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 校園裏沒什麽人，周圍很安靜。

放學後，江檸背著書包, 穿過了靜謐的校園，慢慢地往惠安寺巷的方向走。

下午五六點, 狀元街兩邊的飯館正是熱鬧的時候。

路過一家面館的時候，江檸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青州這邊的湯面和外地的不太一樣，進了店, 不管點什麽面, 上來的面湯都是一樣的, 湯都是甜口的, 面條也都是那種細細的掛面, 一碗面的精華全在那一碗小小的澆頭上。

以前奶奶也經常做這種湯面給江檸吃。

那時候江檸上小學了, 奶奶去旁邊的鎮子上幫別人采茶葉, 回家之後經常都是半夜了。忙不過來的時候，奶奶就會提前炒好一大碗澆頭, 放在廚房的碗櫃裏。江檸放學後回家, 會搬出一張小板凳，踩在上面把那碗澆頭從碗櫃裏搬出來, 再去竈臺上燒一鍋熱水, 自己下一把細細的掛面, 然後舀上一勺澆頭放在湯面上。這樣, 一碗熱乎乎的湯面就做好了。

吹吹熱氣，湊到碗邊，小心翼翼地喝一口湯, 甜絲絲的。

江檸很喜歡。

奶奶最經常炒的澆頭就是青椒肉絲, 這也是江檸最愛吃的澆頭。

秋風涼涼的, 將那股熟悉的香味送到了鼻尖。

江檸往面館裏面看了一眼。

一排明凈的玻璃窗後，幾個大鐵鍋正在滾滾冒著熱氣，戴著廚師帽的師傅熟練地站在竈臺邊熟練地翻炒著鍋裏的澆頭。

翠綠翠綠的青椒絲摻著沾滿湯汁的肉絲，裹著淡淡的油光。

江檸的步子不自覺往面館門口靠近了，剛要邁進去，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她抿了抿唇，攥緊了書包帶子，慢慢轉身離開了。

微涼的秋風拂過，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繼續往惠安寺巷的方向走。

道路兩邊的梧桐樹寂靜無聲，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際處。

江檸心思恍惚，她從前面路口轉了個彎，拐進那條老巷子裏。

忽然，巷子口躥出來了一輛電瓶車。

速度很快，直直地朝她撞了過來。

江檸本來就在出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楞在了那裏，呆呆地望著那輛朝她沖過來的車。

那一瞬間，她忘記了閃躲忘記了尖叫忘記了害怕，甚至忘記了閉上眼睛。

突然，手臂被一股力量攥緊了。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被那股力量拽著往旁邊倒去，有一瞬間像是在飛。

耳邊刮過了一陣風。

吹起了她散在臉頰邊的碎發。

電瓶車貼著她的衣角呼嘯而過。

江檸擡起頭，看到了周綏安的臉。

他低頭看著她，濃眉微皺，語氣有點兇兇的：

“走路發什麽呆？”

江檸睜著一雙眼睛，楞楞地看著周綏安，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過了片刻，她那雙黑亮的眼睛才慢慢聚焦。

周綏安抓著她的胳膊，兩人離得很近，近到江檸能看見周綏安下巴處有些泛青的胡茬，他身上那股幹凈好聞的味道充斥鼻尖，有種溫暖可靠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江檸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這些天來那些積壓在心裏的情緒翻湧著，她一直苦苦支撐著的防線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有什麽東西咆哮著就要傾瀉而出，她沒有辦法阻擋。

眼睛裏突然湧出了一股濕潤的熱意，模糊的視線中，江檸看見周綏安楞了一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麽。

在他開口之前，她飛快地轉過身，拔腿邁進了那條老巷子裏。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掉眼淚，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雖然江檸也不知道她和周綏安之間算不算熟悉，但有一點很明確，她不想他看見自己流眼淚的模樣。

她現在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了。

眼眶裏那些溫熱的液體不停地順著臉頰滑下來，像是被擰開的水龍頭似的。

江檸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只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那些情緒吞沒了，找不回原來的理智和冷靜。

現在她只能慶幸，還好周綏安沒有追上來。

要是他追上來肯定會看見她這副狼狽的模樣，那樣她不僅只是難過傷心，還會多了一份尷尬。

周圍安靜無聲。

只有晚風穿過悠長的老巷子迎面吹了過來。

江檸不敢擡手去擦眼淚。

因為她聽見了身後不遠處的腳步聲，她知道那是周綏安。

那腳步聲不急不徐，一直跟在離她不遠的位置。

如果她此刻去擦眼淚，這個動作一定會被他看見。

她不知道周綏安剛才有沒有看見自己流淚，但她僥幸的希望沒有。

江檸擡起了頭，任由那涼涼的秋風將臉上的淚水吹落，然後無聲地沒入腳下光滑的青石板上。

夕陽慢慢下墜，巷子裏陷入了一片晦暗。

路過那墻淩霄花的時候，江檸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盛夏時節蓬勃炙熱的一墻淩霄花，如今只剩下一些零落的綠葉，有點衰敗的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

以前上學的時候，江檸總嫌這條老巷子很長，現在她反而慶幸這條巷子足夠長，長到可以讓她臉上的淚水在秋風中風幹。

當江檸停在那個小院子前面的時候，她的神色早已恢覆平靜。

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低頭，想要從書包裏拿出鑰匙。

旁邊，有人伸出來了一只手。

一串鑰匙掛在他修長的指尖“叮啷”作響。

是周綏安。

江檸沒有回頭，她低頭看著那只手將鑰匙插進了鎖眼裏，微微用力一擰，門開了。

在他推開院門的那一瞬間，她擡腳邁了進去，仿佛等不及什麽似的。

突然，有一團白色的影子迎面撲了過來，直直地掛在了她的大腿上。

江檸被嚇了一跳。

尖叫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

後背撞上了什麽東西。

溫熱，堅實。

她下意識地扭過頭，視線直直地撞上了周綏安的喉結。

她看見他的喉結卡在修長的脖頸中間，上下滾動了一下，像一顆尖銳的小石子似的。

江檸又是一驚，也顧不上尖叫了，心有餘悸地忙往旁邊挪了幾步。

慌亂中，她聽見周綏安低低地喚了一聲：

“小黑。”

