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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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檸在房間裏傻笑了一會兒, 平覆好了心情，整理了一下東西，往房門口走去。
剛拉開房門, 走廊斜後方突然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聲響。
她轉頭去看。
在她側後方的方向，顧珅似乎也是剛從房間裏出來。
兩人視線相撞。
江檸的身體僵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她朝顧珅的方向點了點頭。
對方也是對她點了點頭。
江檸捏緊了手裏的小提包，轉身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顧珅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了樓。
一樓客廳裏，顧亭筠似乎剛剛從外面回來, 正把脫下來的外套扔在沙發上, 擡頭看見兩人, 他笑了笑, 道：
“喲, 檸檸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呀。”
江檸有些臉紅, 她朝顧亭筠點點頭, 露出了一個有點含蓄的笑容：
“顧叔叔好。”
顧亭筠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又調侃一句：
“都是一家人了, 現在還叫得這麽生疏啊？”
江檸的表情有點僵硬, 僵在那裏沒有說話。
空氣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飯都端上桌了，別說閑話了, 快來吃吧。”
秦婉的聲音從餐廳傳了過來。
顧珅從江檸身後繞到了前面, 徑直走下了樓梯。
“快吃飯吧, 我餓了。”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
“來啦。”
顧亭筠本來也就是隨口打趣一句, 聽兩人這麽說，他笑呵呵地往餐廳走了過去。
“等我洗洗手。”
江檸捏了捏手中的提包，邁開腳步跟了過去。
秦婉正在往餐桌上擺菜, 見江檸走進來, 她擡頭看了江檸一眼。
江檸抿了抿唇。
四人落了座。
顧亭筠率先舉起了酒杯, 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道：
“今天這頓晚飯是特地慶祝檸檸終於考完了高考，也是紀念一下我們正式成為一家人的特殊時刻！”
說著，他又朝江檸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這段時間我們檸檸辛苦啦！”
江檸忙舉起了手邊的一杯果汁。
“搞得這麽隆重，要我說這飯什麽時候吃都行，還非要從公司裏趕回來……”
秦婉嗔怪了一聲，也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今天少喝點，明天早上還有會要開呢。”
她說著話，視線落在了對面的顧珅身上。
顧珅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動作。
江檸順著秦婉的視線看向了顧珅。
顧珅的手擡了起來，他沒有拿已經倒好了的果汁，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酒。
“小珅……”
秦婉正要開口，旁邊的顧亭筠打斷了她。
“都成年了，他今天高興，喝點酒沒什麽。”
顧珅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看著杯中猩紅的酒液，輕輕晃了晃，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開口道：
“是啊，高興，喝點酒沒什麽。”
他這話一說出口，飯桌上的氣氛明顯輕松了很多。
四個人舉杯一起喝了一口。
江檸話本來就不多，顧珅也是一個悶性子。飯桌上兩個小輩都在埋頭吃飯，只有顧亭筠和秦婉時不時閑聊幾句。
江檸心裏記掛著和周綏安七點的約定，她吃得很快，很快就吃飽了，但是其他三人還在吃，她不好馬上離開，只能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果汁，一邊偷瞄著旁邊的掛鐘。
顧亭筠註意到了她的小動作。
“怎麽了？檸檸這麽快就吃好了？”
江檸擡頭，有些尷尬，正要說話。
一旁的秦婉笑著道：
“她急著跟同學一起出去玩呢，心早就飛走了，哪有心思好好吃飯？”
說著，她看了一眼江檸，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江檸抿了抿唇，低聲道：
“今天班裏同學約好了一起去游樂園玩，我怕遲到了……”
“這樣啊，也是，今天晚上你們肯定有很多慶祝活動，哪能在家裏待著，吃飽了就出門吧，沒關系的。”
顧亭筠笑了笑，表示理解。
江檸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拿起包，站了起來，正要說點什麽。
對面的顧亭筠像是想起了什麽，他轉頭看著一旁的顧珅，問道：
“你今天沒活動？怎麽不跟檸檸一起出去玩？”
顧珅正在低頭吃菜，聽到聲音，他擡起頭，看向了江檸的方向。
女孩今天穿了一件很好看的短裙，露出了纖細白嫩的小腿，長發披散在身後，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比起平時幹凈簡單的學生模樣，多了一份少女的嬌俏和嫵媚。
此刻她正盯著他的眼睛，臉頰因為激動微微泛紅，眼神也亮晶晶的，裏面全是小心翼翼被壓抑起來的歡喜和迫不及待。
如此生動、鮮活、明媚的一張臉。
他收回了視線，低頭淡淡道：
“我就不去了。”
聽顧珅這麽回答，顧亭筠也沒多說什麽，轉過頭跟秦婉打趣道：
“他就是太悶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江檸在一旁站著，見縫插針道：
“那我就先走啦。”
顧亭筠擡起頭看著她，笑著道：
“去吧，玩得開心。”
江檸點點頭，彎起嘴角，邁著小碎步往大門口走去，雖然極力克制，但她的背影還是抑制不住地雀躍著，像是一只踩著樂符跳躍的小貓。
還沒走到客廳，秦婉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十點之前回來。”
江檸僵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轉過頭，臉頰紅彤彤的，道：
“知道了。”
她捏緊了手中提包的金屬鏈條，有些不安地觀察著秦婉的臉。
秦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沒有看向江檸，而是伸手替旁邊的顧亭筠舀了一碗湯。
江檸抿了抿唇，試探性地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
身後沒有動靜。
她的心重新雀躍了起來，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大。
室外的空氣有些燥熱。
越靠近大門口，江檸的心越來越沸騰。
終於，迎著一片燦爛的晚霞，她走出了顧家大門。
空氣裏傳來了淡淡的梔子花香味。
江檸仰頭看著遠處的天空。
夕陽剛剛沒入天際線，天空中殘留著一大片燦爛的晚霞餘韻，淡紫淺粉的雲彩，鋪滿了半邊天。
