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是無奈的搖頭，付之一笑。畢竟當初我嫁於瑾瑜的時候，也並非是你情我願的，門當戶對才是真。

不過如今想來，很多最初不情不願的事，都在悄然間轉變了。

夜裏我坐在臥房床邊凳上，阿夏打算幫我上藥，當時也沒覺得有多疼，沒有及時冰敷，結果這會兒青紫，腳腕腫了一圈。我輕碰了碰，想想雖然扭了腳，還是覺得騎馬挺有意思的。

“別碰了……”我聽見聲音，擡起頭，看到瑾瑜手上拿著藥酒。

“你不是在卿玉樓應酬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裝作若無其事，自顧自的翹著腳。

他從陽臺上提了個圓凳，坐在我對面，我縮回腳，

“我自己來就行……”

他擡眼盯著我，身上還有胭脂香和酒氣，我見他兩眼發紅，擔心他借酒發瘋，只好把腳放下。

瑾瑜將我左腳搭在他腿上，用藥酒輕擦在腳踝，他的手指碰著我腳上輕微的傷疤，是許久前被獸夾夾傷時留下的。

“還疼嗎？”

“你說這個，那都是兩年前的，早就不疼了。”

“你當初是被朱砂引上山的，對吧。”

我沈默不語，原來他早就知道朱砂的事。

“你初到昌南的時候，在重陽節三閭廟會的浮橋上，被朱砂誆騙，我就已經在著手調查。那天在山上找到你之前，承德看見她下山，卻許久不見你，於是就沿著山路過去，還好聽見你的喊聲。之後我派人四處暗中搜尋，最後她果然自己送上門，竟然殺了周晟，還想栽贓到身上。”

“所以你是故意激怒她，讓她現身的？”

“我的人被朱砂甩開，沒能及時查到她的底細，其實我那天收到消息，就懷疑朱砂是周晟身邊的，擔心她會再次對你出手，沒想到她的目標是我。後來我在獄中仔細琢磨，周晟之前並不認識你，完全沒有理由致你死地，況且，朱砂連他都殺了，就說明她背後另有主謀。”

“那你就沒有懷疑，之前都是我自導自演的苦肉計，就是為了進一步的接近你，就不怕我也是大娘的棋子，真的害了你？”

他幫我按著的手停下，低聲一笑，

“怕，我當然會怕，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的選擇……”

說罷，他轉頭望著我，

“那你呢，你現在可有信我幾分了？”

我低下頭，沒有作答，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我能從心底相信的人，說來可笑，就連阿夏，有的話我也不會都在她面前吐露。

“其實……之前很多事我身不由己，但我沒想過真的要如何，你有你不能和他人訴說的苦衷，我也有我的理由……”我心知肚明，如果告訴他我的猜測，勢必牽連出當年種種，在我查清連乾之背後真正的目的之前，不能再讓無辜的人卷進來。

瑾瑜將我的腳放下，我聽到陽臺上的風鈴聲，輕微作響。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沈默，還是無奈的失落，他站起身關了陽臺的門窗，

“你早些休息，這幾天就不要亂走動了。”

“……嗯。”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想追上去告訴他，最後都變成自己心中的一句呢喃。

瑾瑜贏得了賽馬場的比賽，公公以代理會長的身份出席招標賽，聽說從沈家退居在德化以後，會長的位置就始終空著，這些年是公公暫代商會事物。長此以往，總有人要覬覦這個位置，盯著第五家的一舉一動。

大哥和秦翰，始終在軍隊忙碌著，時而傳回消息。三四個月的時間，日本人開始進攻大上海閘北，眼見著昌南的局勢動蕩，許多受不住的，為自保開始掉頭投向日軍。

婆母人在家中整日也是惶惶不安，心裏邊也是期盼著大哥能早日回家，文茵就更不必說。

這是我還算是安心的，最起碼瑾瑜就算時常出去，每天還是見得著人影的，世道混亂，但求平安。

一月末，進小年，快到鐘毓和文茵的生辰，正趕上除夕將近，家裏人都盼著能安心的吃頓年夜飯。

“二嫂，你看這件好看嗎？”我陪著文茵一同挑新衣，不過她從留洋回來以後，大多喜洋裝，每次都是專門找人制作。這次是趕上過年的時候，難得穿一回清襲閣的襖裙。

“我看這件水藍色的不錯，還有點兒小洋裝的意思……”她拽著我的胳膊，拿著那件水藍色的方襟襖裙在我身前來回比量，“二嫂，這個很適合你，你試試。”

我拗不過她，只好拿著衣服穿上試試，和我身量差不多，外面白色短披肩襟前的蘆葦和蜻蜓繡的栩栩如生。

“我就說適合你的，走，給二哥看看。”

文茵拽著我到瑾瑜的書房，

“二哥……”

“嗯？”他正翻著手上的書本，隨口答應著，也沒有擡眼。

“咳……”文茵輕咳著，將我推到前面，瑾瑜這才擡起頭，“怎麽樣？二哥。”

他站起身走過來，圍著我轉了一圈，想是在看什麽稀罕物似的。

“你幫她挑的？”

