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檸楞住了, 她回過頭。

走廊裏，少年穿著一身寬松的家居服，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看上去幹凈清秀。

顧珅？

他怎麽會在這裏？

對方眼裏的意外和疑惑似乎並不比她少，但只是一瞬, 就被淡漠和疏離代替，甚至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

“你就是秦婉的女兒？”

顧珅盯著江檸的眼睛。

江檸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她點點頭。

原來顧珅就是那個叔叔的兒子嗎？

這個世界還真小。

顧珅看了江檸一眼,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身後的書房。

江檸還沈浸在錯愕的情緒中, 有些懵懵的, 看到顧珅望過來的目光, 她回過神來, 慌忙往旁邊讓了幾步。

顧珅繞開了她, 擡腳邁進了書房內。

靠近的那一瞬間, 江檸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水味道，像是林間幹燥的松木香味, 很淡, 幾乎難以捕捉。

她背著書包，站在書房門口, 有些不知所措。

顧珅走到了那張長長的書桌後, 坐了下來, 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翻開了幾頁, 隨後擡頭看了江檸一眼，聲音淡淡的：

“進來吧。”

江檸回過神來，慢慢地朝那邊挪了過去。

那張原木書桌很大, 她動作很輕地將書包放了下來, 和顧珅坐在了幾乎是對角線的位置上。

書頁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十分明顯, 江檸小心翼翼地翻閱著昨天晚上還沒做完的試卷，呼吸都不敢大聲。

怎麽會這樣？

這也太尷尬了吧？

顧珅的爸爸竟然要和自己的媽媽結婚了？

那顧珅以後……就是她的“哥哥”了？

江檸覺得這實在是有點扯。

她的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又劃，一點解題的思路都沒有。

她忍不住擡頭偷偷看向了顧珅的方向。

他正低頭專心地寫著試卷，看起來沒有半點受到影響的樣子。

他寫的那張卷子應該和她是同一張試卷，那是昨天加強班的老師發下來的理綜卷子，據說是競賽級別的難度。但顧珅似乎寫得很流暢，手中的筆一直沒有停下來，思路很清晰的樣子。

江檸的思緒一下子飛得老遠。

顧珅這次月考考了全校第一名，就在他爸跟別的女人訂婚的那一天，他坐在考場裏穩穩地拿下了全校第一。

她不得不佩服顧珅這種心理素質。

如果換做是她……

想到這裏，江檸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自嘲的笑。

是啊，她這次也確實考得很爛。

這大概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吧。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虛掩著的書房門上敲了幾下。

江檸擡起了頭，先是看向了門口的方向，然後又轉頭看了一眼顧珅。

顧珅依舊低頭淡定地做著題，他頭也沒擡，語氣平靜道：

“進來。”

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江檸看見秦婉走了進來，她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望著兩人道：

“飯做好了，下來吃飯吧。”

江檸有些發楞。

眼前的秦婉穿著一身家居服，頭發挽得低低的，眼角眉梢全是溫柔的笑意，仿佛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母親。

這樣的秦婉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

在江檸模糊的記憶裏，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秦婉也曾經這樣溫柔地喚過她的名字，也曾這樣眉眼含笑地望著她。

只不過，那都是一些可望不可及的遙遠回憶罷了。

江檸放下了筆，站了起來，走到了秦婉身邊。

那邊的顧珅依舊沒有動靜，也沒有擡頭說話，只是低頭寫著試卷，仿佛書房裏的其他兩個人並不存在一樣。

秦婉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裏，握住門把手的指尖微微泛白。

江檸也很尷尬，站在了秦婉旁邊，一起等著顧珅的回應。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時間一分一秒流淌而過。

過了幾分鐘後，顧珅放下了筆，站了起來。

江檸似乎聽見秦婉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她低下了頭，跟在秦婉身後，低頭看著腳尖，心裏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樓下的餐廳裏，男人正在餐桌旁忙活著，聽到三人下樓的動靜，他仰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笑瞇瞇道：

“快來洗個手吃飯。”

江檸洗完了手坐在了餐桌邊，往桌上看了一眼。

上面擺著的都是一些家常菜，有幾道菜看上去甚至有點燒糊了跡象，看起來應該是秦婉的手藝。

“檸檸，這還是你第一次來叔叔家吃飯，來，想吃什麽自己夾，不要客氣。”

男人的語氣很溫和。

江檸點點頭，伸手夾了一塊有些焦了的青椒炒雞蛋。

秦婉看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顧珅，拿起湯勺舀了一碗湯，遞到了他跟前，道：

“小珅，來喝碗排骨湯吧。”

顧珅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飯桌上，只有兩個大人在說話，江檸和顧珅都沒有開口。

“過段時間你就和檸檸一起搬到這裏來住吧，你不是說你現在住的那個公寓旁邊有人在裝修嗎？晚上睡不好怎麽行？”

