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二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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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的時候, 很適合發生一些美好的事情。
江檸從柯清野的診所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太陽正好。
燦爛的陽光鋪滿了街道，兩邊的丹桂熱烈似火。
青州的秋天向來陰雨纏綿, 但是今年的秋天卻不同往常，這樣燦爛的晴天足足維持了半個多月。或許是因為今年夏天實在太熱了, 這種炙熱一直延綿到了深秋。
林蔭大道上香風陣陣，銀杏樹葉隨風而落，江檸踩著柔軟的落葉, 一路向前。
耳機裏剛好放到了周董的那首《愛的飛行日記》。
江檸的性子安靜, 喜歡的音樂也跟她的性格一樣安靜。
平時寫作業的時候她也會聽歌, 大多數時候聽的都是一些旋律和緩的純音樂。
現在耳機裏放的這首歌不論是歌詞還是旋律都完全不是她鐘愛的那個類型。
但是今天江檸卻覺得這首歌格外動聽。
“赤道的邊境萬裏無雲天很清”
“愛你的事情說了千遍有回音”
大概是因為這首歌的曲調太過明快, 歌詞太過炙熱。
江檸突然想到了幾個月前的夏天, 想到了那迎面撲來的熱浪, 想到了晚風中溫柔搖曳的那墻淩霄花, 想到了……某人……
她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 怕被旁邊的路人看到, 她只能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掩飾住不斷上揚的嘴角。
可就是這樣傻, 江檸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大概……大概是因為這首歌實在太甜了吧。
今天是周末,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 大街上擠滿了車。
江檸走到路邊，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去顧家。
黑色的手機屏幕裏倒映出了少女眉眼含笑的一張臉。
江檸望著屏幕裏的自己發了幾秒鐘的呆。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她將手機塞回了口袋裏。
秋風吹起了少女的衣角, 金黃的落葉在空中打了一個轉。
江檸轉了個彎, 拐進了旁邊的商場裏。
柯清野的診所在業內很有名，財大氣粗，診所位置選在了青州市內寸土寸金的商業中心地區，走過一條街就是全青州最大的商場。
江檸邁進了商場的大門。
大概因為是周末，此刻商場裏很熱鬧。
商場一樓中央還擺了一個很大的舞臺，舞臺旁邊圍了不少人，應該是有什麽表演節目。
江檸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旁邊的導示牌，思考了一瞬，最後上扶梯往二樓去了。
二樓這一圈有很多精品店、文具店和書店，都是小女生喜歡逛的店。
江檸走進了一家裝修得很可愛的精品店。
陳欣茹周一要過生日，江檸想給她買個禮物。
貨架上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映射著炫目的燈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江檸繞著店走了好幾圈，眼睛都挑花了，最後挑了一個可愛的保溫杯。
粉粉嫩嫩的香芋紫色，杯蓋上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兔子。
冬天快到了，送保溫杯正好，而且陳欣茹也很喜歡這些可可愛愛的東西。
她應該會喜歡這個保溫杯的吧。
江檸付了錢，特地叮囑店員包裝得好看一些，最後提著袋子，走出了那家精品店。
耳機裏還在單曲循環那首《愛的飛行日記》。
“為愛飛行脫離地心引力的熱情”
“找一顆心只為了你命名”
江檸輕聲哼著歌，往扶梯那邊走。
還沒走幾步，她停住了下樓的腳步，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她要不要……也給周綏安買個禮物？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的心倏然跳亂了節奏。
她要不要給買個禮物給周綏安？
就當是……當是他們開始戀愛關系的一個紀念品？
江檸被自己腦中的這個想法弄得有些臉熱。
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轉了個身，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走進了旁邊的一家書店。
給陳欣茹買禮物倒還算有點大致的方向，可是給周綏安買禮物，江檸真的就一點頭緒都沒有了，她完全不懂男生會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但她知道那種可可愛愛的小物件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不能去精品店裏挑。
想來想去，江檸覺得還是先去書店裏看看比較合適。
相比於旁邊的精品店，書店裏要安靜不少。
一進門就能看見大堂中央的木質書架上陳列著各種暢銷書，旁邊的架子上還擺著不少周邊產品，有杯子、T恤、唱片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手辦和擺件之類的東西。
江檸擡頭盯著架子上的那些東西看了半天，一無所獲。
她又繞到了旁邊的角落裏，漫無目的地隨便逛著。
這個書店很大，像是學校裏的圖書館，每一類圖書都被分門別類地擺在不同的區域。
江檸走到了“外國文學”區域，拿起一本詩集，隨手翻開了一頁。
入眼的是一首短短的英文詩——
“Summer has two Beginnings
Beginning once in June
Beginning in October
Affectingly again”
“夏天有兩次開始
一次開始於六月
再一次令人感動地
開始於十月”
心臟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江檸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日光燦爛無比，宛若夏日重現。
誰能不說這是第二個夏天再次降臨了呢？
她的心裏，忽然起了一陣溫柔的風。
耳機裏的旋律輕快炙熱，像是有什麽躁動的情緒要沖破耳機鉆出來似的。
江檸彎了彎眉眼，回頭又盯著那幾行字看了許久，最後才輕輕地合上了那本書。
……
江檸走出那家書店的時候，正值午飯時分，商場裏熱鬧極了。
她在旁邊的奶茶店裏點了一杯奶茶，等奶茶的功夫，她提著東西，站在二樓的欄桿旁打量著商場裏的一切。
一樓的中央圍著一群人，很多家長帶著小孩擠在那個搭建好的舞臺旁，似乎在等待什麽演出。
