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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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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京北萬物雕敝, 新舊交疊的城市,猶如巨蟒蛻殼,靜伏原地層層蛻變, 在無人察覺的瞬間陡然一新。

昨天參加完創造工廠的平臺交流會,今朝也算見識到國內的影片制作氛圍, 原先的想法還是太過天真,以為拍過兩部完整的片子,得過一些小獎,能在平臺交流會上找到機會。

可實際情況是, 交流會現場的資方、制作人和導演們, 早已形成圈子, 交流會不過是各圈聯絡情誼的場合, 今朝這樣的新人導演, 沒有派系人脈, 也不識得名家名導, 進入資源游戲場, 只會是小麻雀觀看孔雀開屏,看著別人表演。

今天上午沒有活動安排, 今朝不想在酒店待著,出門隨意乘一輛公交車, 坐在靠窗位沿途欣賞京北樣貌。窮游時留下的習慣,在公交車上看城市, 到菜市場裏看人, 在她的觀察視角裏,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顏色和味道。

此刻的京北是灰藍色, 煙熏味。

不過顏色和味道是會變化的, 公交車快到終點時, 路過A大校門,瞧見英氣冷峻的大理石白,今朝的視線瞬即被抓了過去,跳下座位,下了車。

她走走看看,路過教學樓和圖書館時,突然設想,奚行以前是不是也和樓裏的同學們一樣,抱著課本趕早八,在球場裏打球,去圖書館學習,在國內念大學應該挺好玩的,有吃不完的宵夜和超大屏幕KTV。

路過便利店,買了飯團和可樂,逛到校內景點猶風亭,正好是午休時間學生不多,幾只灰白雜毛的小鴿子飛進亭內,今朝在亭子裏找了個座位吃午飯,嚼飯團的當下,仰頭瞧見涼亭飛延出去的翠綠木柳,好似只威武昂首的螳螂。

生動極了,她用手機裏的攝影相機,拍了張亭角特寫,發給奚行,

今朝:【亭角.jpg】

今朝:【猜猜我在哪兒?】

奚行:【下午的交流會在A大附近?】

今朝嘬一口冰可樂,咕嚕吞下後,癟起嘴角,其實她沒想好下午還要不要去,昨天在創造工廠聊得不愉快,主辦方開出的扶持資源也早已選好名單,她是乘興而去,掃興而返,失落肯定是有的。

今朝:【你在京北遇過不高興的事嗎?】

奚行:【昨天活動不順利?】

今朝:【嗯,不太適應交流氛圍。】

吃完飯團,今朝揉起包裝紙,走去到路旁找垃圾桶,沒多久,奚行發來一個微信定位,顯示是不遠處的翠湖。

奚行:【有一年我決定提前畢業,要修的學分很多,連續熬大夜差點沒頂住,那時我會到湖邊坐坐。】

今朝:【餵鴿子?】

進花園後,她已經看見好多小鴿子,也不知是誰養的,敲完字,跟地圖導航走去翠湖,很快嗅到潮濕水味。

奚行:【發呆,順便想想以前有個笨蛋在湖邊哭鼻子,那時的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奚行:【無措感也是一種動力。】

奚行:【你初接觸圈子有個適應過程,熟悉後會摸到規律,就算這次沒摸到也沒關系。】

奚行:【此路不通換一條,機會多得是。】

奚行:【真想去羅馬,總能找到找到路。】

走到翠湖邊,今朝望著兩個足球場大小的湖泊,岸線蜿蜒,秋風獵獵,夾帶來清冽芳草味,湖如其名,目之所及一片翠綠,萬物蕭瑟的京北深秋,竟然還有藏有這樣如此景致,真是難得。

今朝站在湖邊雙手抄兜,腦袋微揚起,看天看水看游禽,發絲被獵風舞亂也沒管,就這麽站了好一會兒,翻出手機敲字。

今朝:【翠湖果真有奇效。】

今朝:【難怪你熬大夜也不近視。】

奚行:【?】

今朝:【綠色養眼啊,來發呆就對了!】

奚行:【看過脫口秀沒?】

奚行:【超逗脫口秀招聘。】

奚行:【不要浪費才華,喬導試試。】

冷風呼一臉,今朝吸了吸鼻子,興致勃勃點進奚行發來的鏈接,跳轉至赤橙紅綠的網頁,某線下脫口秀劇場招聘導演,要求會寫稿子能扛機器,還要有駕照接送領導,月薪兩千八不繳社保。

就離譜!!

