕嘆一聲:“不用跟我道謝。我和你是一樣的……我也希望能盡快找到她。對了,我收到你傳來的地圖了。雖然你圈出了提榮流動出現的那些島嶼,但我們沒有搜查令,還是沒辦法登島。”

黎宴成說:“我觀察過,這些島上都有嚴密的武裝布防,有搜查令也不一定能逮到他——他可能會趁雙方交火的時候撤離。”

梁靜說:“你這麽說,是已經有了別的計劃?”

“沒錯。想要捉住他,就必須在他最焦急最不設防的情況下。比如……出逃的路上。”

梁靜立刻聽懂了他的暗示:“他打算撤離P國了?”

黎宴成:“嗯,這次,由我和提安負責布置他的撤退路線。”

梁靜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半晌才說:“皇天不負有心人。”

黎宴成說:“我有些準備工作,需要你現在就開始去辦。具體的收網計劃,等我們這邊撤退路線敲定,我再和你商量。”

梁靜一口答應:“好。要求你說,我們這邊全力配合。”

黎宴成正要掛電話,又聽梁靜說:“Lee,你要保重身體。”

黎宴成:“……”

這幾次跟黎宴成說話,梁靜都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狀態的不對勁,和語氣裏的死氣沈沈。

也只有說到提榮的事時,他能稍微有些正常人類的反應。

梁靜感覺,捉住提榮,似乎是現在唯一能支撐黎宴成,不致使他變成行屍走肉的動力了。

但之後呢?梁靜不敢想。

梁靜閉眼揉了揉酸澀的鼻梁,又說:“舒藍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黎宴成沒說話,掛斷了電話。

或許梁靜在那頭聽出了點兒什麽,才說的那句話。

黎宴成掛斷電話,雙手撐著盥洗臺的白石臺面,喉頭滾動一下,終於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他打開洗手池的水龍頭,潑了些水在臉上,又掬起一捧水含入口中,涮洗幾次又吐出。就這樣反覆漱洗了幾次,才關上水閥。

洗手池中旋轉著流入下水道的清水裏,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粉。被白色的洗手盆襯得格外紮眼。

黎宴成隨手抹了一把臉,從盥洗臺上抓過一個藥瓶,從裏面倒出幾枚白色的藥丸扔進嘴裏,就這麽直接吞咽下去。

他這些日子瘋了一般的訓練、加班,每天忙得像只陀螺,逼得自己沒空去想舒藍的事。他只想早日將提榮捉拿歸案,快一點,再快一點。

李楊給他開的藥,已經被他吃光了三瓶。從一日一粒,增長到一日兩粒,到現在的一日四粒。

有好幾次,黎宴成都想就那樣陷在夢裏,不再醒來了。

只有在夢裏,才能見到他想見的那個人。

黎宴成按著胸口,忽然痛得彎下了腰。

沒有她的每一天,都像活在煉獄裏。

這樣無聲卻蝕骨入髓的折磨,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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