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過, 盛夏的餘韻漸漸消散，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滿城都已入秋。

一中的學習氛圍瞬間緊張了起來。

班主任孫耀威一大早就來教室裏坐堂了, 抱著手臂站在講臺上看著底下的同學們換座位。

三班的座位是兩周一換的。

換座位的規則也很簡單粗暴——一組一組地挪。

第二組挪到第一組，第三組挪到第二組, 第四組挪到第三組，而江檸所在的第一組挪到了第四組。

江檸的書本和資料很多，堆了滿滿一桌子, 同桌陳欣茹的也不少, 兩人互相搭把手, 廢了好大一番功夫總算是把兩張桌子從第一組搬到了第四組。

整個教室都充斥著桌椅碰撞聲, 還有同學們的抱怨聲, 夾雜著孫耀威時不時的訓斥聲。

“動作輕點, 別的班還要上早讀課呢！”

“搬快點, 男生幫女生搭把手！”

“動作慢吞吞的，一個個年輕的大小夥子, 怎麽軟手軟腳的？”

……

江檸終於整理好了課桌, 她氣喘籲籲地坐了下來，推開了旁邊的窗戶。

帶著涼意的晨風吹了進來, 她面朝著窗外的那棵廣玉蘭樹,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教室外面的新鮮空氣, 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她回頭看向了第四組的最後一排。

那是周綏安的位置。

他還沒來, 別人也不敢輕易動他的東西，就把他的桌子拉到了教室的角落裏。

周綏安沒有同桌，他一個人霸占著兩張桌子。

一張桌子上堆滿了學校裏發下來的各種試卷和資料書, 好像都沒翻開過, 嶄新的, 跟書店裏剛買來的一樣。

另一張桌子的桌面上幹幹凈凈的，什麽都沒有，那是他用來平時趴著睡覺的。

兩張課桌的肚子裏都堆著不少花花綠綠的情書和禮物。

他好像一直沒動過，堆在那裏，都快要溢出來了。

兩張桌子看著挺沈的。

後排的同學在挪動的時候似乎花了不少力氣，很吃力的模樣。

江檸收回了視線。

身旁，陳欣茹豎起了語文書，將臉擋住，縮著脖子湊了過來。

“周五那天晚上周綏安沒對你做什麽壞事吧？”

江檸正在喝著保溫杯裏的水，乍一聽到這話，嗆了一口，她勉強咽下了那口溫熱的茶水，有些結巴道：

“哦……沒有……”

“壞事”？

什麽叫“壞事”？

周綏安能對她做什麽“壞事”？

江檸的臉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發燙。

聽到她的回答，陳欣茹點點頭。

“那就好。”

講臺上，孫耀威的眼神掃了過來。

陳欣茹忙坐直了身體，對著課本搖頭晃腦地念了兩句：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江檸稍微平覆了一下心緒，拿出了一張空白的草稿紙，提起筆準備默寫英語單詞。

陳欣茹的聲音突然又在耳邊響起。

“那天晚上吃燒烤的時候，周綏安好像對你格外關註。”

她這話說得怪怪的，語氣怪，表情也怪。

江檸怔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心跳得飛快，像是犯了錯被當場逮住的小孩似的，心虛得一塌糊塗。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僵在了那裏。

那天晚上周綏安有對她格外關註嗎？

有嗎？

江檸的睫毛顫了顫，心跳不自覺地加速，她手中的筆在紙上點了又點，最後只憋出了一句：

“我不知道……”

看她這副懵懂的樣子，旁邊的陳欣茹嘆了一口氣，用警告的語氣道：

“江檸，離周綏安遠一點。”

她轉過頭，目光盯著江檸的眼睛，表情很認真：

“他不是一個好人。”

江檸被陳欣茹這副認真的語氣震住了。

她有點楞楞的。

“不是一個好人”，這是一個相當嚴重的指控了。

不是簡單的“脾氣壞”、“性格差”、“不學無術”、“小混混”，而是“不是一個好人”，像是完全否定了他整個人一樣。

周綏安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被冠上這樣一個罪名呢？

江檸依稀記得陳欣茹跟她提起過，說周綏安讀初中的時候對他們班的一個女生“耍流氓”，事情好像鬧得還挺大的，但具體的，陳欣茹沒有多說。

關於這件事，江檸一開始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後來她跟周綏安有了一定的接觸後，她又覺得這可能是添油加醋後的謠傳。

畢竟幾乎每個學校都有那麽一兩個校霸，而每個校霸身上好像總有那麽一兩樁聽起來很驚悚的神秘傳聞。

何況，像周綏安這樣的人，有什麽樣離奇傳聞好像都不太稀奇。

但是剛才看陳欣茹這副認真的樣子，江檸突然意識到，周綏安以前可能真的犯了什麽很嚴重的事。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陳欣茹一直很討厭周綏安嗎？

“是因為初中時候的那件事嗎？”

江檸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陳欣茹點點頭。

江檸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墜著她的心，直直地落了下去。

她轉過頭盯著桌上的那張草稿紙，手中的筆尖在草稿紙上一下一下地戳著。

周綏安真的做了很壞的壞事嗎？

可是……

江檸想到了那天晚上，周綏安陪她從超市裏走出來，路燈下，少年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晚風吹起了他滿頭的金發，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個停電的晚上，他們一起坐在悶熱的小院子裏，捧著西瓜看著天上的星星，黑暗裏，他身上那種幹凈清爽的味道被鼓噪的夜風吹了過來，很好聞。

