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歲以前, 江檸一直覺得自己跟班裏的其它小孩並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她的媽媽在她五歲的時候離開了家，並且之後的十多年裏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雖然她的爸爸一直游蕩在外面，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但她有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奶奶。

清澤是一個很小的縣城, 位於大名鼎鼎的歷史名城青州市旁邊，大概也沾染了一點青州的文墨氣息和風花雪月, 整座小城溫婉明凈、四季分明，無數條幽靜的青石板小巷穿過白墻黛瓦，隨處可見潺潺的清溪環繞大街小巷, 小城裏種著很多桂樹, 一到秋天, 滿城都是桂花的甜香味。

江檸的奶奶是那座小城裏最普通不過的一個農婦, 獨自一人辛辛苦苦養大了一個兒子, 但在本該頤養天年的時候, 她並沒有收到命運對於她一輩子辛勤勞作的回禮。

先是她那不靠譜的兒子氣走了漂亮能幹的兒媳, 後來那個兒子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只留下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 整天眨巴著大眼睛, 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

奶奶的脾氣不是很好，但心卻很軟。

她把江檸留在了身邊, 傾其所有地養大了她。

奶奶年紀大了, 沒有什麽收入來源, 平時只能靠著到處打點零工支撐著兩人的生活。

後來江檸上小學了, 祖孫倆的日子就更拮據了。

但江檸依舊很快樂。

她跟奶奶之間有很多小秘密。

比如每次路過學校門口那些誘人路邊攤的時候，奶奶都會告訴江檸，讓她憋著一口氣, 飛快地跑過去, 江檸每次都會照做, 背著小書包跑得飛快，像一只剛出籠的小兔子，她總是很努力地憋著氣，憋到臉都紅了，滿身是汗地跑回家，然後去廚房裏從水缸裏舀出一大碗涼水咕咚咕咚地灌進肚子裏。

比如每次去菜市場買菜，奶奶輕輕地捏一下江檸的手，江檸就會昂起小腦袋，沖著肉攤的老板娘甜甜一笑，老板娘總會用沾滿油星子的手指捏捏她的小臉蛋，然後多給她們搭一根筒子骨或者豬尾巴。

比如奶奶總會去舊書攤上買些幾毛錢一斤的舊書，用暖壺壓在紙上一張一張地熨平整了，清理幹凈後，再用漂亮的包書紙包起來，看起來就跟從書店裏新買回來的一模一樣。每回學校裏舉辦圖書交流會，江檸的書庫總是又多又好看，滿滿地擺了半書架，甚至還有同學要用好幾百一本的嶄新繪本跟江檸換她的書。

每年的六一兒童節是除了除夕夜以外江檸最盼望的日子。

六一兒童節那天，班裏的女生都會換上新裙子參加學校裏舉行的慶祝活動，奶奶雖然不會給江檸買商場櫥窗裏的那些精致昂貴的小裙子，但會親自給她做一條。

奶奶的手巧極了，一條皺巴巴的碎花布到了她手裏，用縫紉機踩幾下，就會變成一條美麗的花裙子，江檸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看著奶奶坐在那臺老式縫紉機前面，對著屋內昏暗的白熾燈，一下一下地踩著踏板。

“噠噠噠”，“噠噠噠”……

奶奶的輪廓在昏暗的燈光泛著淡淡的柔和的光，有些模糊，有些遙遠。江檸聽著聲音，很快就陷入了沈沈的夢鄉。

在那座安靜的小城裏，時光仿佛都流淌得慢了一些。

江檸就這麽長到了十歲。

可十歲之後，她人生中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都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地切斷了似的。

江檸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傍晚。

她興沖沖地推開了小院子的門，還沒來得及向奶奶炫耀剛發下來的獎狀，突然看見院子裏坐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坐在院裏的躺椅上，翹著二郎腿，腿一下一下地晃著，她臉上畫著很濃艷的妝容，手裏拿著一根水靈靈的黃瓜，一臉悠閑地啃著。

那是奶奶種在小菜園裏用來賣的黃瓜，江檸饞了好久了，可一直不舍得吃一根。

女人把黃瓜咬得嘎嘣脆，輕飄飄地看了江檸一眼。

“你就是檸檸吧？”

江檸楞楞的，點了點頭。

女人放下了翹著的二郎腿，沖江檸笑了笑：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媽了。”

……

江檸從噩夢中驚醒，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周圍很安靜，只有放在書桌上的鬧鐘發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音。

江檸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她伸出手慢慢地摸到了旁邊的手機。

按開手機屏幕的一瞬間，她的眼睛被屏幕裏射出來的光刺到了，有些睜不開。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視線落在了屏幕裏的對話框上面。

備註只有簡單的一個字：“媽”。

一瞬間，江檸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撫平了似的。

她的目光下移，看向了對方發過來的那行字。

秦婉在兩分鐘前發來了信息：

【這周末有事，你自己去柯醫生那邊吧。】

江檸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久，放下了手機。

雙眼被屏幕的光刺得有些酸澀。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竟然摸到了一點溫熱的液體。

夜裏十二點，四周一片寂靜。

盛夏已過，連枝頭的蟬也不再嘶鳴了。

江檸翻了個身，臉頰上那些濕濕的液體被棉質的枕套吸了進去，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周五下午六點半，正是晚飯時分。

