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一家高級餐廳內。

包廂裏坐著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女和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

此刻, 那對中年夫婦正面帶微笑地交談著，少年坐在旁邊，臉上帶著不鹹不淡的笑容。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包廂天花板上絢爛奪目的水晶吊燈, 造型優雅的燭臺錯落擺放在各色精致的食物中間，餐桌中央擺放著一個奶油蛋糕, 燭影輝映著蛋糕周圍一大簇一大簇的鮮花，馥郁芬芳，滿室生香。

他們看起來宛如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小珅這次拿到了普林斯頓大學的offer, 真是了不起啊！聽說那個學校是不是還出過好幾任M國總統？”

秦婉眉開眼笑, 拿起桌上的酒杯沖著旁邊的顧亭筠舉了舉, 道：

“我們小珅真是有出息啊, 聽機構的趙老師說, 他們那一批學生就屬小珅申請到的學校最好了。”

聽到這話, 顧亭筠挑了挑眉, 連眼角的一絲絲細紋也變得舒展了起來，他語氣裏帶著一絲得意, 道：

“這孩子就是隨我, 從小腦瓜子就聰明，愛看書。”

坐在一旁的顧珅擰了擰眉, 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 剛要遞到嘴邊。

“咚咚咚”三聲。

包廂的門被敲響了。

顧珅擡頭去看。

推門進來的是服務員, 手上還推著一輛上菜的小車。

“客人，菜已經上齊了，請用。”

服務員將幾盤菜端上了桌子, 朝著他們點了點頭, 轉身帶上了包廂的門。

“菜都上齊了, 那丫頭怎麽還沒來？”

秦婉放下酒杯，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眉眼間有些不悅之色。

“或許路上有事耽誤了吧。”

顧亭筠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樣，慢悠悠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餐前酒。

“實在是不像話，小珅過生日也能遲到。”

聽到這話，秦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餘光打量了一下坐在旁邊的顧珅，見他皺著眉，她立馬收了笑，轉頭對著顧亭筠道：

“要不我們先吃吧，不然菜冷了。那丫頭估計是做題做傻了，不記得時間了。”

顧亭筠放下酒杯，點點頭，道：

“也行。”

“再等等吧。”

顧珅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聽到他開口，秦婉楞了一下。

顧亭筠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道：

“那就等等檸檸吧，難得團聚一回。以後小珅去了美國那邊，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機會就更少了。”

秦婉臉上又重新掛上了笑容。

“那我打電話催催她。”

還沒等她拿起手機，包廂的門被推開了。

三人擡頭去看。

江檸低著頭走了進來，她的臉色似乎有點蒼白。

擡頭對上了三人的目光，她明顯有些怔忡的樣子。

“檸檸來啦，快坐！”

顧亭筠滿臉笑容地看著她。

秦婉站了起來，把江檸拉到了身邊，語氣裏帶著一絲責備，道：

“菜都上齊了，就等著你了，不是告訴你六點到嗎？”

江檸回過神來，低頭攥了攥手心，輕聲道：

“對不起……”

顧亭筠在一旁打圓場：

“沒多大點事，你就別說她了。”

秦婉扭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拉著江檸走到了顧珅的座位旁，笑瞇瞇地道：

“今天是你哥哥過生日，要道歉也是向他道歉。”

她推了推江檸的背，半真半假道：

“快，跟你哥哥賠個罪。”

江檸低頭看了一眼坐在那裏的顧珅。

顧珅正扭頭看著她。

燭火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那副金絲眼鏡折射出暖色的光，眼鏡背後的那雙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

江檸的目光下移。

顧珅手裏握著一個水晶茶杯，茶杯表面有精致繁覆的花紋，淡褐色的茶水隨著他指尖輕輕晃動的動作，看起來流光溢彩。

她有些楞楞的，站在那裏，沒有反應。

“其實……”

顧珅正要說話。

忽然，江檸伸手直接拿起桌上的酒杯，擡起頭一口氣灌進了肚子裏。

在其它三人有些訝異的目光中，她舉起了手裏的空酒杯，道：

“對不起，哥……”

或許是酒有點辣，她話還沒說，就捂著嘴咳嗽了起來。

一張蒼白的臉很快就被嗆紅了。

見她這副狼狽的樣子，秦婉和顧亭筠回神過來都被逗笑了。

顧珅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沖江檸點了點頭，平靜道：

“沒關系。”

見狀，秦婉拉著江檸坐了下來，一邊給她倒茶水，一邊笑著道：

“小丫頭喝什麽酒？嗆到了吧？來，喝口水緩緩。”

江檸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止住了咳。

“你媽這思想老土了吧？今天高興，喝口酒怎麽了？”

顧亭筠拿起了江檸面前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酒，笑呵呵道：

“來，叔叔給你滿上。”