晚風吹拂著，空氣中有夏天的味道，貼著她的皮膚，溫熱、滾燙，夾雜著草木蓬勃生長的味道，很好聞，很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這炙熱的晚風，邁開腿，幾乎是小跑著朝小區門口奔去。
別墅群裏樹影重重，草木蔥郁。
夏天的傍晚總是浪漫的，連蟲鳴也變成了一首悠揚的交響曲。
江檸小跑了幾分鐘，轉了一個彎，看見了等在小區門口的周綏安。
他站在一根電線桿下，低頭看著腳下。
在他身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燦爛的晚霞。
江檸停了下來，拿出手機，對著黑漆漆的屏幕匆忙整理了一下頭發。
“周綏安！”
她喊道。
少年擡起頭，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明顯有了片刻的怔楞。
江檸迎著他的目光朝他跑了過去。
她張開了雙手，花蝴蝶一般撲進了他的懷裏。
周綏安先是僵了一下，隨後穩穩地接住了她，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我們走吧！”
江檸趴在他懷裏，仰著頭看著他。
周綏安低頭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少年的眼神太過澄澈，以至於他眼神裏面的炙熱和迷戀無所遁形。
夕陽有些燙。
江檸突然就有點臉紅，她站直了身體，後退了半步，不自在地用手捋了一下耳邊的碎發。
晚霞將少女的側臉映得緋紅一片。
明明剛才撲進他懷裏的人是她，此刻先害羞退縮的人卻也是她。
江檸有些懊惱地攥緊了手心。
她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了，緊接著，身體被一股力量帶著向前。
她身體失去了平衡往前倒去，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裏。
周綏安拉住了江檸的手，一把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裏。
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鼻尖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江檸睜大了眼睛，臉頰連同脖子根都紅透了。
夏夜晚風中，他們寂靜擁抱著，直到最後一絲夕陽被夜空吞噬。
風中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我們走吧。”
他說。
“嗯。”
江檸的臉貼著他的胸膛，眼睛彎成了甜甜的月牙。
……
兩人趕到游樂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游樂園裏燈火璀璨，正熱鬧得厲害。
今晚游樂園閉園，整個園內只有一些工作人員和李揚請來的同學和朋友，他們大多今天才高考完，一群少年人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完全放飛了天性。
周綏安拉著江檸穿梭在躁動的人群中。
江檸打量著周圍。
有好幾個人聚在廣場中間跟著音樂蹦著野迪，還有人坐在旁邊的圓桌邊踩著一箱啤酒仰頭猛灌，也有人席地而坐聚在一起大聲說笑的。
整個園區像是竈臺上的一鍋水，沸騰著，快要撲出來似的。
“綏哥，檸檸！你們來啦！”
李揚手裏拿著一瓶啤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朝兩人打招呼道：
“快，過來，大家都在那邊等你們呢！”
兩人沖著李揚點了點頭。
一片嘈雜聲中，李揚帶著他們擠到了廣場旁邊的一個區域。
這裏鋪著大片的野餐墊，墊子上擺滿了啤酒、烤串和大包小包的零食，儼然一副春游的架勢。
班裏的同學圍坐成了一圈，似乎是在玩游戲。
見到兩人過來，大家紛紛擠眉弄眼地打招呼道：
“天吶，這位大美女是誰啊？嘖嘖！”
“喲，神仙眷侶來了！”
“這才剛考完就要吃狗糧了，真是命苦啊！”
江檸被調侃得臉熱。
周綏安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照單全收了。
他帶著江檸坐了下來。
“檸檸！你今天太美了吧！”
陳欣茹拉著齊蕊和張可意擠了過來，坐在了江檸另一邊。
“對啊，剛才我們都沒認出來你，嘖嘖，看來檸檸平時很低調啊……”
齊蕊的嗓門大，她這麽一嚷，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檸這邊。
江檸有些不自在，她低下頭，端起旁邊的一杯啤酒就要往嘴裏灌，還沒碰到嘴唇，就被旁邊的周綏安截胡了，他拿走了她手裏的啤酒仰頭一口氣灌了進去，又順手遞給她一瓶橙汁。
“喲，管得這麽嚴啊？”
陳欣茹拖長了嗓子調侃道。
周綏安瞥了她一眼，輕飄飄道：
“嗯，我是一個妒夫。”
陳欣茹楞了一下，隨後拉著齊蕊兩人笑得前仰後合的。
江檸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打岔道：
“你們在玩什麽呢？”
話剛出口，對面的李揚高聲喊道：
“來來來！我們重新來！”
陳欣茹趁機湊到兩人旁邊，指著野餐墊中央的位置，低聲解釋道：
“被勺子頭指到的人可以指定被勺子尾指到的人做一件事。”
江檸低頭去看，眾人中間果然躺著一個金屬湯勺。
“坐好了嗎？開始了哦！”
李揚跪坐在那裏，身體微微前傾，拿著湯勺的柄，用力一擰，湯勺隨之旋轉了起來。
金色的小湯勺高速旋轉著，在游樂園璀璨的燈火中閃閃發光。
眾人屏住了呼吸，視線全都集中在那一個小小的勺子上。
江檸本來只是抱著觀望的心態隨便看看，可是隨著勺子的運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她怎麽覺得那個勺子尾巴好像有可能停在她這個方向……
就在她提著一口氣瞪著那個勺子的時候。
終於，勺子停了下來。
大家定睛去看——
勺子尾巴指向了江檸身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發出了一聲哀嚎。
“我靠！怎麽這麽倒黴！”
被勺子腦袋指到的人是班上一個平時比較跳脫搞怪的男生。
“哈哈哈哈哈哈，陳姐，今天落在我手裏了吧？”
那個男生摸著下巴笑得很得意。
周圍都在起哄。
“別放過她！”
“讓她唱首歌！”
“唱歌怎麽行？讓她做五十個深蹲！”
男生思考了片刻，眼珠子一轉，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看著陳欣茹，問：
“我們班裏有你喜歡的男生嗎？”
這話一出，全場都在鬼叫。
江檸睜大了眼睛轉頭去看旁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
她轉頭看了一眼江檸，目光有點閃爍。
江檸捏了捏她的手。
陳欣茹回過頭，沈默了片刻。
“有。”
她低聲道。
周圍的起哄聲更大了。
“是誰！”
“快說是誰！”
也有稍微看出點端倪的，拖長了嗓子調侃道：
“那個人今天好像沒來吧……”
“喲，那不是……”
陳欣茹打斷了他們的話，平靜道：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我拒絕回答。”
李揚開口解圍道：
“來來來！坐好了，我要開始了！”
說著，他又轉起了那個金屬小勺子。
江檸趁機拍了拍陳欣茹的手背，表示安慰。
陳欣茹扭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個搞怪的笑。
江檸收回了眼神，又去看旁邊的周綏安。
周綏安手裏舉著一罐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他的視線望向了正前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眸光倒映著橘黃色的燈光，純黑的劉海被風吹得微微擺動，一副自由又浪蕩的樣子。