江檸褲腿上的東西好像“噌”的一下又跑走了，餘光中，她看見周綏安蹲了下來，伸手去摸地上的一團白影。

她扭過頭仔細去看，才發現剛才“襲擊”自己的那個白影原來是小黑。

當時她神思恍惚，一心只想著趕緊回家，不讓周綏安發現她臉上有哭過的痕跡，這才會被突然撲過來的小黑嚇了一大跳。

江檸的臉瞬間有些發燙。

不想出糗，到底還是出糗了。

“它聽見我的鑰匙響了，以為是我回來了。”

周綏安一邊揉著小黑的腦袋，一邊低聲解釋道。

江檸點點頭。

看到周綏安低頭專註地摸著小黑的腦袋，應該是沒看見自己點頭，她又低低地“哦”了一聲。

她的低啞幹澀，仿佛是被風吹幹了的幹癟枯枝似的。

這聲音一出口，連江檸自己都有些驚到了。

周綏安果然擡頭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在她臉上停了一瞬，遲疑了一下，問道：

“要摸摸小黑嗎？”

見他什麽也沒問，江檸松了一口氣。

“喵嗚”一聲，小黑扭過頭沖她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江檸猶豫了一瞬，走近了幾步，蹲了下來。

還沒等她伸出手，小黑就扭過頭撲到了江檸腳邊，在她腿上蹭了蹭，又揚起腦袋沖她叫喚了一聲。

江檸伸手摸了摸小黑圓滾滾的小腦袋，心裏突然就有點愧疚。

剛才小黑把她當成周綏安想要跟她親近一下，她還把它當成洪水猛獸一樣，也不知道小黑有沒有被她嚇到。

“剛才嚇到了吧？”

她揉了揉小黑的腦袋，聲音很溫柔。

寂靜的院子，安靜了片刻。

突然有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江檸手裏的動作僵了一下，她擡頭去看，撞上了周綏安的視線。

他正看著她，目光專註，眼裏有一些柔和的光。

“剛才簡直都要嚇死了。”

他說。

江檸的臉瞬間就開始發燙了。

誰跟他說話了？她明明是在問小黑……

空氣在兩人中間寂靜流淌，有些尷尬，還有些說不清的氛圍。

她低下頭，安撫性地摸幾下小黑的腦袋，就準備站起來回自己那屋子。

周綏安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對不起。”

低低的，沈沈的。

江檸楞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過了片刻，才道：

“不關你的事。”

周綏安到底還是看見她哭了嗎？

江檸覺得有些尷尬，她不想繼續這個對話，只想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好好睡上一覺，忘記所有事情。

“我知道。”

周綏安伸手揉了揉小黑的腦袋，大概是力道有些大了，小黑昂著脖子，不滿地沖他叫喚了一聲，“嗖”地一下撲到了江檸身邊。

江檸有些不解地望著周綏安。

既然他知道不關他的事，那為什麽還要跟她說對不起？

算了，她現在也沒有心情去想那些了。

“我先進去了。”

她匆匆丟下了一句話，轉身就走。

“小結巴，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不開心，但是……以後不要再哭了。”

周綏安的聲音在身後傳了過來。

江檸擰門鎖的動作頓了頓。

“你哭起來一點都不好看。”

江檸抿了抿唇，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家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一進門，江檸松了一口氣，她渾身癱軟地靠在了門板上，足足放空了好幾分鐘，才慢慢地挪到了衛生間。

昏暗的室內，沒有開燈。

她雙手撐在洗手池旁，楞楞地看著鏡子中的那張臉。

鏡中的少女滿臉淚痕，眼睛紅腫一片，鼻尖也是紅紅的。

果然不算好看。

江檸盯著鏡子出神，良久，擰開了水龍頭，掬了一捧涼水，往臉上澆了過去。

突然，放在客廳裏的手機響了。

江檸來不及擦幹臉上的水珠，腳步匆匆地小跑了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餵，媽。”

她有些忐忑地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秦婉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這次月考考得怎麽樣？”

秦婉這幾天因為訂婚和公司裏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直到現在才稍微閑了下來，想起來抽空給江檸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的成績。

江檸的聲音有些幹澀：

“全班第五，全校第四十二。”

秦婉頓了幾秒，沒有說話。

江檸的心像是被綁上了一塊石頭，慢慢沈下了水底。

“成績起伏是正常的，比起市裏的學生，你的底子本來就要差一點。”

秦婉沈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片刻，道：

“這樣吧，你叔叔給他兒子請了一個很厲害的退休名師，平時都是周日上門一對一補課，我等下去跟他說一聲，讓他看看能不能帶上你一起上課。”

江檸沒有拒絕的餘地。

秦婉後面又問了幾句什麽，她含含糊糊地應了。

掛上電話，江檸後知後覺感到胸口處有一股涼意，貼著她的皮膚，濕濕的，冰冰的。

她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口處的衣服濕了一片。

一滴水珠順著她的臉頰無聲地滑了下來。

江檸伸手抹去了那滴水，深吸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

今天算是糖嗎？我也不清楚哈哈哈，不過還是要祝寶子們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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