旁邊的秦婉要攔沒攔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教小孩子喝酒，真有你的。”

“今天都是家裏人，喝個一杯兩杯沒什麽，以後在外面可千萬不能喝酒。”

顧亭筠舉起手中的酒杯，先是沖著江檸示意了一下，見江檸點了點頭，他又沖著其它兩人道：

“來，大家一起喝一杯！”

顧珅的目光落在了對面的江檸身上，道：

“不用，喝茶就行。”

顧亭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秦婉忙舉起了酒杯，道：

“喝茶喝酒都行，主要是今天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地為小珅慶祝，不僅是慶祝他十八歲的生日，更是慶祝他考上了一所世界級的頂尖名校！來，我們一起喝一杯。”

說完，她仰頭喝幹了那杯酒。

聽到這話，顧亭筠這才又舒展了眉眼，他擡手喝完了手中的那杯酒，笑瞇瞇地看著秦婉道：

“來，我們吃飯。”

江檸坐在座位上，目光落在手中的那杯酒上。

細長的窄口香檳酒杯裏裝著桃紅色的酒液，杯璧上趴著細密的氣泡，看起來像是一杯甜甜的汽水，可是空氣中彌漫著的讓人有點暈眩的味道又在提醒著她，這是一杯危險的酒精飲料。

江檸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顧珅坐在對面看著江檸，看到她的動作，他皺了皺眉，收回了視線。

一旁，顧亭筠和秦婉邊吃邊聊，氣氛很愉快。

或許是多喝了幾杯，顧亭筠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感慨。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這小子竟然都十八歲了。”

“是啊，小孩就是長得快，不知不覺就長大了。”

“以後他一個人在國外待四年，也沒個照應的人，想想還有點不舍得。”

“小珅性格獨立，我相信他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

耳邊縈繞著絮絮叨叨的人聲，顧珅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哪怕他才是今天這場宴席的主人公。

燭火的暖光照在顧珅的臉上，將他的臉映得微紅。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邊的那個空酒杯上。

剛才江檸拿起他的酒杯喝光了杯裏的酒，隨手就放在了這裏。

顧珅的手指動了動，伸手慢慢地摩挲著細細長長的杯腳。

透明的玻璃杯腳接觸到指腹，涼涼的，很快又被他發燙的指腹捂熱。

江檸沒有塗口紅和唇膏的習慣，因此沒有在杯口上留下任何痕跡。

手邊的那只高腳杯上幹幹凈凈，只有杯壁上掛著幾縷淺紅色的酒漬。

燭火晃動得厲害，橘紅色的火焰在他臉上那副金絲眼鏡的鏡片上瘋狂跳躍著。

“啪嗒”一聲。

燭芯爆了一下。

顧珅回過神來，松開了那只高腳杯，轉而拿起旁邊的水晶杯，仰頭將杯中的茶水一口氣喝幹凈了。

包廂裏彌漫著酒水、食物和鮮花的味道，門外隱隱約約透進來一點動聽的鋼琴曲旋律。

桌上的四個人聊天的聊天、發呆的發呆，一頓飯很快就接近了尾聲。

秦婉站了起來，張羅著切蛋糕。

“來，小珅，你是今天的壽星，快來切蛋糕。”

秦婉把切蛋糕的刀遞到了顧珅手邊。

顧珅接過刀，在蛋糕上切了一刀。

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鋪著很多花花綠綠的水果。

他切了一塊蛋糕下來，又挖了兩個草莓擱在上面，直接伸手將那塊蛋糕放在了江檸面前。

江檸擡頭看著他，道：

“謝謝。”

她剛才喝了兩杯酒，此刻酒勁上來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顧珅的眼神落在了她臉上，頓了一下，道：

“謝謝你來陪我一起過生日。”

江檸朝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低下頭去吃那塊蛋糕。

顧亭筠喝得有點多，沖著江檸的方向道：

“對了，檸檸，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出國讀書嗎？國內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壓力太大了，不如跟你哥哥一起去留學，能出去見見世面，還能跟互相有個照應。”

江檸正在埋頭吃蛋糕，聽到這話，她有些發楞。

酒精讓她的大腦運轉得有些慢，奶油綿密的口感在舌尖蔓延開，她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一擡頭就對上了秦婉期待的目光。

江檸突然就覺得嘴裏的那口蛋糕有點難以下咽。

“我……再考慮考慮，謝謝叔叔。”

她聽見了自己有點幹澀的聲音。

……

吃完蛋糕，今天這場生日聚餐也就走到尾聲了。

大概是因為太高興，顧亭筠喝了許多酒，此刻已經是醉得暈暈乎乎，幾乎都要站不穩了，秦婉吃力地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小珅，你爸喝醉了，我得送他回去，檸檸剛才也喝了不少酒，你幫我送送她。”

“好。”