江檸的唇角勾了勾，註意力重新放在了場中的那個小勺子上。
晚風有些燥熱。
周綏安喝完了手中的那罐啤酒，“嘎吱”一聲，將手裏的那個空罐子捏扁了。
涼涼的金屬貼著他的指腹，水汽染濕了他的手心。
周綏安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表面泛著淡淡的流光，他轉了轉手腕，扭頭去看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
女孩低著頭，側臉有點可愛的嬰兒肥，她的睫毛又長又濃密，耳朵透著淡淡的粉色，耳廓上有一圈淡淡的絨毛，被橘黃色的燈光照得幾近透明，十分可愛。
此刻她的神情專註極了，嘴角也緊緊地抿著，一動不動地註視著場上那個不停旋轉的小勺子。
周綏安看得出神。
突然，女孩轉過了頭，眼神亮晶晶地盯著他。
她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表情生動極了。
她望向他的那雙眼睛亮極了，漫天銀河也不及她眼裏的光閃耀。
周綏安楞了一下。
周圍的尖叫聲連成了一片。
“綏哥！綏哥！”
“綏哥！綏哥！”
周綏安回過神，往場上一看——
那個勺子的末端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自己。
“到你了！”
女孩望向他的眼神十分興奮，語氣裏有明晃晃的看好戲意味。
三分俏皮，十分可愛。
周圍躁動極了，周綏安倒是很淡定，他勾了勾唇，拿起一罐新的啤酒，“刺啦”一聲拉開了。
被勺子頭指到的同學跳了出來，興奮道：
“綏哥給我們跳一段舞吧！”
周綏安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站了起來，絲毫不扭捏地走到了旁邊的空地中央。
周圍吹口哨的吹口哨，尖叫的尖叫，鼓掌的鼓掌。
游樂園上方的廣播放著一首旋律輕快的英文歌曲。
周綏安手裏拿著一罐啤酒，閉著眼睛，身體跟著音樂微微搖擺著，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恣意帥氣。
原本坐在那裏的同學們都聚集過來圍著他站成了一個圈。
到了一個節奏點，周綏安睜開了眼睛，仰頭將手中的啤酒喝幹凈了，隨手扔到了遠處的垃圾桶裏。
他的雙手跟著音樂打著節拍，找了一下節奏，隨後下巴輕點了一下，表情有一秒鐘的嚴肅，利落又幹凈的一個開始。
一旦開始跳舞，周綏安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先是跟著音樂做了一個隨意的wave，隨後舒展身體踩著節奏點開始動作。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all night long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till the break of dawn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till the break of dawn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All the time
……”
頭頂上方播放的這首歌節奏感很強，又透著一股說不清的繾綣和頹廢感。
周綏安的舞蹈動作隨性慵懶中透著一種力量感，每個動作都卡在了節奏點上，十分賞心悅目。
周圍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
江檸擠在人潮中看著被人群圍在中央的周綏安。
少年在燈光下盡情地舞蹈著。
他勾著唇，眉眼舒展，似乎是在笑。
他的姿態頹廢又狂喜，落寞又迷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單純的狂歡。
整個場地都被他點燃了。
大家一起瘋狂尖叫著，跟著音樂搖晃著身體。
江檸的眼神有些閃爍，視線緊緊地盯著場上的周綏安。
“他看起來很開心啊。”
旁邊的陳欣茹開口嘆道。
江檸回過神，沈默了片刻，勾了勾唇，道：
“他會的。”
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
陳欣茹有些疑惑地扭頭看了江檸一眼。
江檸的目光落在場上的少年身上，眼神裏有她看不明白的覆雜情緒。
陳欣茹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什麽，但周圍太嘈雜了，她也就沒多說什麽，轉過頭繼續看著場內。
一曲結束。
周綏安這邊剛停下動作。
周圍又開始起哄。
“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綏哥！綏哥！”
“綏哥！綏哥！”
躁動的人群中央，周綏安站在那裏，接受著眾人的尖叫和掌聲，仿佛一個站在聚光燈下的世界巨星。
江檸站在人群中，跟著眾人一起仰望著她心目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就在這個時刻，場上的周綏安突然擡眼望向了她。
不顧周圍人如何反應，他朝著江檸的方向大步走來，拽著她的手將她拖進了人群中央。
尖叫聲淹沒了他們。
江檸有些緊張地看著周綏安，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跟我一起跳吧。”
周綏安攬住了她的腰，讓她貼著他的胸膛。
江檸更緊張了。
“可是……可是我不會跳舞……”
周綏安低頭看著她，他的臉頰因為剛才的舞蹈動作泛著一層薄薄的紅，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那雙眼睛裏倒映著令人沈醉的月色。
“不要怕，沒事的。”
他將頭靠在了她肩上，輕聲道：
“跟著我就行。”
頭頂的音樂變成了舒緩浪漫的薩克斯曲。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場中的兩人，感受到周綏安滾燙的掌心貼著她的後背，江檸的身體有些僵硬。
“放輕松。”
周綏安輕聲誘哄著：
“想象自己是一片葉子，跟著水流，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流動……”
他的嗓音貼著她的耳垂，低沈、磁性、溫熱。
江檸的心跳得飛快，她壓抑住了幾乎要沸騰的血液，按照他的意思努力放松了自己的身體。
周綏安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舞者，即使舞伴什麽都不會，他也能讓這支舞變得游刃有餘、輕松優雅。
江檸藏在他的懷中，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
周綏安會引導她做動作，他掌控了她的肢體，主宰了她的思想。
她要做的，就是感受耳邊美妙繾綣的音樂，感受此刻吹拂而過的晚風，感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和他帶給她的狂熱心跳。
周圍早就嚎成了一片。
大家一起跟著音樂晃動著、搖擺著、歡呼著、尖叫著。
整個場地變成了一個大型蹦野迪現場。
又是一曲結束。
江檸還沒從晚風炙熱的餘韻中走出來。
“跑。”
周綏安突然貼著她的耳垂輕聲道。
江檸擡頭，懵懵地看著他。
少年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拉起她的手腕就往人群外圍跑去。
風又吹起來了。
貼著她的臉頰，軟軟的，熱熱的。
江檸有些恍惚。
她看著少年奔跑中的側臉。