還有上周五吃燒烤的時候，他擋在她們前面，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和對面那群社會小青年對峙著，他的側臉繃得緊緊的，下頜線條幹凈鋒利，望向那群人的眼神冰冷極了，透著一股子鄙夷和不屑。

周綏安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江檸猶豫了片刻，還是轉過頭看著陳欣茹，開口問道：

“他到底……做了什麽？”

陳欣茹看著江檸，眼神閃爍，表情遲疑，似乎有口難言的樣子。

“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但……你要是信我，就別跟周綏安走得太近。”

江檸還想再問點什麽，可看陳欣茹的樣子，應該是不打算再多說什麽了。

江檸收回了視線，重新看著面前的那張草稿紙。

原本雪白幹凈的一張紙已經被她戳得亂七八糟了，上面全是歪歪扭扭的墨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張紙撕掉了，重新開始默寫單詞。

周綏安是早讀課快要結束的時候來的。

他似乎是壓根沒想起來有換座位這件事，習慣性地走到了第四組最後一排的位置上，突然發現自己的座位被拉到了最後面，不屬於第四組也不屬於第三組的一個位置。

周綏安擡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前面好像換了人。

再往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好像終於是想起來了什麽，勾了勾唇，單手拖著兩張桌子往第三組的方向挪了挪。

桌椅摩擦著地面發出了刺耳的一陣噪音，引得班上不少同學回頭看他。

江檸自然也聽到了動靜，她手中的筆尖顫了顫，隨後那陣翻湧躁動的情緒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握著筆，在紙上一筆一畫地默寫著單詞。

教室最後排。

周綏安大剌剌地站在那裏，坦然地接受著班上同學的“註目禮”，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了第四組的某個位置。

她沒有回頭，依舊坐得筆直，手中的筆在紙上寫著什麽，很認真的模樣。

周綏安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點笑意，放下書包，一屁股坐了下來。

俗話說“春困秋乏”，雖然炎熱的夏季已經過去，但是教室裏依舊彌漫著一股昏昏沈沈的睡意。

尤其是下午連上了三堂數學課，經過張天師長達三節課的摧殘，三班的同學們都像是被榨幹了似的，留在教室裏的仿佛只是一副被掏空了靈魂的空殼。

今天晚自習是英語老師坐堂。

教他們英語的汪老師是個很嚴厲的小老頭，晚自習也在加班加點地上課講試卷，一點也不放松。

外面的夜格外靜謐，只有夏天剩下來的三兩只寒蟬，依舊在不知疲絕地嘶鳴著。

整個班格外安靜，仿佛一潭死水。

江檸坐在那裏，不知不覺間，一些困意湧了上來。

她用手撐住了腦袋，盯著講臺上，艱難地集中精神認真聽講。

突然，她感到胳膊上好像被人用什麽東西砸了一下。

江檸下意識地回過頭。

周綏安抱著手臂坐在她斜後方的位置，沖著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

電光火石間，江檸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似的，從頭到腳都清醒了過來。

她迅速地坐正了，心跳得飛快。

餘光瞥見一顆橘子軟糖正躺在自己座位邊。

是她買給周綏安的那種橘子軟糖。

江檸捏了捏手心，眼神緊張地盯著講臺上的汪老師，瞅了一個他轉身寫板書的空，立馬彎下腰做賊似的撿起了那顆糖。

橙色的糖果紙紮在她的手心裏，癢癢的，有些微的刺痛感。

江檸緊緊地攥著那顆糖，低頭看著眼前的試卷，手心裏滲出了一層細汗。

突然，講臺上傳來了一聲怒斥。

“周綏安！”

江檸嚇了一跳，跟著被嚇醒的眾人一起擡頭看向了講臺的方向。

汪老師正一臉怒意地看著教室後排的方向，他手裏的教鞭在講臺上用力地戳了又戳，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音。

江檸又跟著眾人一起轉過頭，去看周綏安。

周綏安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抱著手臂靠在座位上，像是坐在自己家沙發上似的，悠閑又自在。

“周綏安，你給我站起來！”

汪老師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語氣十分嚴厲。

周綏安乖乖地站了起來。

“周綏安，你多大了？還在課堂上吃東西？”

汪老師用教鞭指著周綏安的方向，冷冷道：

“在吃什麽好吃的呢？要不要給大家也嘗嘗啊？”

教室裏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空氣幾乎凝滯。

在眾人的目光中，周綏安站直了身體，沖著講臺大聲道：

“回汪老師，今年十七，在吃橘子軟糖。”

他的語氣一本正經的。

班上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在一片笑聲中，周綏安咧著嘴，語氣裏摻了幾分笑意。

“這個糖是人家送的，不想分給別人。”

汪老師似乎也被逗笑了，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繃住臉，冷冷嘲諷道：

“喲，看來一定是很特別的人送的吧？”

周綏安點點頭。

“嗯。”

班上楞了一瞬，隨即又爆發出了一陣更大的起哄聲。

汪老師有些繃不住了，將手中的教鞭重重地往講臺上砸了一下。

“安靜！”

班上的聲音一下子矮了下來，但同學們還是捂著嘴巴在偷偷地笑。

“周綏安，跟我出來！”

汪老師丟下一句話，甩手走出了教室。

周綏安懶洋洋地擡腿跟了上去。

“總是這樣嘩眾取寵！”

陳欣茹不屑地看了一眼教室門口的方向，她轉頭看向旁邊的江檸，語氣十分驚訝：

“江檸，你怎麽了？你臉怎麽這麽紅？不會是發燒了吧？！”

作者有話說：

周綏安：我當然是一個好人，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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