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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休戚與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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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他回了房間換衣裳,看到他背後被大哥打中的槍傷,又多了些許的傷痕。

他換上素色的長衫,黯然無光的端坐在圓凳上,告訴我,身上的血是安歌的,她為了幫助瑾瑜,慘遭毒手,替他擋住致命的一槍。

“秦翰這段時間,有意無意的防備著,還時不時的在試探我,我根本沒有機會向外界傳遞消息。我身上槍傷未愈,他便以此為由,將我暫時安置。後來……”他眼睛發紅,左手抹在臉前,倒吸一口氣,“後來安歌跟著文軒找到我那兒,被佐藤智也抓住,周齊光也和他們在一處。周瑾言覺得佐藤對文鈺有意,就提出讓他娶安歌做太太。秦翰刻意問我,覺得如何,還沒等我開口,安歌便直接答應。之後文鈺暗中幫我和文軒聯絡,幾經周折,才將消息送出去。但其實,秦翰早就察覺,想等到文軒出城的時候坐實他的猜測。幸好魏顯榮他們的線人提前打探到我這邊的消息,才算是接應上文軒,躲過一劫。十九路軍的人纏住秦翰,文鈺暗中帶魏顯榮闖到日軍駐紮地,周瑾言見安歌帶著我想趁亂逃出,我因為身上的傷,敵不過她帶來的那些日本兵。安歌拿了佐藤的槍,直接向周瑾言開了槍,驚動了佐藤,逃出來的時候,她擋在我身後……”

從前覺得安歌總是喜歡使些小性子,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身姿,對瑾瑜也不過是像個小妹一樣的喜歡依賴。萬沒有想到,她這次甘願如此犧牲,來幫助瑾瑜,想來都覺得自慚形穢。

雖說瑾瑜曾為了試探文傑元,利用過安歌的信任,但安歌卻若無其事般,裝作什麽都不知。瑾瑜說,安歌在中槍後告訴他,自己早就知道瑾瑜並非真的在意她的好,但就算是假的,她也寧願接受。

瑾瑜和文鈺從幼年的時候便相識,他和我提起,文鈺幼年和其他的孩子讀書的時候,並未向如今這般豁達開朗,經常在文軒不在的時候,受到同齡孩子的欺負。

他那時候算是那些頑皮孩子中無人不知的,也是因為瑾瑜的陪伴,才改變了安歌的境遇,逐漸轉變性格,難怪她總是喜歡依賴著瑾瑜。

瑾瑜告訴我,他一直將安歌視為如同文怡、文茵無差的小妹,雖說並無血親,也是有很深的交情。

無論是顧念、牽掛我們的親友還是惡行不斷的敵人,都似大漠從沙,隨風而逝。

我跟在他身後,瑾瑜跪在公公的靈堂之上,這次府上大半得意保全,但也換不回公公和鐘毓的性命,秦翰又是溜之大吉。

我倏然想起文茵,她還在秦家沒有回來,我找了申伯,他說派了人去接文茵,可這時候早應該回來才是。我想出門去找,瑾瑜不放心,便跟著我一同出門。

車駛到明清街的時候,因為戰事的緣由,都是準備出城的人,我們只得下了車,步行前往。

快到瓊樓的時候,我看到文茵跟在家中護院的身後,在十丈外左右。

擦身而過道身影,戴著黑色的大檐帽,身著灰色的外衣,低著頭。那人的身量偏瘦,讓我覺得莫名熟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被人群擋在這邊,她已經走到文茵身邊。

“文茵!”我喊過她的名字,隨之一聲槍響,那人的帽子滑落,掖在裏面的長發松開,果真是雲笙。

槍聲驚嚇到街上的行人,四處逃竄,瑾瑜半晌才擠出,雲笙已經樓荒而逃。

瑾瑜將文茵挪到路邊,我俯身看到她被鮮血暈染的襖裙。

“小妹……”

“二哥……”

“文茵,你別說話了,我這就去找大夫,我們送你去醫院……”我還沒有轉身,就被文茵抓住胳膊,她勉強笑著搖頭。

“二嫂……別白費力氣了,就算我有命活到醫院,也沒什麽用了……”她費力的張著嘴,躺在瑾瑜的右臂上,擡眼看著他,“二哥……其實……其實二嫂的孩子,是因為我才沒有的,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現在看來,你們曾經的勸誡……都是對的,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二嫂,你能原諒我嗎?”

我強忍住眼淚,不停搖頭,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都是過去的事,不提了。”

文茵莞爾一笑,這一笑,終於讓她找回往日的無憂慮的自己。她吐出的血濺到瑾瑜身前,倒在他胳膊,緊閉的雙眸伴著淚水劃過,手落在地上。

“文茵,文茵……”我輕喚著她的名字,文茵的美好,就這樣戛然而止。

瑾瑜抱著她,再也忍不住,積久的淚一湧而出,仰面聲嘶力竭。

(正月)二十五,雨水,初春的雨,打在身上,異常的寒涼。

四娘瘋癲的神志不清,整日在房間和走廊中打轉,周齊光夫妻二人也算是咎由自取,被秦翰和日軍丟下,做了替罪羊。

最要緊的是瑾瑜現在無法自證身份,畢竟當時確實是他答應入日軍,魏顯榮約談瑾瑜,說是只要他願意加入十九路軍,自然會為他洗清漢奸的罵名。

因為這次事件的影響,第五家在商會和軍隊中的影響大打折扣,公公又驟然離世,憑大哥一人難以立信。唯有瑾瑜自願脫離第五家,魏顯榮為他安排新的身份,抹去舊日種種。

我不想瑾瑜犧牲至此還要無家可歸,於是提出先恢覆自己的身份,畢竟現在已無影響。說實話,以我當下的連家三小姐的身份,處境是和瑾瑜差不離,只不過連乾之還沒有為日軍建功揚名,不像秦翰那般的引人註目。