燈光透過頭頂的枝葉斑駁地灑在少年臉上。
一如過去的無數次，他突然的出現，拉著她奔跑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命運。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他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仿佛一場救贖。
江檸的眼神裏浸著最溫柔的月光。
她用力地攥緊了周綏安的掌心，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一路跑到了一個沒什麽人的區域，停了下來，看著對方，大口地喘著氣，看著看著，又開始笑了起來。
遠處的嘈雜聲和音樂聲顯得有些不真切。
兩人笑了一會兒。
周綏安的視線突然落在了江檸身後。
“我想要玩那個！”
他伸手指著那個方向，語氣有點難得的孩子氣。
江檸扭頭去看。
在她身後，是一個巨大的蹦極臺。
拔地而起的鋼筋猛獸，看起來足足有十幾層樓那麽高，背襯著漆黑的夜空，看起來有幾分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
晚風有點涼，吹得江檸清醒了幾分，她捏緊了手心，轉頭看著周綏安，笑著道：
“好高呀。”
周綏安的眼神有些怔忡：
“是啊，好高啊。”
他轉頭看著江檸的眼睛，語氣有幾分興奮和向往：
“肯定很好玩！”
不管江檸如何反應，他拉著她走到了排隊的窗口。
那裏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撐著手臂打瞌睡，聽到動靜，他揉了揉眼睛，問：
“兩個人？”
周綏安回頭看了一眼江檸。
“一個人。”
他說。
“我……”
江檸要說點什麽，被周綏安打斷了。
“你在這裏等我。”
他的語氣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江檸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沒有說話了。
工作人員問了周綏安一些基本情況，然後走了出來，帶著他往蹦極臺上走。
江檸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周綏安的背影。
比起剛才的熱鬧，這片區域顯得格外冷清。
朦朧的夜色被眼前冰冷的鋼鐵巨獸渲染得有幾分寒意。
目之所及，周綏安突然停了下來，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江檸攥緊了手心，睫毛顫了又顫。
“這個你先幫我保管。”
周綏安褪下了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交到了江檸手裏。
見江檸楞楞地看著自己，他笑了笑：
“傻乎乎的。”
他伸手勾了一下她的下巴，眼神很溫柔：
“在這裏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他轉身跟上了那個工作人員的腳步。
江檸一直盯著周綏安的背影。
可是濃重的夜色很快就將他的背影吞沒。
她低下了頭，輕輕摩挲著手裏的那串佛珠。
佛珠帶著他的體溫，貼著她的掌心，很熨帖。
夜風喧囂。
越到高處，風越冷。
周綏安站在蹦極臺上，目視著前方，遠處是一片璀璨的霓虹燈海。
燦爛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風在耳邊咆哮著。
“好了。”
工作人員幫他系好了帶子，後退了幾步。
周綏安低頭去看，腳下是一片空洞的虛無。
沒有任何依托的一片虛無，像是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刺骨的風從洞中湧了上來，像是一頭猛獸在沖他低聲嘶吼著。
周綏安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
那時候他還很小，為了追逐一只受了傷的小麻雀，偷偷爬上了二樓陽臺邊的屋頂。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只麻雀的眼睛很黑很亮，腦袋圓圓的，左右擺動著腦袋，怯生生地看著他，很可愛。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屏住呼吸伸手去抓，卻撲了一個空。
那只麻雀突然不見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一滑，從屋頂上滾了下來。
他驚呼一聲，死命地抓住了屋頂的邊緣，手掌心被摩得血肉模糊。
周圍寂靜一片，他沒有喊出聲。
因為他知道家裏沒有人在，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害怕極了，無助極了，只能壯著膽子低頭去看。
腳下是一片空洞的虛無。
他心裏一慌，手上沒了力氣，身體直直下墜。
強烈的失重感還沒來得及讓他恐懼，一陣劇痛伴隨著眼前的黑暗，慢慢吞沒了他……
多年以前他沒抓住的那只麻雀，直到現在，還是從他掌心溜走了。
那種掛在懸崖邊的窒息感再次攥住了他。
周綏安睜開眼睛。
黑暗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沖他張開了懷抱。
沒有任何猶豫的，他跳了下去。
一道漂亮又決絕的弧線劃過夜空。
像是一只被擊中的飛鳥，直直地下墜。
蹦極臺下。
江檸站在那裏，仰頭看著那片漆黑的夜空。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攥緊了手心裏的那串佛珠，緊到指尖都泛白。
夜色寂靜，像是一片死氣沈沈的海水。
蟲鳴聲淒切，燥熱的夏夜晚風無聲訴說著什麽。
從蹦極臺上下來，周綏安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沒有看向江檸，而是直接朝一旁路燈下的長椅走去。
江檸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周綏安的步子有些僵硬，他似乎是乏力一般癱坐在了長椅上，抱著腦袋低頭不語。
江檸沈默不語，過了片刻，她朝他走了過去，停在了在他面前。
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低頭看著周綏安。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過了片刻，她拉起他的手，將那串佛珠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周綏安擡起頭，看了江檸一眼，隨後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將臉埋在了她的胸前。
夜風無聲拂過。
那是江檸第一次見到周綏安的眼淚。
透明的淚水順著少年的臉一大顆一大顆地滑了下來。
風中傳來了他壓抑許久的嗚咽聲。
江檸擡起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風吹得她的眼眶有些酸澀。
她仰頭看著無邊無垠的夜空。
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
舊的東西死去了，才會有新的東西長出來。
明天醒來，又會是嶄新的一天。
她會永遠陪著他。
就如此刻，他們抱在一起，胸膛貼著胸膛，傷口貼著傷口，靈魂貼著靈魂。
她知道，沒有人能比他們更親近了。
作者有話說：