男人望著秦婉，聲音很柔和。

江檸回過神來，望向了秦婉。

秦婉的眼神正看著旁邊的顧珅。

顧珅放下了碗筷，站了起來。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江檸收回了眼神，低頭默默吃著飯。

“他的脾氣就是這樣，隨他媽。”

男人嘆了一口氣。

秦婉安慰道：

“還是小孩子，有點情緒也是正常的。”

“馬上都十八了，還小孩子啊，我看檸檸就很乖，哪裏像他，一身的反骨。”

“哪有你說得那麽誇張，我看小珅平時都很乖啊，讀書又厲害，待人也有禮貌，可能就是在這件事上有點轉不過來彎……”

“你那是不了解他，他看著對誰都好，其實骨子裏焉壞，就跟他媽一模一樣……”

江檸低頭，快速地扒了幾口飯，道：

“媽，顧叔叔，我吃好了。”

秦婉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道：

“嗯，去書房跟哥哥一起寫作業去吧，等會兒老師就要來了，你哥哥成績很好，多向你哥哥取取經。”

“知道了。”

江檸低著頭，往樓梯那邊去了。

像是在逃避著什麽似的，江檸一路小跑著上了樓，棉質的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響。她的目光看向了走廊盡頭處的書房，腳步霎時間頓住了。

書房內，顧珅倚在盡頭處的窗戶邊，手裏夾著一根煙。

秋風將那一縷裊裊升起的白煙吹得四散開來，在空中勾畫出了一副很寥落的線條。

聽到腳步聲，顧珅側過頭往樓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臉上的表情和那晚露臺上的如出一轍，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冷漠。

兩人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靜靜地對視了片刻。

顧珅回過頭，掐滅了手裏的煙，坐到了書桌邊，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江檸站在那裏，握緊了旁邊的扶手，緊到手心泛白。

良久，她低下頭看著腳下那繡著繁覆花紋的厚重地毯，沈默不語。

落日時分，晚霞燦爛似火。

江檸坐在副駕駛位上，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一排香樟樹發呆。

“檸檸，你覺得顧珅哥哥怎麽樣？”

安靜的車廂內，秦婉突然開口問道。

江檸回過神來。

“還好。”

她不知道秦婉想聽到怎麽樣的回答，就給了一個很含糊的答案。

秦婉“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她沒有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道：

“今天你顧叔叔說讓你跟我一起搬到他那兒去，你是什麽想法？”

江檸扭過頭看了一眼秦婉的側臉。

其實江檸很清楚，秦婉並不希望自己搬過去跟他們一起住。秦婉有她自己的生活，而那種生活裏，江檸可有可無。

江檸也很能理解秦婉，本來顧珅對她的態度就比較抗拒，她一個人融進那個家就已經很困難了，加上自己，肯定更艱難。

“我想一個人住。”

江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秦婉點點頭：

“也是，你從小到大都比較獨立。”

她頓了頓，又道：

“你現在住的地方離學校也近，挺好的。那我到時候跟你顧叔叔說一聲，說你暫時不搬過去了。”

江檸沒有作聲。

車窗外的夕陽漸漸變冷，天際處最後一抹霞光消失了。

“媽，我的生活費有些不夠用了。”

她的聲音繃得有些緊。

秦婉扭過頭，微微皺眉：

“上個星期不是才給你打過錢嗎？怎麽用得這麽快？”

江檸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或許是她一貫乖巧，秦婉只是問了一句便沒有再問了，她拿出手機，又給江檸轉了五千塊，不忘囑咐了一句：

“在吃的用的上面不要省，我看你一直都穿這幾件衣服，抽個空去逛逛街買幾件新衣服。”

江檸點點頭，雙手不自覺握拳，指尖陷進柔軟的掌心裏，一陣刺痛感隱隱傳來。

她回過神來，目光看向了窗外。

昏黃的街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亮起來了。

她的目光盯著那些暖色的光源，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惠安寺巷很狹窄，秦婉就沒有把車開進來，在巷子口放下江檸後，她就開車離開了。

晚上八點多，巷子裏很安靜。

只有樹影隨著風慢慢擺動著。

江檸一個人穿行在悠長的小巷子裏，巷子裏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突然，地上出現了另一道影子，那影子離她越來越近。

江檸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幾步，那影子卻還是跟了上來。

“檸檸。”

那人喚了她一聲。

江檸楞住了，腳步也頓住了，身體僵在那裏，不能動彈。

男人繞到了她跟前。

路燈的光傾瀉而下，映照出了一張消瘦的臉。

江檸的聲音有些顫抖。

“爸。”

“嗯。”

男人應了一聲，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回來啦？”

江檸點點頭。

“錢準備好了嗎？”

男人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更慈愛了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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