顧珅點點頭，站了起來，拉開了包廂的門。

江檸其實一共就喝了兩杯酒，此刻早已經恢覆了清醒，聽到秦婉這話，她忙搖了搖手，道：

“我沒醉，不需要人送。”

秦婉回頭瞪了她一眼：

“還說沒醉，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

她扶著顧亭筠走了出去，邊走邊道：

“你顧叔叔說的話聽見了嗎？以後在外面可不能亂喝酒，一個女孩子亂喝酒像什麽樣子？”

江檸有些不好意思，她擡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手心裏是一片滾燙。

剛走出包廂的門，就有服務員迎了上來，幫著秦婉扶住了顧亭筠。

秦婉囑咐了一句：

“路上小心點。”

隨後轉身離開了。

包廂門口只剩下了顧珅和江檸兩個人。

江檸轉頭看了一眼顧珅，道：

“我沒醉，我可以自己回家。”

顧珅低頭看著她，沒有作聲。

江檸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抿了抿唇，擡腳就往店外走。

顧珅一直跟在她身後。

等走到了室外，他還是一直跟著她。

江檸有些無奈，她停了下來，又重覆了一遍。

“我真的沒醉。”

顧珅只是看著她，語氣沒什麽起伏：

“秦阿姨讓我送你。”

江檸沒法，只好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這裏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大概也就一兩公裏的樣子。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江檸覺得有點燥熱，她不想乘坐什麽交通工具，只想慢慢地走回家。

此時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

馬路上沒有什麽人，周圍安靜極了。

風從空曠的城市上方吹了過來。

涼涼的，很舒服。

江檸仰頭，感受著風從臉上吹過的柔軟觸覺。

空氣濕濕的，連風都帶著潮濕的味道。

每年一到四五月份，青州就進入了漫長的雨季。

今晚看起來又要下一場雨。

“你還記得這家餐廳嗎？”

顧珅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江檸回過神，扭頭看了他一眼，她皺眉思考了一瞬，答道：

“嗯。去年中秋的時候和顧叔叔一起在這裏吃過飯。”

去年中秋，秦婉和顧亭筠本來是想四個人一起吃頓飯，但是那天顧珅沒有來，最後是他們三個人一起吃的飯。

不過顧珅現在問這個幹嘛？

江檸盯著顧珅的側臉，等著他的後話。

顧珅轉過頭，目光落在了江檸的臉上，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開口道：

“其實我很後悔，那天沒有過來吃那頓飯。”

江檸有些不明所以。

“為什麽？”

路燈的光落在了顧珅那張清俊的臉上，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情緒，可是隔著一層冰涼的鏡片，江檸有些看不清楚。

“因為……”

一輛跑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馳而過，發動機轟鳴的聲音炸雷一般，震得兩人頭頂的香樟樹葉都抖了抖。

幾片落葉被風吹得搖搖擺擺，慢慢地飄了下來。

江檸盯著顧珅的眼睛，問：

“你剛才說什麽？”

顧珅頓了一下，他看著她一片純然的眼睛，隨後搖著頭笑了笑，輕聲道：

“沒什麽。”

春夜寂靜。

兩人一路無話。

顧珅把江檸送到了那個小院子門口，停了下來。

“今天謝謝你，再見。”

江檸道了謝，拿出鑰匙，轉過身正要開門。

顧珅突然出聲喊住了她：

“江檸。”

江檸回過頭，看著他。

“如果覺得太辛苦，可以考慮一下我爸的建議。”

小區裏老舊的路燈散發著昏暗的暖光，顧珅背著光站在她面前，一張臉隱在了陰影裏。

“謝謝。”

江檸頓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顧珅。

“不過……”

她沈默了片刻，沒有說下去了，轉過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吱呀”一聲。

面前那扇門合上了。

夜風喧囂。

顧珅站在那裏，看著那扇合上的門，安靜地出神。

身後的路燈將少年頎長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周圍很安靜，只有院子裏的那棵香樟樹探出了腦袋，濃密的枝葉在夜風中搖擺著，發出了細微的一點聲響。

一門之隔的院子裏。

江檸背靠著身後的那扇門，看著腳尖發呆。

突然，一點濕意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仰頭盯著頭頂那片灰藍色的夜空。

霧蒙蒙的煙雨從頭頂那片天空飄了下來。

下小雨了。

她收回了視線，擡腳正要往屋裏走。

目光無意間掃過對面。

她怔了一下。

黑黢黢的小院子裏沒有亮燈。

借著外面路燈的昏暗光芒，依稀可以看見門廊下有個黑色的身影。

江檸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兩步。

她看清了那張臉。

周綏安靠在窗沿上，雨蒙蒙的夜裏，他正看著她，指間夾著一支煙。

近處是他沈郁落寞的一張臉。

遠處是融在霧氣裏的月光。

作者有話說：

馬上就要說開了，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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