文中所提歌曲原唱是Aaron Smith的《Dancin》（不過我聽的是0.8倍變速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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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拉開房門, 走廊斜後方突然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聲響。
她轉頭去看。
在她側後方的方向，顧珅似乎也是剛從房間裏出來。
兩人視線相撞。
江檸的身體僵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她朝顧珅的方向點了點頭。
對方也是對她點了點頭。
江檸捏緊了手裏的小提包，轉身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顧珅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了樓。
一樓客廳裏，顧亭筠似乎剛剛從外面回來, 正把脫下來的外套扔在沙發上, 擡頭看見兩人, 他笑了笑, 道：
“喲, 檸檸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呀。”
江檸有些臉紅, 她朝顧亭筠點點頭, 露出了一個有點含蓄的笑容：
“顧叔叔好。”
顧亭筠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又調侃一句：
“都是一家人了, 現在還叫得這麽生疏啊？”
江檸的表情有點僵硬, 僵在那裏沒有說話。
空氣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飯都端上桌了，別說閑話了, 快來吃吧。”
秦婉的聲音從餐廳傳了過來。
顧珅從江檸身後繞到了前面, 徑直走下了樓梯。
“快吃飯吧, 我餓了。”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
“來啦。”
顧亭筠本來也就是隨口打趣一句, 聽兩人這麽說，他笑呵呵地往餐廳走了過去。
“等我洗洗手。”
江檸捏了捏手中的提包，邁開腳步跟了過去。
秦婉正在往餐桌上擺菜, 見江檸走進來, 她擡頭看了江檸一眼。
江檸抿了抿唇。
四人落了座。
顧亭筠率先舉起了酒杯, 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道：
“今天這頓晚飯是特地慶祝檸檸終於考完了高考，也是紀念一下我們正式成為一家人的特殊時刻！”
說著，他又朝江檸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這段時間我們檸檸辛苦啦！”
江檸忙舉起了手邊的一杯果汁。
“搞得這麽隆重，要我說這飯什麽時候吃都行，還非要從公司裏趕回來……”
秦婉嗔怪了一聲，也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今天少喝點，明天早上還有會要開呢。”
她說著話，視線落在了對面的顧珅身上。
顧珅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動作。
江檸順著秦婉的視線看向了顧珅。
顧珅的手擡了起來，他沒有拿已經倒好了的果汁，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酒。
“小珅……”
秦婉正要開口，旁邊的顧亭筠打斷了她。
“都成年了，他今天高興，喝點酒沒什麽。”
顧珅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看著杯中猩紅的酒液，輕輕晃了晃，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開口道：
“是啊，高興，喝點酒沒什麽。”
他這話一說出口，飯桌上的氣氛明顯輕松了很多。
四個人舉杯一起喝了一口。
江檸話本來就不多，顧珅也是一個悶性子。飯桌上兩個小輩都在埋頭吃飯，只有顧亭筠和秦婉時不時閑聊幾句。
江檸心裏記掛著和周綏安七點的約定，她吃得很快，很快就吃飽了，但是其他三人還在吃，她不好馬上離開，只能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果汁，一邊偷瞄著旁邊的掛鐘。
顧亭筠註意到了她的小動作。
“怎麽了？檸檸這麽快就吃好了？”
江檸擡頭，有些尷尬，正要說話。
一旁的秦婉笑著道：
“她急著跟同學一起出去玩呢，心早就飛走了，哪有心思好好吃飯？”
說著，她看了一眼江檸，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江檸抿了抿唇，低聲道：
“今天班裏同學約好了一起去游樂園玩，我怕遲到了……”
“這樣啊，也是，今天晚上你們肯定有很多慶祝活動，哪能在家裏待著，吃飽了就出門吧，沒關系的。”
顧亭筠笑了笑，表示理解。
江檸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拿起包，站了起來，正要說點什麽。
對面的顧亭筠像是想起了什麽，他轉頭看著一旁的顧珅，問道：
“你今天沒活動？怎麽不跟檸檸一起出去玩？”
顧珅正在低頭吃菜，聽到聲音，他擡起頭，看向了江檸的方向。
女孩今天穿了一件很好看的短裙，露出了纖細白嫩的小腿，長發披散在身後，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比起平時幹凈簡單的學生模樣，多了一份少女的嬌俏和嫵媚。
此刻她正盯著他的眼睛，臉頰因為激動微微泛紅，眼神也亮晶晶的，裏面全是小心翼翼被壓抑起來的歡喜和迫不及待。
如此生動、鮮活、明媚的一張臉。
他收回了視線，低頭淡淡道：
“我就不去了。”
聽顧珅這麽回答，顧亭筠也沒多說什麽，轉過頭跟秦婉打趣道：
“他就是太悶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江檸在一旁站著，見縫插針道：
“那我就先走啦。”
顧亭筠擡起頭看著她，笑著道：
“去吧，玩得開心。”
江檸點點頭，彎起嘴角，邁著小碎步往大門口走去，雖然極力克制，但她的背影還是抑制不住地雀躍著，像是一只踩著樂符跳躍的小貓。
還沒走到客廳，秦婉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十點之前回來。”
江檸僵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轉過頭，臉頰紅彤彤的，道：
“知道了。”
她捏緊了手中提包的金屬鏈條，有些不安地觀察著秦婉的臉。
秦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沒有看向江檸，而是伸手替旁邊的顧亭筠舀了一碗湯。
江檸抿了抿唇，試探性地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
身後沒有動靜。
她的心重新雀躍了起來，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大。
室外的空氣有些燥熱。
越靠近大門口，江檸的心越來越沸騰。
終於，迎著一片燦爛的晚霞，她走出了顧家大門。
空氣裏傳來了淡淡的梔子花香味。
江檸仰頭看著遠處的天空。
夕陽剛剛沒入天際線，天空中殘留著一大片燦爛的晚霞餘韻，淡紫淺粉的雲彩，鋪滿了半邊天。
晚風吹拂著，空氣中有夏天的味道，貼著她的皮膚，溫熱、滾燙，夾雜著草木蓬勃生長的味道，很好聞，很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這炙熱的晚風，邁開腿，幾乎是小跑著朝小區門口奔去。