江檸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隨著一陣掌聲響起。
舞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奧特曼”和一個“怪獸”。
底下的小孩們頓時興奮得扯著嗓子尖叫。
“奧特曼”和“怪獸”在臺上表演著“世紀大戰”，你一拳我一腳，大概是因為演出服很厚重，兩人的動作看上去有點笨拙，尤其是那個“怪獸”，拖著個長尾巴，看上去笨笨的，被那個“奧特曼”打得一直後退。
每次那個“怪獸”被“奧特曼”打一拳，底下小孩的歡呼聲就又高了一個八度。
江檸看得有趣，直到聽見身後奶茶店的店員喊她，她才收回了視線。
此刻商場裏熱鬧極了，尤其是一樓。
江檸拎著東西坐扶梯下來，瞥見那邊“奧特曼大戰怪獸”的表演已經結束了，一群小孩子一窩蜂跑到了舞臺上，圍在那個“怪獸”旁邊，嘴裏喊著什麽，又是揮拳頭又是擡腿踢的。
“奧特曼”站在旁邊，看肢體動作好像有些為難，似乎是想伸手幫自己的同事，但又不好出手扒拉那些幾歲的小孩子，只能站在那裏幹看著。
“好啦，小朋友們，今天的演出到這裏就結束啦，大家都跟著爸爸媽媽離場吧，千萬抓好爸爸媽媽的手，不然怪獸就要來抓走你們哦。”
主持人及時上臺串場，“奧特曼”也帶著“怪獸”走下了舞臺。
小孩們雖然意猶未盡，但也只好鼓著嘴巴走下舞臺跟著爸爸媽媽離開了。
江檸收回了視線。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一看，是秦婉發來了一條語音。
江檸點開聽歌軟件，按了暫停鍵。
耳機裏炙熱明快的旋律停了下來，一整個懸浮的世界突然下沈，變得安靜。
她點開了秦婉的語音，裏面是一句簡潔明了的問話。
秦婉問她幾點過去補習。
江檸低頭，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打著字——
【馬上就過去，大概一點左右到。】
江檸剛點完發送鍵。
突然，她聽見身後有人在說話——
“小帥哥，下次讓你扮奧特曼吧，你身材這麽哇塞，穿這身衣服肯定比我好看！”
江檸轉過頭，看見剛才的“奧特曼”和“怪獸”正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休息。
“奧特曼”已經取下了面罩，看起來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他正在一邊擦著汗一邊跟旁邊的“怪獸”說話。
在他旁邊，那個“怪獸”一把摘下了玩偶頭套，露出了一張汗津津的臉。
汗水打濕了少年額前的頭發，他的眉眼像是被洗過的一樣，眉骨高聳，英氣勃發。大概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過俊朗了，襯得他身上那醜陋滑稽的怪獸玩偶服竟突然變得順眼起來了。
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江檸楞在了那裏。
“得了吧，你上次低血糖差點倒在了臺上。”
少年拎起旁邊的一瓶礦泉水，一口氣灌下去了半瓶。
“再說了，扮怪獸比扮奧特曼多一百塊，想跟我搶，沒門。”
“嘖嘖，小兄弟，這麽缺錢啊。”
少年大方地點頭，毫不掩飾：
“是挺缺錢，有活介紹嗎？”
“就你這張臉，就你這身材，來這裏扮什麽弱智奧特曼打怪獸啊？直接去會所包廂裏陪陪富婆姐姐……”
少年一個空瓶子砸了過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點什麽。
不遠處，一個胖胖的男孩指著他們倆大聲地朝周圍喊道：
“大怪獸在這裏！”
“快來！這裏有怪獸！”
“來打怪獸！”
幾個小孩子快速地朝這邊跑了過來。
坐在長凳上休息的兩人對視一眼，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戴上了頭套。
兩人剛站起來，幾個小孩子就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
幾個小孩圍在了“奧特曼”旁邊，仰頭看著心目中的大英雄，抱著他的腿撒嬌。
另外幾個小孩圍住了“怪獸”，他們瞪大了眼睛，一臉憤慨，揚起小拳頭就往“怪獸”身上招呼。
七、八歲的小孩，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小孩夥食都很好，一個兩個長得圓滾滾的，下手又不知道輕重，他們的拳頭砸在身上的感覺可想而知並不好受。
江檸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那個方向。
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她的目光所及，她心愛的男孩穿著厚重的演出服，被一群小孩子圍在中間，在一聲聲“打倒怪獸”、“壞蛋”的討伐聲中，有些狼狽地躲閃著。
江檸以前聽人說過，那種玩偶服又厚又重，人在裏面本來就很難受了，更何況還要面對別人的攻擊。
江檸的嘴唇都在顫抖，她捏緊了拳頭，本能地就想要沖過去。
可剛邁出一步，她的身體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拽住了，不能再往前一步。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變得模糊不清。
江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轉過身，飛快地往商場出口處跑去。
戶外依舊艷陽高照。
江檸卻沒了剛才閑適甜蜜的心境。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江檸越跑越快，一直跑到了旁邊的一家銀行前才停了下來。
她走到了旁邊的取款機前，拿出了秦婉給自己的卡，顫抖地將卡塞進了機器裏，一口氣取出了卡裏所有的錢。
機器發出聲響，吐出了一沓一沓的紅色鈔票，江檸把那些鈔票一股腦全都塞進了書包裏。
遠處的街道上，鳴笛聲和小販的叫賣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江檸推開了取款機隔間的門，環顧了一眼四周，心裏突然湧上了一股迷茫的感覺。
她抱著裝著錢的書包，蹲在路邊，出神地望著旁邊那顆不停往下飄著落葉的銀杏樹。
日色流轉，周圍的車水馬龍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江檸蹲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背著書包，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路邊，打了一輛車，坐了上去。
一整個下午，江檸一直恍恍惚惚的。
她人坐在那裏，身體在本能地寫著老師布置的習題，可腦中卻一直回放著在商場裏看到的那一幕。
周綏安很缺錢嗎？
這幾天他那麽累是因為去做兼職賺錢了嗎？
江檸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至少周綏安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表露出什麽。