“對啊，我看二嫂平日裏多穿旗袍，就想著像這樣素色有些小洋裝格調的襖裙，應該會適合她。一改平日的穿搭，怎麽樣，有沒有眼前一亮？”文茵比自己穿著都高興，就等著瑾瑜能誇獎她兩句。

“嗯……”瑾瑜忽而蹙眉撇嘴，又轉做笑臉，輕點頭，“挺不錯的，至少我看著總算是沒那麽單調，我說你以後還是讓文茵幫你挑選衣服吧，我現在都看不出來你每天穿的有何不同。”

“難不成你要我一天換三件，你不嫌眼暈，我還嫌麻煩呢。”

“你要是願意換，我天天坐在這兒看都不膩，反正我現在也是閑在家裏。”

“你……”

“小姐……”我聞聲轉過頭，看見雲笙端著果盤站在門口，“大少爺和秦少尉回來了，老爺夫人都在正廳。”

“真的？”文茵聽說秦翰回來，興沖沖的跑出去，雲笙也跟在後面。

“走吧……”瑾瑜說完將放在西裝褲口袋的左手拿出來，握著我的右手。

我好想也逐漸習慣了他時不時的親近，心裏沒有那麽抗拒了。

到了正廳，我縮回手，私底下就算了，若是當著家人的面，難免有些失禮。

瑾瑜只是回頭看看我，兀自一笑，我們才到正廳，就見文茵拉著秦翰的胳膊，

“怎麽會變成這樣，還疼不疼？”

秦翰的左眼處綁著繃帶，手上還纏著紗布，受了不小的傷。

“你別擔心，趙醫生都幫我處理好了，沒有傷到眼睛裏面，只是需要些時日恢覆。”

“前一陣子不是說平安無事，你是誆騙我的，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大哥你怎麽也不幫他？”

“文茵，你先別急。仲離的傷我當時就找最好隨軍醫生幫他處理了，這次是我疏忽大意，有人冒充大學生，在公共租界外發動抗議，趁亂造反。我們當時在附近，仲離發覺不對，來不及反應，就直接想奪下他的槍，子彈穿透手掌，擦到了眼角。”

“可有查到是什麽人？”

“還沒有，當時局面混亂，後來抓了幾個學生。膽小的根本就沒怎麽審訊，只是單純跟著，連自己領頭的都不知道。估計是被人隨手誆來利用了，還有兩個在被俘的不久就自戕了。”

“現在外面勢力也是混雜，又是在租界附近，但凡是偽造了身份，人在眼前都不見得能找到。你們這次遇險，要多加防備才是。”公公雙手撐在拄杖上，緊握著。

“知道了，父親，母親，東霖不孝，又讓你們憂心了。”

婆母擡手叫大哥過去，既明坐在大嫂腿上，手上拿著玩具，懵懵懂懂的環視。

“你幾月未歸，要好好陪陪呈妙和既明才是，對不對，既明……”

“既明，祖母在叫你呢。”大嫂抱起既明，既明這孩子倒也不怕人，還乖巧得很，誰一逗他，立馬喜笑顏開的。

大哥走過去抱起既明，可能是大哥許久未歸，和既明顯得生分，這孩子一個勁兒往旁邊躲著，還朝著大嫂那邊伸手。

“瞧瞧，東霖這麽久沒回來，孩子都快不認得你了。”三娘拿著絹子捂著嘴邊笑。“既明……”

大哥將既明遞到大嫂手上，脫了外衣，走到公公身邊坐下，

“父親，其實今天，我還有件事想和您說。”

“嗯。”

“仲離多次相救，每次都是冒著生死危險，只是東霖能力有限，也不知用何方式還回。他受傷的以後，同我說，生死一線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文茵。害怕自己回不來，白讓她空歡喜，為自己傷神，浪費大好的光陰。我和他同在一處，但卻不能感同身受，因為我知曉自己有呈妙和既明，自然不能隨意將生死拋諸之腦後。說句不該說的，若是我真有何不測，還有妻兒，可是仲離孤身一人，危難的時候心中牽掛著，又沒有後繼之人……”

公公聽出大哥的意思，秦翰確實為了第五家盡職盡責，多次相助又陷自己於危難中。連我現下都動搖了心思，覺得是時候成全他們兩個。畢竟世道混亂，妻兒在身後，孤身在外時也會多幾分韌勁兒。總不至於孤家寡人的，生死有命，他們兩情相悅已久，也是情理之中。

“仲離，我知道你為東霖馬首是瞻，又多次救我第五家人，從前我是覺得文茵胡鬧任性，並不想讓你們走下去。可既然……東霖都這麽說，我也不能再如此蠻不講理。只是你要盡快將傷養好，不敢成親的時候，怎麽好出面。”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向文茵提親了？”

父親輕嘆息，付之一笑，

“嗯……”

文茵站起身，走到公公身邊，

“謝謝爹，文茵就知道，爹最疼我了，肯定不忍心看著文茵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好了好了，成何體統，你要是在這邊無禮，我可要再好生考慮段時日，要不要將你嫁出去。”

“爹……”

“眼看著到年關了，文茵和鐘毓的生辰也快到了，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團圓飯。仲離也留下，正好養養傷。”婆母喜形於色，久違的平靜祥和，要是能始終過著這樣的日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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