別墅群裏樹影重重，草木蔥郁。
夏天的傍晚總是浪漫的，連蟲鳴也變成了一首悠揚的交響曲。
江檸小跑了幾分鐘，轉了一個彎，看見了等在小區門口的周綏安。
他站在一根電線桿下，低頭看著腳下。
在他身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燦爛的晚霞。
江檸停了下來，拿出手機，對著黑漆漆的屏幕匆忙整理了一下頭發。
“周綏安！”
她喊道。
少年擡起頭，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明顯有了片刻的怔楞。
江檸迎著他的目光朝他跑了過去。
她張開了雙手，花蝴蝶一般撲進了他的懷裏。
周綏安先是僵了一下，隨後穩穩地接住了她，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我們走吧！”
江檸趴在他懷裏，仰著頭看著他。
周綏安低頭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少年的眼神太過澄澈，以至於他眼神裏面的炙熱和迷戀無所遁形。
夕陽有些燙。
江檸突然就有點臉紅，她站直了身體，後退了半步，不自在地用手捋了一下耳邊的碎發。
晚霞將少女的側臉映得緋紅一片。
明明剛才撲進他懷裏的人是她，此刻先害羞退縮的人卻也是她。
江檸有些懊惱地攥緊了手心。
她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了，緊接著，身體被一股力量帶著向前。
她身體失去了平衡往前倒去，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裏。
周綏安拉住了江檸的手，一把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裏。
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鼻尖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江檸睜大了眼睛，臉頰連同脖子根都紅透了。
夏夜晚風中，他們寂靜擁抱著，直到最後一絲夕陽被夜空吞噬。
風中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我們走吧。”
他說。
“嗯。”
江檸的臉貼著他的胸膛，眼睛彎成了甜甜的月牙。
……
兩人趕到游樂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游樂園裏燈火璀璨，正熱鬧得厲害。
今晚游樂園閉園，整個園內只有一些工作人員和李揚請來的同學和朋友，他們大多今天才高考完，一群少年人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完全放飛了天性。
周綏安拉著江檸穿梭在躁動的人群中。
江檸打量著周圍。
有好幾個人聚在廣場中間跟著音樂蹦著野迪，還有人坐在旁邊的圓桌邊踩著一箱啤酒仰頭猛灌，也有人席地而坐聚在一起大聲說笑的。
整個園區像是竈臺上的一鍋水，沸騰著，快要撲出來似的。
“綏哥，檸檸！你們來啦！”
李揚手裏拿著一瓶啤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朝兩人打招呼道：
“快，過來，大家都在那邊等你們呢！”
兩人沖著李揚點了點頭。
一片嘈雜聲中，李揚帶著他們擠到了廣場旁邊的一個區域。
這裏鋪著大片的野餐墊，墊子上擺滿了啤酒、烤串和大包小包的零食，儼然一副春游的架勢。
班裏的同學圍坐成了一圈，似乎是在玩游戲。
見到兩人過來，大家紛紛擠眉弄眼地打招呼道：
“天吶，這位大美女是誰啊？嘖嘖！”
“喲，神仙眷侶來了！”
“這才剛考完就要吃狗糧了，真是命苦啊！”
江檸被調侃得臉熱。
周綏安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照單全收了。
他帶著江檸坐了下來。
“檸檸！你今天太美了吧！”
陳欣茹拉著齊蕊和張可意擠了過來，坐在了江檸另一邊。
“對啊，剛才我們都沒認出來你，嘖嘖，看來檸檸平時很低調啊……”
齊蕊的嗓門大，她這麽一嚷，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檸這邊。
江檸有些不自在，她低下頭，端起旁邊的一杯啤酒就要往嘴裏灌，還沒碰到嘴唇，就被旁邊的周綏安截胡了，他拿走了她手裏的啤酒仰頭一口氣灌了進去，又順手遞給她一瓶橙汁。
“喲，管得這麽嚴啊？”
陳欣茹拖長了嗓子調侃道。
周綏安瞥了她一眼，輕飄飄道：
“嗯，我是一個妒夫。”
陳欣茹楞了一下，隨後拉著齊蕊兩人笑得前仰後合的。
江檸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打岔道：
“你們在玩什麽呢？”
話剛出口，對面的李揚高聲喊道：
“來來來！我們重新來！”
陳欣茹趁機湊到兩人旁邊，指著野餐墊中央的位置，低聲解釋道：
“被勺子頭指到的人可以指定被勺子尾指到的人做一件事。”
江檸低頭去看，眾人中間果然躺著一個金屬湯勺。
“坐好了嗎？開始了哦！”
李揚跪坐在那裏，身體微微前傾，拿著湯勺的柄，用力一擰，湯勺隨之旋轉了起來。
金色的小湯勺高速旋轉著，在游樂園璀璨的燈火中閃閃發光。
眾人屏住了呼吸，視線全都集中在那一個小小的勺子上。
江檸本來只是抱著觀望的心態隨便看看，可是隨著勺子的運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她怎麽覺得那個勺子尾巴好像有可能停在她這個方向……
就在她提著一口氣瞪著那個勺子的時候。
終於，勺子停了下來。
大家定睛去看——
勺子尾巴指向了江檸身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發出了一聲哀嚎。
“我靠！怎麽這麽倒黴！”
被勺子腦袋指到的人是班上一個平時比較跳脫搞怪的男生。
“哈哈哈哈哈哈，陳姐，今天落在我手裏了吧？”
那個男生摸著下巴笑得很得意。
周圍都在起哄。
“別放過她！”
“讓她唱首歌！”
“唱歌怎麽行？讓她做五十個深蹲！”
男生思考了片刻，眼珠子一轉，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看著陳欣茹，問：
“我們班裏有你喜歡的男生嗎？”
這話一出，全場都在鬼叫。
江檸睜大了眼睛轉頭去看旁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
她轉頭看了一眼江檸，目光有點閃爍。
江檸捏了捏她的手。
陳欣茹回過頭，沈默了片刻。
“有。”
她低聲道。
周圍的起哄聲更大了。
“是誰！”
“快說是誰！”
也有稍微看出點端倪的，拖長了嗓子調侃道：
“那個人今天好像沒來吧……”
“喲，那不是……”
陳欣茹打斷了他們的話，平靜道：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我拒絕回答。”
李揚開口解圍道：
“來來來！坐好了，我要開始了！”
說著，他又轉起了那個金屬小勺子。
江檸趁機拍了拍陳欣茹的手背，表示安慰。
陳欣茹扭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個搞怪的笑。
江檸收回了眼神，又去看旁邊的周綏安。
周綏安手裏舉著一罐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他的視線望向了正前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眸光倒映著橘黃色的燈光，純黑的劉海被風吹得微微擺動，一副自由又浪蕩的樣子。