江檸突然想起了周綏安跟她說過，他的父母都死在了一場車禍裏。
沒有父母，唯一的姐姐也在外地生活，他一個人，應該過得挺艱難吧。
她以前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
江檸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她又想到了第一次見面時，周綏安的那一頭金發，他說是因為去當發模才染的發，他還提過之前給施玲玲的弟弟當家教……
這些天來，她一直沈浸在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竟然一直忽略了周綏安的處境。
他不過也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要承擔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她輕松。
江檸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那個下午的。
走出顧家大門的那一刻，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周綏安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被接通了。
“怎麽啦？”
電話那邊聽起來有點嘈雜，少年的聲音落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音裏，溫柔低沈，帶著笑意。
很奇怪，江檸剛才明明還有很多話想要對周綏安說。
可真正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的心又突然變得很平靜。
江檸抿了抿唇，最後只是輕聲道：
“沒事。”
她沈默了幾秒鐘，又道：
“我就是……想讓你來接我。”
電話那邊，周綏安似乎是楞了一下。
“好，剛好。”
他輕笑了一聲，酥酥麻麻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了過來。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繾綣，又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炙熱和沖動。
“我現在就想看到你，立刻，馬上。”
江檸的臉頰有些發燙，以前面對周綏安這種直白外露的情緒，她總是會忍不住害羞回避，但這次她只是攥緊了手機，緩慢而堅定道：
“嗯，我也是。”
那邊沈默了一會兒。
“等我。”
“好。”
江檸掛斷了電話，在微信裏和周綏安共享了自己的實時位置。
她再次點開了那首歌，塞上了耳機。
炙熱的浪潮又朝她湧來過來。
周遭的整個世界又開始懸浮起來了。
江檸背著書包，慢悠悠地沿著林蔭大道往前走。
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
她只是就這麽走著。
因為江檸知道，有一個人此刻正在奔自己而來。
不管她走到哪兒，他都會來找她。
所以目的地好像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到底是深秋，還不到六點，天色已經朦朧。
夜色慢慢籠罩了這座古城。
江檸沿著一條銀杏樹樹大道往前走。
等她停下來的時候，看見了一座寺廟，隔著一條河，靜靜地立在對岸。
廟門已經關上了。
只有廟門前的幾株銀杏樹正在“簌簌”地往下飄著落葉。
河上架著兩座高高的石板橋，可以直接通往那座寺廟。
江檸走過了橋，擡頭看著面前的這座寺廟。
四周靜謐無聲，只有身後的水波蕩漾，映出幾點溫柔的月色。
手機屏幕裏，地圖上的兩個點越來越近。
周綏安離她還有幾百米的距離。
江檸站在廟門前的那棵銀杏樹下，目光落在了對面的那兩座橋上。
夜色溫柔，昏黃的路燈籠罩著古老的石板橋。
耳機裏正好唱到——
“為愛飛行脫離地心引力的熱情”
“我在宇宙無重力的環境為你降臨”
這句剛唱完，突然，橋頭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年大步跨上了橋頭，左右看了一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眼神變得亮晶晶的，他朝她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隨即，大步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夜風被少年身上的那件黑色夾克外套裹挾而來，仿佛帶著他的體溫和味道，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他的氣息，變得炙熱浪漫起來。
江檸的眉眼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為什麽喜歡這首歌了。
因為這首歌給她一種感覺——仿佛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個人，他永遠炙熱，永遠為你而來。
但是現江檸在不想聽這首歌了，她拿下了耳機，塞進了口袋裏。
因為她現在想聽一些更炙熱更讓她心動的東西。
石板磚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落葉。
周綏安踩著落葉，走到了江檸面前，站定，低頭看著她。
他的眉眼還浸著一點潮濕的汗意，眼神燦爛若星子，但他什麽都沒說。
江檸仰頭看著眼前這個滿眼都是她的少年。
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
“把手給我。”
江檸楞了一下，但她還是聽話地把手伸了過去。
她的手剛擡起來，周綏安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檸不明所以地擡頭看著他。
周綏安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團用絲巾包住的東西。
他高大的身影將江檸完全籠住了，擋住了路燈的光。
江檸有些看不清他的動作。
她只覺得手指尖似乎觸碰到了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隨即，一塊滑滑的絲巾包裹住了她的手，那種冰涼的觸感順著她的手一路滑到了手腕處。
“好了。”
周綏安的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江檸有些發楞，她擡起手，盯著自己的手腕。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剔透的紅玉手鐲掛在她的手腕間。
胭脂紅的顏色，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似水豆腐一樣，說不出來的動人和嫵媚。
江檸楞住了，她轉頭看著周綏安。
他正笑瞇瞇地看著她，眼神溫柔得不像樣子。
江檸又低頭看著自己手腕間的那個鐲子。