公公臨走前留下的書信,除了交代大哥繼承家業,還另外將我的身世以及秘法一事上書。也是時候恢覆我原本的身份,只是養母曾經囑托我,說她唯一的心願,就是我不要放棄連穆清這個已然留在連家族譜上的名字。這是她對我最後的希冀,所以就算恢覆原本的身份,我也不能將族譜上的名字去掉,算是我對她最後的孝敬。

我在全家人面前說出了自己身世,聯系上師父和薛飛後,也在幫助我轉移身份。不久,二娘她們也就知道了,我們打算回德化,清河堂,以新的身份過一段無憂的日子。

之後瑾瑜沒有再和我提過十九路軍的事,但魏顯榮依舊時而找上門,沒有放棄說服他。

兩個月以後,又是寒食節,我有了身孕,薛飛幫我診出,是個雙生胎。

我時常到外公那邊,二姐正巧又懷上一胎,來回的路也算是不遠,走動的頻繁些。

瑾瑜每天的沒什麽事,就是陪在我身邊,黃昏的時候兩人在杏仁坪閑蕩,我找到了母親當年買下的那個銅鈴,和阿夏後來在那家小坊為我買來的同掛在隔窗前。

瑾瑜知道我喜歡藍鳶尾,親手在庭院和水榭岸邊種滿了不知多少株,我也喜歡在涼亭下,和他對弈,或者靠在廊椅上餵魚。他總是為了逗我開心,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應兒,寒來暑往,自在的快要忘記昨日種種不悅。

十一月中旬,我即將臨盆,德化的時局動蕩,周邊戰事頻繁。瑾瑜收到魏顯榮的消息,夜裏獨自坐在書房,林媽這段時間總是在照顧我,我讓她準備些茶點,送到瑾瑜房中。

“姑爺,吃些茶醒醒神吧。”

“嗯,放那兒吧。”他按著額頭,沒有看到我。

林媽應聲退下,我伸手碰著他的肩膀,瑾瑜才察覺,

“你怎麽來了,不在房間休息。”

他緊忙站起身,扶著我坐下。帶著兩個孩子,身子重的很,最近走路都吃力,總是喘不得氣,被汗水打濕後脊。

“見你沒睡,過來看看,你忙什麽呢?”我看到桌上的信封,瑾瑜抽走,擱在一旁。

“我有何忙的……最大的忙就是陪著你,看著我們的兩個孩子,平安生下來。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安穩,我算著日子也快到了,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房歇息,等你……”

“子衿……”我喊著他從前的名字,他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臉偏向一邊。

“我知道你心不在這兒,這幾個月的時間,算是自打幼年一別以來,重拾起你我的自在時光。可是……”

瑾瑜轉過身,垂眼盯著我,

“沒什麽可是,我誰的事都不想管,這次就當我自私……”

他摟過我的肩頭,靠在他身前,我聽見瑾瑜長舒氣,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了……我還記得,小的時候,我娘和我說過,她生我的時候,險些難產,鬼門關前走一遭。所以我……”

“不會的……”我拿著他的手,輕撫著隆起的肚子,“你看,上天這次補回了我們曾經失去的孩子,就預示著,苦盡甘來。我了解你,也知道你的顧慮。但若你不去,山河不保,我們又怎能獨善其身?我現在有外公和二娘護著,還有這兩個最強的護盾,不會讓自己有事的。再說了,你又不是接生婆,到時候也幫不上什麽忙,對不對?”

瑾瑜見我這般說著,忍俊不禁,左手握在我胳膊上,

“對,夫人說的都有道理。不過還是再等等,我想……”

我聽見門口的腳步聲,承德闊步奔來,瞥了我一眼,

“少爺……”

“但說無妨。”

“適才收到消息,榕城爆發戰役,十九路軍急需支援,魏顯榮的士官冒死傳信,希望你能出面。”

“就算我去了,也敵不過千軍萬馬,槍林彈雨,又能如何?”他說這話的時候,分明就是口是心非,還在自欺欺人。

我握著他的掌心,擡眼,堅定望著他,

“去吧,魏顯榮救過我們一家子的命,你和我……還有第五家。他從未逼著你進軍營,這次開口,就說明是走投無路了。而且,他會找你,定是因為你有辦法能相救。我答應你,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等你平安歸來,看著我們的孩子平安降世。”

瑾瑜將手放在我的右側臉頰,右手緊扣在我掌心,

“對不起……”

我擡起手放在他手背上,揚起嘴角,

“去吧。”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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