江檸的唇角勾了勾，註意力重新放在了場中的那個小勺子上。
晚風有些燥熱。
周綏安喝完了手中的那罐啤酒，“嘎吱”一聲，將手裏的那個空罐子捏扁了。
涼涼的金屬貼著他的指腹，水汽染濕了他的手心。
周綏安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表面泛著淡淡的流光，他轉了轉手腕，扭頭去看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
女孩低著頭，側臉有點可愛的嬰兒肥，她的睫毛又長又濃密，耳朵透著淡淡的粉色，耳廓上有一圈淡淡的絨毛，被橘黃色的燈光照得幾近透明，十分可愛。
此刻她的神情專註極了，嘴角也緊緊地抿著，一動不動地註視著場上那個不停旋轉的小勺子。
周綏安看得出神。
突然，女孩轉過了頭，眼神亮晶晶地盯著他。
她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表情生動極了。
她望向他的那雙眼睛亮極了，漫天銀河也不及她眼裏的光閃耀。
周綏安楞了一下。
周圍的尖叫聲連成了一片。
“綏哥！綏哥！”
“綏哥！綏哥！”
周綏安回過神，往場上一看——
那個勺子的末端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自己。
“到你了！”
女孩望向他的眼神十分興奮，語氣裏有明晃晃的看好戲意味。
三分俏皮，十分可愛。
周圍躁動極了，周綏安倒是很淡定，他勾了勾唇，拿起一罐新的啤酒，“刺啦”一聲拉開了。
被勺子頭指到的同學跳了出來，興奮道：
“綏哥給我們跳一段舞吧！”
周綏安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站了起來，絲毫不扭捏地走到了旁邊的空地中央。
周圍吹口哨的吹口哨，尖叫的尖叫，鼓掌的鼓掌。
游樂園上方的廣播放著一首旋律輕快的英文歌曲。
周綏安手裏拿著一罐啤酒，閉著眼睛，身體跟著音樂微微搖擺著，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恣意帥氣。
原本坐在那裏的同學們都聚集過來圍著他站成了一個圈。
到了一個節奏點，周綏安睜開了眼睛，仰頭將手中的啤酒喝幹凈了，隨手扔到了遠處的垃圾桶裏。
他的雙手跟著音樂打著節拍，找了一下節奏，隨後下巴輕點了一下，表情有一秒鐘的嚴肅，利落又幹凈的一個開始。
一旦開始跳舞，周綏安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先是跟著音樂做了一個隨意的wave，隨後舒展身體踩著節奏點開始動作。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all night long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till the break of dawn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till the break of dawn
Get up on the floor
Dancin
All the time
……”
頭頂上方播放的這首歌節奏感很強，又透著一股說不清的繾綣和頹廢感。
周綏安的舞蹈動作隨性慵懶中透著一種力量感，每個動作都卡在了節奏點上，十分賞心悅目。
周圍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
江檸擠在人潮中看著被人群圍在中央的周綏安。
少年在燈光下盡情地舞蹈著。
他勾著唇，眉眼舒展，似乎是在笑。
他的姿態頹廢又狂喜，落寞又迷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單純的狂歡。
整個場地都被他點燃了。
大家一起瘋狂尖叫著，跟著音樂搖晃著身體。
江檸的眼神有些閃爍，視線緊緊地盯著場上的周綏安。
“他看起來很開心啊。”
旁邊的陳欣茹開口嘆道。
江檸回過神，沈默了片刻，勾了勾唇，道：
“他會的。”
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
陳欣茹有些疑惑地扭頭看了江檸一眼。
江檸的目光落在場上的少年身上，眼神裏有她看不明白的覆雜情緒。
陳欣茹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什麽，但周圍太嘈雜了，她也就沒多說什麽，轉過頭繼續看著場內。
一曲結束。
周綏安這邊剛停下動作。
周圍又開始起哄。
“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綏哥！綏哥！”
“綏哥！綏哥！”
躁動的人群中央，周綏安站在那裏，接受著眾人的尖叫和掌聲，仿佛一個站在聚光燈下的世界巨星。
江檸站在人群中，跟著眾人一起仰望著她心目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就在這個時刻，場上的周綏安突然擡眼望向了她。
不顧周圍人如何反應，他朝著江檸的方向大步走來，拽著她的手將她拖進了人群中央。
尖叫聲淹沒了他們。
江檸有些緊張地看著周綏安，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跟我一起跳吧。”
周綏安攬住了她的腰，讓她貼著他的胸膛。
江檸更緊張了。
“可是……可是我不會跳舞……”
周綏安低頭看著她，他的臉頰因為剛才的舞蹈動作泛著一層薄薄的紅，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那雙眼睛裏倒映著令人沈醉的月色。
“不要怕，沒事的。”
他將頭靠在了她肩上，輕聲道：
“跟著我就行。”
頭頂的音樂變成了舒緩浪漫的薩克斯曲。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場中的兩人，感受到周綏安滾燙的掌心貼著她的後背，江檸的身體有些僵硬。
“放輕松。”
周綏安輕聲誘哄著：
“想象自己是一片葉子，跟著水流，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流動……”
他的嗓音貼著她的耳垂，低沈、磁性、溫熱。
江檸的心跳得飛快，她壓抑住了幾乎要沸騰的血液，按照他的意思努力放松了自己的身體。
周綏安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舞者，即使舞伴什麽都不會，他也能讓這支舞變得游刃有餘、輕松優雅。
江檸藏在他的懷中，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
周綏安會引導她做動作，他掌控了她的肢體，主宰了她的思想。
她要做的，就是感受耳邊美妙繾綣的音樂，感受此刻吹拂而過的晚風，感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和他帶給她的狂熱心跳。
周圍早就嚎成了一片。
大家一起跟著音樂晃動著、搖擺著、歡呼著、尖叫著。
整個場地變成了一個大型蹦野迪現場。
又是一曲結束。
江檸還沒從晚風炙熱的餘韻中走出來。
“跑。”
周綏安突然貼著她的耳垂輕聲道。
江檸擡頭，懵懵地看著他。
少年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拉起她的手腕就往人群外圍跑去。
風又吹起來了。
貼著她的臉頰，軟軟的，熱熱的。
江檸有些恍惚。
她看著少年奔跑中的側臉。
燈光透過頭頂的枝葉斑駁地灑在少年臉上。