她雖然不懂珠寶，但是這個鐲子的水色看起來極好，很有分量，哪怕是個外行人一看也知道不便宜。
他們都還只是學生，她怎麽能收這麽貴重的禮物呢？
“不行，這太貴重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綏安打斷了。
“江檸。”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頭摩挲著她手腕上的鐲子。
“你戴這個很好看。”
周綏安的掌心很溫暖，像是要把她的皮膚燙化似的。
江檸的心“撲通撲通”亂跳。
她仰頭看著他，大腦像是停止了思考一樣，只會盯著他的臉看。
“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機，但是我實在等不了了，剛才來的路上，我覺得自己都快要飛起來了，我想見你，想要立刻見到你，一分鐘也等不了了。”
周綏安擡眼望著江檸，眼神裏倒映著今晚如水的月色。
“江檸，做我女朋友好嗎？”
夜風吹起地上的層層落葉。
明明四周寂靜無聲，江檸卻覺得震耳欲聾。
她楞住了，沒有說話，沒有動彈，只是呆呆地仰頭看著他。
遲遲沒聽到江檸的回答，周綏安的語氣變得有些懊惱和忐忑：
“我知道今天可能有點匆忙了，我應該找個機會，帶你去吃飯，然後好好布置一下……”
“好。”
沒等周綏安說完，江檸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周綏安僵了一下。
隨即，他的眼神裏迸發出亮晶晶的華彩，漫天銀河仿佛一瞬間傾落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輝。
或許是喜悅的情緒實在太厚重，淹沒了他，周綏安站在江檸面前，雙手都不知道怎麽放了，只能笨拙地搓著手。
像是一個籌謀已久的小孩終於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糖果，他突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江檸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個鐲子。
原來周綏安這段時間這麽折騰是為了給她買這個鐲子。
她之前還覺得他們在一起的過程有點太順其自然了，原來，他一直都在偷偷準備著這次告白。
江檸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在眼淚落出來之前，她踮起腳，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周綏安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隨即，他雙手環住了江檸的身體，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裏。
那股好聞的橘子香味又籠罩住了江檸。
她把頭靠在周綏安的胸膛上，聽著他狂亂得不像樣子的心跳聲。
身體相觸的感覺，很陌生。
但兩顆心靠近的感覺，又很熟悉。
“喜歡嗎？”
周綏安的聲音透過胸腔低低地傳了過來。
“喜歡。”
江檸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喜歡什麽？”
他的聲音尾調上揚，帶著一點笑意。
江檸閉上了眼睛，一滴滾燙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她聲音悶悶道：
“鐲子喜歡，人也喜歡。”
月色傾瀉而下。
周綏安低頭，看著自己懷中的江檸。
他分明覺得今晚的她大膽得不像往日的那個江檸。
但他此刻已經沒有辦法分辨其中的緣由了。
因為她已經完全主宰了他的肉.體和他的靈魂。
少女白皙的皮膚在夜色中看起來竟然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
她的手腕纖細極了，被紅玉鐲子襯得嫵媚又風流。
而那個鐲子是他親手套上去的，像是一種禁錮和占有。
周綏安舍不得移開視線。
江檸被周綏安看得臉熱。
可她還是努力迎著他灼熱的視線，沒有絲毫躲閃。
女孩濃密的睫毛明明顫抖得不像樣子，可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勇敢無畏的樣子，像是自甘獻祭的小綿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人采擷的致命吸引力。
周綏安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
他放在她細細腰肢上的手忍不住加重了一點力氣，兩人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彼此，再沒有半點距離。
夜風醺然欲醉。
周綏安低下了頭，額前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眼底洶湧的情緒。
江檸仰著頭，沒有動彈。
兩人的呼吸纏綿著。
有什麽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就在他的唇快要碰到她臉頰的那一刻，周綏安突然睜開了眼睛。
如夢初醒一般，他主動退開了半步，清了清嗓子。
“回家吧。”
他開口，聲音已經沙啞。
江檸低下了頭，臉燙得不像樣子。
“好。”
江檸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
她知道剛才他想做什麽。
她本來應該覺得害怕和不安。
可是，在周綏安靠近的那一瞬間，江檸卻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悸動和期待。
她竟然在期待他的靠近。
江檸被自己嚇了一跳。
晚風吹散了兩人之間剛才那股旖旎古怪的氛圍。
氣氛有些古怪，他們不敢看彼此，低頭各自慢慢地往橋上走。
周綏安還是像往常一樣順手拎起了江檸背上的書包。
“今天又往書包裏裝金子了？”
他的表情已經恢覆了正常，打趣她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
“嗯。”
江檸跟在他身後，低頭默默走著路。
周綏安的嘴角勾了勾，沒再說話。
河邊的柳樹搖擺著曼妙的身段，一團一團的丹桂吐露著香甜的氣息。
銀白色的月光在腳下的石板上寂靜流淌著。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身邊傳來了女孩悶悶的聲音。
“如果我說，我要把我的金子都給你，你要嗎？”
周綏安楞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不要你的金子。”
他低頭，碾著腳下的落葉，眼神溫柔。
“你已經給了我更珍貴更寶貝的東西。”
話音剛落，鋪滿枯葉和落花的地面上，一團影子朝他撲了過來。
周綏安猝然擡頭。
沒等他反應過來，臉頰邊已然落上了一個輕柔的吻。
晚風醺醺然。
少女的唇。
溫軟，甜蜜，不可思議。
作者有話說：