一中的食堂內，人頭攢動。

江檸端著餐盤，找了一個沒人的空座坐了下來。

身後，陳欣茹緊跟著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上。

“這一周總算是要結束了！可累死我了！”

陳欣茹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了嘴裏，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無意地落在了江檸的餐盤上，她揚了揚眉，驚訝地問道：

“江檸，你最近在減肥嗎？怎麽吃得這麽少？”

江檸的餐盤裏只有寡淡的兩個素菜，一個炒土豆絲，一個炒白菜，看起來一點油水都沒有。

聽到陳欣茹的話，江檸夾了一筷子土豆絲放進了嘴裏，沖她抿了抿唇，聲音很輕：

“吃不下太多。”

陳欣茹連“嘖”了兩聲。

“活該你瘦。”

旁邊，齊蕊和張可意也打好了飯菜，端著盤子坐在了她們對面。

“你們聽說了嗎？高二的張慎好像退學了！”

張可意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著最新的八卦消息。

“什麽？！張慎退學了？？！！你聽誰說的啊？”

聽到這話，旁邊的齊蕊幾乎要跳起來了。

“剛才我去上廁所，聽到幾個高二的女生在聊天，她們說張慎自從迎新晚會後就沒來過學校，今天下午來了一趟，好像說是要辦理退學手續。”

張可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語氣神神秘秘的。

“你們說他怎麽會突然要退學啊？不會是犯了什麽事吧？”

齊蕊還沈浸在震驚中，手裏的筷子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

“靠！我的新晉男神！怎麽就退學了？！我還沒來得及去勾搭一下呢！”

兩人說得熱鬧，一旁，江檸低頭呆呆地看著餐盤裏的飯菜，似乎在出神。

旁邊的陳欣茹見江檸有些楞楞的，以為她是不知道張慎是哪號人物，就用手肘輕輕地撞了撞她。

“張慎就是迎新晚會上那個跳舞的C位大帥哥，你還記得嗎？”

江檸擡起頭來，好像是後知後覺地終於跟上了她們的對話。

她點點頭，道：

“記得。”

陳欣茹又轉頭看向了張可意。

“我記得張慎以前就經常跟學校裏的那些小混混玩在一起，是不是跟人打架鬥毆才退的學啊？”

張可意還沒來得及回答。

“哪有？！我都打聽過了，人家張慎雖然成績不是很好，但是人品絕對沒問題，怎麽可能因為打架鬥毆被退學？再說了，打架鬥毆也不用鬧到退學這麽嚴重吧？我看周綏安以前也沒少打架啊，他不也好好的嗎？”

齊蕊馬上出言維護自己的新晉男神，甚至不惜拉上以前的男神做墊背的，話裏話外，喜新厭舊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用手裏的筷子夾了一個肉圓，塞進嘴裏，面露愁容：

“不會是家裏出事情了吧？可惜，天妒紅顏，這麽風華絕代的大帥哥……”

陳欣茹白了她一眼。

“傅老師要是知道你這麽會用成語，一定感動到哭出聲來。”

幾人說得正熱鬧，突然，江檸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她低頭看了一眼，臉色似乎有些不好看，隨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站了起來，朝其它三人道：

“我吃完了，就先走啦。”

不等她們回答，她就端著盤子匆匆離開了。

飯桌上，三人楞楞地望著江檸遠去的背影。

“嘖嘖，檸檸最近怪怪的啊。”

張可意的八卦雷達瞬間動了。

“我也覺得，總是在發呆，感覺好像有心事。”

旁邊的齊蕊表示讚同。

“剛才看手機的時候還偷偷摸摸的，生怕我們看到了一樣。”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珠轉了轉，又一起看向了對面的陳欣茹，語氣賊兮兮的，透著一股興奮：

“檸檸……她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陳欣茹楞了一下，隨即斂了笑，敲了敲手裏的筷子，示意兩人安靜下來。

“檸檸可是個大學霸，她怎麽可能談戀愛？你們別亂說話。”

她的表情嚴肅，語氣認真。

齊蕊聳了聳肩：

“別這麽嚴肅嘛，我們就是胡亂一說啊。”

張可意喝了一口碗裏的紫菜蛋花湯，慢悠悠道：

“說得也對，按江檸的那個性子，她怎麽可能早戀？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大了，心情有點不好？”

“也是，下周就要第一次月考了。江檸之前考了第一名，現在壓力一定很大吧。”

對面的兩人嘀嘀咕咕的。

陳欣茹夾了一筷子炒茄子，塞進了嘴裏，她的眼神落在了食堂門口那個纖瘦的背影上。

隨即，又低下了頭，用筷子戳了戳餐盤裏的米飯。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的眉頭擰了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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