一如過去的無數次，他突然的出現，拉著她奔跑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命運。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他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仿佛一場救贖。
江檸的眼神裏浸著最溫柔的月光。
她用力地攥緊了周綏安的掌心，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一路跑到了一個沒什麽人的區域，停了下來，看著對方，大口地喘著氣，看著看著，又開始笑了起來。
遠處的嘈雜聲和音樂聲顯得有些不真切。
兩人笑了一會兒。
周綏安的視線突然落在了江檸身後。
“我想要玩那個！”
他伸手指著那個方向，語氣有點難得的孩子氣。
江檸扭頭去看。
在她身後，是一個巨大的蹦極臺。
拔地而起的鋼筋猛獸，看起來足足有十幾層樓那麽高，背襯著漆黑的夜空，看起來有幾分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
晚風有點涼，吹得江檸清醒了幾分，她捏緊了手心，轉頭看著周綏安，笑著道：
“好高呀。”
周綏安的眼神有些怔忡：
“是啊，好高啊。”
他轉頭看著江檸的眼睛，語氣有幾分興奮和向往：
“肯定很好玩！”
不管江檸如何反應，他拉著她走到了排隊的窗口。
那裏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撐著手臂打瞌睡，聽到動靜，他揉了揉眼睛，問：
“兩個人？”
周綏安回頭看了一眼江檸。
“一個人。”
他說。
“我……”
江檸要說點什麽，被周綏安打斷了。
“你在這裏等我。”
他的語氣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江檸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沒有說話了。
工作人員問了周綏安一些基本情況，然後走了出來，帶著他往蹦極臺上走。
江檸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周綏安的背影。
比起剛才的熱鬧，這片區域顯得格外冷清。
朦朧的夜色被眼前冰冷的鋼鐵巨獸渲染得有幾分寒意。
目之所及，周綏安突然停了下來，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江檸攥緊了手心，睫毛顫了又顫。
“這個你先幫我保管。”
周綏安褪下了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交到了江檸手裏。
見江檸楞楞地看著自己，他笑了笑：
“傻乎乎的。”
他伸手勾了一下她的下巴，眼神很溫柔：
“在這裏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他轉身跟上了那個工作人員的腳步。
江檸一直盯著周綏安的背影。
可是濃重的夜色很快就將他的背影吞沒。
她低下了頭，輕輕摩挲著手裏的那串佛珠。
佛珠帶著他的體溫，貼著她的掌心，很熨帖。
夜風喧囂。
越到高處，風越冷。
周綏安站在蹦極臺上，目視著前方，遠處是一片璀璨的霓虹燈海。
燦爛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風在耳邊咆哮著。
“好了。”
工作人員幫他系好了帶子，後退了幾步。
周綏安低頭去看，腳下是一片空洞的虛無。
沒有任何依托的一片虛無，像是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刺骨的風從洞中湧了上來，像是一頭猛獸在沖他低聲嘶吼著。
周綏安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
那時候他還很小，為了追逐一只受了傷的小麻雀，偷偷爬上了二樓陽臺邊的屋頂。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只麻雀的眼睛很黑很亮，腦袋圓圓的，左右擺動著腦袋，怯生生地看著他，很可愛。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屏住呼吸伸手去抓，卻撲了一個空。
那只麻雀突然不見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一滑，從屋頂上滾了下來。
他驚呼一聲，死命地抓住了屋頂的邊緣，手掌心被摩得血肉模糊。
周圍寂靜一片，他沒有喊出聲。
因為他知道家裏沒有人在，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害怕極了，無助極了，只能壯著膽子低頭去看。
腳下是一片空洞的虛無。
他心裏一慌，手上沒了力氣，身體直直下墜。
強烈的失重感還沒來得及讓他恐懼，一陣劇痛伴隨著眼前的黑暗，慢慢吞沒了他……
多年以前他沒抓住的那只麻雀，直到現在，還是從他掌心溜走了。
那種掛在懸崖邊的窒息感再次攥住了他。
周綏安睜開眼睛。
黑暗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沖他張開了懷抱。
沒有任何猶豫的，他跳了下去。
一道漂亮又決絕的弧線劃過夜空。
像是一只被擊中的飛鳥，直直地下墜。
蹦極臺下。
江檸站在那裏，仰頭看著那片漆黑的夜空。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攥緊了手心裏的那串佛珠，緊到指尖都泛白。
夜色寂靜，像是一片死氣沈沈的海水。
蟲鳴聲淒切，燥熱的夏夜晚風無聲訴說著什麽。
從蹦極臺上下來，周綏安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沒有看向江檸，而是直接朝一旁路燈下的長椅走去。
江檸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周綏安的步子有些僵硬，他似乎是乏力一般癱坐在了長椅上，抱著腦袋低頭不語。
江檸沈默不語，過了片刻，她朝他走了過去，停在了在他面前。
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低頭看著周綏安。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過了片刻，她拉起他的手，將那串佛珠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周綏安擡起頭，看了江檸一眼，隨後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將臉埋在了她的胸前。
夜風無聲拂過。
那是江檸第一次見到周綏安的眼淚。
透明的淚水順著少年的臉一大顆一大顆地滑了下來。
風中傳來了他壓抑許久的嗚咽聲。
江檸擡起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風吹得她的眼眶有些酸澀。
她仰頭看著無邊無垠的夜空。
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
舊的東西死去了，才會有新的東西長出來。
明天醒來，又會是嶄新的一天。
她會永遠陪著他。
就如此刻，他們抱在一起，胸膛貼著胸膛，傷口貼著傷口，靈魂貼著靈魂。
她知道，沒有人能比他們更親近了。
作者有話說：
文中所提歌曲原唱是Aaron Smith的《Dancin》（不過我聽的是0.8倍變速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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