本章節所提歌詞出自周傑倫《愛的飛行日記》，所提英文詩出自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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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檸從柯清野的診所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太陽正好。
燦爛的陽光鋪滿了街道，兩邊的丹桂熱烈似火。
青州的秋天向來陰雨纏綿, 但是今年的秋天卻不同往常，這樣燦爛的晴天足足維持了半個多月。或許是因為今年夏天實在太熱了, 這種炙熱一直延綿到了深秋。
林蔭大道上香風陣陣，銀杏樹葉隨風而落，江檸踩著柔軟的落葉, 一路向前。
耳機裏剛好放到了周董的那首《愛的飛行日記》。
江檸的性子安靜, 喜歡的音樂也跟她的性格一樣安靜。
平時寫作業的時候她也會聽歌, 大多數時候聽的都是一些旋律和緩的純音樂。
現在耳機裏放的這首歌不論是歌詞還是旋律都完全不是她鐘愛的那個類型。
但是今天江檸卻覺得這首歌格外動聽。
“赤道的邊境萬裏無雲天很清”
“愛你的事情說了千遍有回音”
大概是因為這首歌的曲調太過明快, 歌詞太過炙熱。
江檸突然想到了幾個月前的夏天, 想到了那迎面撲來的熱浪, 想到了晚風中溫柔搖曳的那墻淩霄花, 想到了……某人……
她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 怕被旁邊的路人看到, 她只能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掩飾住不斷上揚的嘴角。
可就是這樣傻, 江檸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大概……大概是因為這首歌實在太甜了吧。
今天是周末,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 大街上擠滿了車。
江檸走到路邊，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去顧家。
黑色的手機屏幕裏倒映出了少女眉眼含笑的一張臉。
江檸望著屏幕裏的自己發了幾秒鐘的呆。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她將手機塞回了口袋裏。
秋風吹起了少女的衣角, 金黃的落葉在空中打了一個轉。
江檸轉了個彎, 拐進了旁邊的商場裏。
柯清野的診所在業內很有名，財大氣粗，診所位置選在了青州市內寸土寸金的商業中心地區，走過一條街就是全青州最大的商場。
江檸邁進了商場的大門。
大概因為是周末，此刻商場裏很熱鬧。
商場一樓中央還擺了一個很大的舞臺，舞臺旁邊圍了不少人，應該是有什麽表演節目。
江檸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旁邊的導示牌，思考了一瞬，最後上扶梯往二樓去了。
二樓這一圈有很多精品店、文具店和書店，都是小女生喜歡逛的店。
江檸走進了一家裝修得很可愛的精品店。
陳欣茹周一要過生日，江檸想給她買個禮物。
貨架上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映射著炫目的燈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江檸繞著店走了好幾圈，眼睛都挑花了，最後挑了一個可愛的保溫杯。
粉粉嫩嫩的香芋紫色，杯蓋上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兔子。
冬天快到了，送保溫杯正好，而且陳欣茹也很喜歡這些可可愛愛的東西。
她應該會喜歡這個保溫杯的吧。
江檸付了錢，特地叮囑店員包裝得好看一些，最後提著袋子，走出了那家精品店。
耳機裏還在單曲循環那首《愛的飛行日記》。
“為愛飛行脫離地心引力的熱情”
“找一顆心只為了你命名”
江檸輕聲哼著歌，往扶梯那邊走。
還沒走幾步，她停住了下樓的腳步，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她要不要……也給周綏安買個禮物？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的心倏然跳亂了節奏。
她要不要給買個禮物給周綏安？
就當是……當是他們開始戀愛關系的一個紀念品？
江檸被自己腦中的這個想法弄得有些臉熱。
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轉了個身，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走進了旁邊的一家書店。
給陳欣茹買禮物倒還算有點大致的方向，可是給周綏安買禮物，江檸真的就一點頭緒都沒有了，她完全不懂男生會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但她知道那種可可愛愛的小物件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不能去精品店裏挑。
想來想去，江檸覺得還是先去書店裏看看比較合適。
相比於旁邊的精品店，書店裏要安靜不少。
一進門就能看見大堂中央的木質書架上陳列著各種暢銷書，旁邊的架子上還擺著不少周邊產品，有杯子、T恤、唱片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手辦和擺件之類的東西。
江檸擡頭盯著架子上的那些東西看了半天，一無所獲。
她又繞到了旁邊的角落裏，漫無目的地隨便逛著。
這個書店很大，像是學校裏的圖書館，每一類圖書都被分門別類地擺在不同的區域。
江檸走到了“外國文學”區域，拿起一本詩集，隨手翻開了一頁。
入眼的是一首短短的英文詩——
“Summer has two Beginnings
Beginning once in June
Beginning in October
Affectingly again”
“夏天有兩次開始
一次開始於六月
再一次令人感動地
開始於十月”
心臟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江檸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日光燦爛無比，宛若夏日重現。
誰能不說這是第二個夏天再次降臨了呢？
她的心裏，忽然起了一陣溫柔的風。
耳機裏的旋律輕快炙熱，像是有什麽躁動的情緒要沖破耳機鉆出來似的。
江檸彎了彎眉眼，回頭又盯著那幾行字看了許久，最後才輕輕地合上了那本書。
……
江檸走出那家書店的時候，正值午飯時分，商場裏熱鬧極了。
她在旁邊的奶茶店裏點了一杯奶茶，等奶茶的功夫，她提著東西，站在二樓的欄桿旁打量著商場裏的一切。
一樓的中央圍著一群人，很多家長帶著小孩擠在那個搭建好的舞臺旁，似乎在等待什麽演出。
江檸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隨著一陣掌聲響起。
舞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奧特曼”和一個“怪獸”。
底下的小孩們頓時興奮得扯著嗓子尖叫。
“奧特曼”和“怪獸”在臺上表演著“世紀大戰”，你一拳我一腳，大概是因為演出服很厚重，兩人的動作看上去有點笨拙，尤其是那個“怪獸”，拖著個長尾巴，看上去笨笨的，被那個“奧特曼”打得一直後退。
每次那個“怪獸”被“奧特曼”打一拳，底下小孩的歡呼聲就又高了一個八度。
江檸看得有趣，直到聽見身後奶茶店的店員喊她，她才收回了視線。
此刻商場裏熱鬧極了，尤其是一樓。
江檸拎著東西坐扶梯下來，瞥見那邊“奧特曼大戰怪獸”的表演已經結束了，一群小孩子一窩蜂跑到了舞臺上，圍在那個“怪獸”旁邊，嘴裏喊著什麽，又是揮拳頭又是擡腿踢的。
“奧特曼”站在旁邊，看肢體動作好像有些為難，似乎是想伸手幫自己的同事，但又不好出手扒拉那些幾歲的小孩子，只能站在那裏幹看著。
“好啦，小朋友們，今天的演出到這裏就結束啦，大家都跟著爸爸媽媽離場吧，千萬抓好爸爸媽媽的手，不然怪獸就要來抓走你們哦。”
主持人及時上臺串場，“奧特曼”也帶著“怪獸”走下了舞臺。
小孩們雖然意猶未盡，但也只好鼓著嘴巴走下舞臺跟著爸爸媽媽離開了。
江檸收回了視線。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一看，是秦婉發來了一條語音。
江檸點開聽歌軟件，按了暫停鍵。
耳機裏炙熱明快的旋律停了下來，一整個懸浮的世界突然下沈，變得安靜。
她點開了秦婉的語音，裏面是一句簡潔明了的問話。
秦婉問她幾點過去補習。
江檸低頭，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打著字——
【馬上就過去，大概一點左右到。】
江檸剛點完發送鍵。
突然，她聽見身後有人在說話——
“小帥哥，下次讓你扮奧特曼吧，你身材這麽哇塞，穿這身衣服肯定比我好看！”
江檸轉過頭，看見剛才的“奧特曼”和“怪獸”正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休息。
“奧特曼”已經取下了面罩，看起來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他正在一邊擦著汗一邊跟旁邊的“怪獸”說話。
在他旁邊，那個“怪獸”一把摘下了玩偶頭套，露出了一張汗津津的臉。
汗水打濕了少年額前的頭發，他的眉眼像是被洗過的一樣，眉骨高聳，英氣勃發。大概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過俊朗了，襯得他身上那醜陋滑稽的怪獸玩偶服竟突然變得順眼起來了。
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江檸楞在了那裏。
“得了吧，你上次低血糖差點倒在了臺上。”
少年拎起旁邊的一瓶礦泉水，一口氣灌下去了半瓶。
“再說了，扮怪獸比扮奧特曼多一百塊，想跟我搶，沒門。”
“嘖嘖，小兄弟，這麽缺錢啊。”
少年大方地點頭，毫不掩飾：
“是挺缺錢，有活介紹嗎？”
“就你這張臉，就你這身材，來這裏扮什麽弱智奧特曼打怪獸啊？直接去會所包廂裏陪陪富婆姐姐……”
少年一個空瓶子砸了過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點什麽。
不遠處，一個胖胖的男孩指著他們倆大聲地朝周圍喊道：
“大怪獸在這裏！”
“快來！這裏有怪獸！”
“來打怪獸！”
幾個小孩子快速地朝這邊跑了過來。
坐在長凳上休息的兩人對視一眼，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戴上了頭套。
兩人剛站起來，幾個小孩子就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
幾個小孩圍在了“奧特曼”旁邊，仰頭看著心目中的大英雄，抱著他的腿撒嬌。
另外幾個小孩圍住了“怪獸”，他們瞪大了眼睛，一臉憤慨，揚起小拳頭就往“怪獸”身上招呼。
七、八歲的小孩，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小孩夥食都很好，一個兩個長得圓滾滾的，下手又不知道輕重，他們的拳頭砸在身上的感覺可想而知並不好受。
江檸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那個方向。
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她的目光所及，她心愛的男孩穿著厚重的演出服，被一群小孩子圍在中間，在一聲聲“打倒怪獸”、“壞蛋”的討伐聲中，有些狼狽地躲閃著。
江檸以前聽人說過，那種玩偶服又厚又重，人在裏面本來就很難受了，更何況還要面對別人的攻擊。
江檸的嘴唇都在顫抖，她捏緊了拳頭，本能地就想要沖過去。
可剛邁出一步，她的身體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拽住了，不能再往前一步。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變得模糊不清。
江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轉過身，飛快地往商場出口處跑去。
戶外依舊艷陽高照。
江檸卻沒了剛才閑適甜蜜的心境。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江檸越跑越快，一直跑到了旁邊的一家銀行前才停了下來。
她走到了旁邊的取款機前，拿出了秦婉給自己的卡，顫抖地將卡塞進了機器裏，一口氣取出了卡裏所有的錢。
機器發出聲響，吐出了一沓一沓的紅色鈔票，江檸把那些鈔票一股腦全都塞進了書包裏。
遠處的街道上，鳴笛聲和小販的叫賣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江檸推開了取款機隔間的門，環顧了一眼四周，心裏突然湧上了一股迷茫的感覺。
她抱著裝著錢的書包，蹲在路邊，出神地望著旁邊那顆不停往下飄著落葉的銀杏樹。
日色流轉，周圍的車水馬龍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江檸蹲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背著書包，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路邊，打了一輛車，坐了上去。
一整個下午，江檸一直恍恍惚惚的。
她人坐在那裏，身體在本能地寫著老師布置的習題，可腦中卻一直回放著在商場裏看到的那一幕。
周綏安很缺錢嗎？
這幾天他那麽累是因為去做兼職賺錢了嗎？
江檸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至少周綏安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表露出什麽。
江檸突然想起了周綏安跟她說過，他的父母都死在了一場車禍裏。
沒有父母，唯一的姐姐也在外地生活，他一個人，應該過得挺艱難吧。
她以前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
江檸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她又想到了第一次見面時，周綏安的那一頭金發，他說是因為去當發模才染的發，他還提過之前給施玲玲的弟弟當家教……
這些天來，她一直沈浸在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竟然一直忽略了周綏安的處境。
他不過也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要承擔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她輕松。
江檸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那個下午的。
走出顧家大門的那一刻，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周綏安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被接通了。
“怎麽啦？”
電話那邊聽起來有點嘈雜，少年的聲音落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音裏，溫柔低沈，帶著笑意。
很奇怪，江檸剛才明明還有很多話想要對周綏安說。
可真正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的心又突然變得很平靜。
江檸抿了抿唇，最後只是輕聲道：
“沒事。”
她沈默了幾秒鐘，又道：
“我就是……想讓你來接我。”
電話那邊，周綏安似乎是楞了一下。
“好，剛好。”
他輕笑了一聲，酥酥麻麻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了過來。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繾綣，又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炙熱和沖動。
“我現在就想看到你，立刻，馬上。”
江檸的臉頰有些發燙，以前面對周綏安這種直白外露的情緒，她總是會忍不住害羞回避，但這次她只是攥緊了手機，緩慢而堅定道：
“嗯，我也是。”
那邊沈默了一會兒。
“等我。”
“好。”
江檸掛斷了電話，在微信裏和周綏安共享了自己的實時位置。
她再次點開了那首歌，塞上了耳機。
炙熱的浪潮又朝她湧來過來。
周遭的整個世界又開始懸浮起來了。
江檸背著書包，慢悠悠地沿著林蔭大道往前走。
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
她只是就這麽走著。
因為江檸知道，有一個人此刻正在奔自己而來。
不管她走到哪兒，他都會來找她。
所以目的地好像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到底是深秋，還不到六點，天色已經朦朧。
夜色慢慢籠罩了這座古城。
江檸沿著一條銀杏樹樹大道往前走。
等她停下來的時候，看見了一座寺廟，隔著一條河，靜靜地立在對岸。
廟門已經關上了。
只有廟門前的幾株銀杏樹正在“簌簌”地往下飄著落葉。
河上架著兩座高高的石板橋，可以直接通往那座寺廟。
江檸走過了橋，擡頭看著面前的這座寺廟。
四周靜謐無聲，只有身後的水波蕩漾，映出幾點溫柔的月色。
手機屏幕裏，地圖上的兩個點越來越近。
周綏安離她還有幾百米的距離。
江檸站在廟門前的那棵銀杏樹下，目光落在了對面的那兩座橋上。
夜色溫柔，昏黃的路燈籠罩著古老的石板橋。
耳機裏正好唱到——
“為愛飛行脫離地心引力的熱情”
“我在宇宙無重力的環境為你降臨”
這句剛唱完，突然，橋頭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年大步跨上了橋頭，左右看了一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眼神變得亮晶晶的，他朝她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隨即，大步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夜風被少年身上的那件黑色夾克外套裹挾而來，仿佛帶著他的體溫和味道，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他的氣息，變得炙熱浪漫起來。
江檸的眉眼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為什麽喜歡這首歌了。
因為這首歌給她一種感覺——仿佛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個人，他永遠炙熱，永遠為你而來。
但是現江檸在不想聽這首歌了，她拿下了耳機，塞進了口袋裏。
因為她現在想聽一些更炙熱更讓她心動的東西。
石板磚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落葉。
周綏安踩著落葉，走到了江檸面前，站定，低頭看著她。
他的眉眼還浸著一點潮濕的汗意，眼神燦爛若星子，但他什麽都沒說。
江檸仰頭看著眼前這個滿眼都是她的少年。
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
“把手給我。”
江檸楞了一下，但她還是聽話地把手伸了過去。
她的手剛擡起來，周綏安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檸不明所以地擡頭看著他。
周綏安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團用絲巾包住的東西。
他高大的身影將江檸完全籠住了，擋住了路燈的光。
江檸有些看不清他的動作。
她只覺得手指尖似乎觸碰到了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隨即，一塊滑滑的絲巾包裹住了她的手，那種冰涼的觸感順著她的手一路滑到了手腕處。
“好了。”
周綏安的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江檸有些發楞，她擡起手，盯著自己的手腕。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剔透的紅玉手鐲掛在她的手腕間。
胭脂紅的顏色，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似水豆腐一樣，說不出來的動人和嫵媚。
江檸楞住了，她轉頭看著周綏安。
他正笑瞇瞇地看著她，眼神溫柔得不像樣子。
江檸又低頭看著自己手腕間的那個鐲子。
她雖然不懂珠寶，但是這個鐲子的水色看起來極好，很有分量，哪怕是個外行人一看也知道不便宜。
他們都還只是學生，她怎麽能收這麽貴重的禮物呢？
“不行，這太貴重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綏安打斷了。
“江檸。”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頭摩挲著她手腕上的鐲子。
“你戴這個很好看。”
周綏安的掌心很溫暖，像是要把她的皮膚燙化似的。
江檸的心“撲通撲通”亂跳。
她仰頭看著他，大腦像是停止了思考一樣，只會盯著他的臉看。
“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機，但是我實在等不了了，剛才來的路上，我覺得自己都快要飛起來了，我想見你，想要立刻見到你，一分鐘也等不了了。”
周綏安擡眼望著江檸，眼神裏倒映著今晚如水的月色。
“江檸，做我女朋友好嗎？”
夜風吹起地上的層層落葉。
明明四周寂靜無聲，江檸卻覺得震耳欲聾。
她楞住了，沒有說話，沒有動彈，只是呆呆地仰頭看著他。
遲遲沒聽到江檸的回答，周綏安的語氣變得有些懊惱和忐忑：
“我知道今天可能有點匆忙了，我應該找個機會，帶你去吃飯，然後好好布置一下……”
“好。”
沒等周綏安說完，江檸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周綏安僵了一下。
隨即，他的眼神裏迸發出亮晶晶的華彩，漫天銀河仿佛一瞬間傾落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輝。
或許是喜悅的情緒實在太厚重，淹沒了他，周綏安站在江檸面前，雙手都不知道怎麽放了，只能笨拙地搓著手。
像是一個籌謀已久的小孩終於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糖果，他突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江檸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個鐲子。
原來周綏安這段時間這麽折騰是為了給她買這個鐲子。
她之前還覺得他們在一起的過程有點太順其自然了，原來，他一直都在偷偷準備著這次告白。
江檸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在眼淚落出來之前，她踮起腳，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周綏安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隨即，他雙手環住了江檸的身體，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裏。
那股好聞的橘子香味又籠罩住了江檸。
她把頭靠在周綏安的胸膛上，聽著他狂亂得不像樣子的心跳聲。
身體相觸的感覺，很陌生。
但兩顆心靠近的感覺，又很熟悉。
“喜歡嗎？”
周綏安的聲音透過胸腔低低地傳了過來。
“喜歡。”
江檸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喜歡什麽？”
他的聲音尾調上揚，帶著一點笑意。
江檸閉上了眼睛，一滴滾燙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她聲音悶悶道：
“鐲子喜歡，人也喜歡。”
月色傾瀉而下。
周綏安低頭，看著自己懷中的江檸。
他分明覺得今晚的她大膽得不像往日的那個江檸。
但他此刻已經沒有辦法分辨其中的緣由了。
因為她已經完全主宰了他的肉.體和他的靈魂。
少女白皙的皮膚在夜色中看起來竟然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
她的手腕纖細極了，被紅玉鐲子襯得嫵媚又風流。
而那個鐲子是他親手套上去的，像是一種禁錮和占有。
周綏安舍不得移開視線。
江檸被周綏安看得臉熱。
可她還是努力迎著他灼熱的視線，沒有絲毫躲閃。
女孩濃密的睫毛明明顫抖得不像樣子，可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勇敢無畏的樣子，像是自甘獻祭的小綿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人采擷的致命吸引力。
周綏安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
他放在她細細腰肢上的手忍不住加重了一點力氣，兩人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彼此，再沒有半點距離。
夜風醺然欲醉。
周綏安低下了頭，額前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眼底洶湧的情緒。
江檸仰著頭，沒有動彈。
兩人的呼吸纏綿著。
有什麽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就在他的唇快要碰到她臉頰的那一刻，周綏安突然睜開了眼睛。
如夢初醒一般，他主動退開了半步，清了清嗓子。
“回家吧。”
他開口，聲音已經沙啞。
江檸低下了頭，臉燙得不像樣子。
“好。”
江檸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
她知道剛才他想做什麽。
她本來應該覺得害怕和不安。
可是，在周綏安靠近的那一瞬間，江檸卻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悸動和期待。
她竟然在期待他的靠近。
江檸被自己嚇了一跳。
晚風吹散了兩人之間剛才那股旖旎古怪的氛圍。
氣氛有些古怪，他們不敢看彼此，低頭各自慢慢地往橋上走。
周綏安還是像往常一樣順手拎起了江檸背上的書包。
“今天又往書包裏裝金子了？”
他的表情已經恢覆了正常，打趣她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
“嗯。”
江檸跟在他身後，低頭默默走著路。
周綏安的嘴角勾了勾，沒再說話。
河邊的柳樹搖擺著曼妙的身段，一團一團的丹桂吐露著香甜的氣息。
銀白色的月光在腳下的石板上寂靜流淌著。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身邊傳來了女孩悶悶的聲音。
“如果我說，我要把我的金子都給你，你要嗎？”
周綏安楞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不要你的金子。”
他低頭，碾著腳下的落葉，眼神溫柔。
“你已經給了我更珍貴更寶貝的東西。”
話音剛落，鋪滿枯葉和落花的地面上，一團影子朝他撲了過來。
周綏安猝然擡頭。
沒等他反應過來，臉頰邊已然落上了一個輕柔的吻。
晚風醺醺然。
少女的唇。
溫軟，甜蜜，不可思議。
作者有話說：
本章節所提歌詞出自周傑倫《愛的飛行日記》，所提英文詩出自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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