今朝:【不了不了,能力不適配。】

今朝:【我還是去下午的交流會吧。】

今朝:【說不定踮踮腳能望見羅馬呢。】

經歷完昨天的社交場合,其實也不算多沈重的打擊,只是恰好印證人情百態,到底還是年輕,對直達目標抱有不切實際幻想,但也還好年輕,些許沮喪後,很快能重新振作。

收拾好情緒,今朝走出校門,走進地鐵入口,決定再去下午的交流會聊聊情況,誰讓她心裏真住有一個羅馬呢。

十一月的二十三,建興路俱樂部裏笑聲招搖,前臺接待區來了一群水靈光鮮的年輕女孩,正在咨詢搏擊訓練的課程詳情。

前段時間,俱樂部主教練孫天在短視頻平臺發布了幾個防身術示範小視頻,原只是俱樂部官方賬號的日常宣傳,沒想到竟帶動不少年輕女孩前來咨詢。

起初俱樂部沒在意,咨詢人數多了,便想著針對防身系列開設課程,教地鐵防狼、日常防襲、變線閃躲等基礎動作,通過力量訓練,加強反應速度,真遇到事情也不至於太慌張。

這會兒,孫天和助教正在自由搏擊區現場示範防身動作,已經報名試課的十幾個女孩兒圍坐在邊上觀看。她們對防身術效能並不懷疑,只是運動基礎薄弱,擔心動作學不會,看完一場,小聲嘀咕討論起來。

其中一個束高馬尾的女孩,視線時不時飄到側面休息區,有個穿連帽衛衣的男人雙手抄兜站在那兒,眉眼冷淡,皮膚極白,衛衣領口延伸上去的脖頸線條極為漂亮,這肩頸比例放到任一場合都絕對出挑。

“臥槽我要報班!”

高馬尾女孩喃道,杵了下姐妹的胳膊,低頭小聲嘀咕:“八點鐘方向,有個天菜帥哥。”

小姐妹當即扭頭看去,半信半疑:“俱樂部視頻我都看過了,長得都一般,不可能——”

恰好此時,那男人嘴角微勾著,悠哉自得地和他朋友聊天,大概是很熟悉的朋友,天菜居然在笑。

小姐妹:“臥槽天菜也是俱樂部的嗎?”

“我剛看到他拿拳擊手套,應該是教練或者學員,反正肯定是俱樂部的人。”

“看這張臉打自由搏擊,我真的可以!”

“這家俱樂部有點東西,咱倆一起報班吧,沒事過來打打拳,還養眼。”

在臺上示範完動作,孫天和助教走下場和準學員們交流。孫天常年打比賽,練就一身標準的腱子肉,雙手搭腰肌,俯身回答幾個準學員的疑問,聽到邊邊上兩個女孩竊竊私語,不由得往休息區瞧一眼。

孫天笑笑,插話說:“他不是教練,而且名草有主了。”

休息區那邊,一個體格健碩的男人拿著金色拳擊手套,掄嚶嚶拳,溺在天菜肩上,天菜也沒躲,遠遠望去是親昵的,加上主教練那句名草有主,兩個女孩像是聽出言外之意,頓時諱莫如深互看一眼。

懂的都懂。

……

時間拉回五分鐘前。

司壯壯最近膽兒越來越肥。

他從莫斯科出差回來,多出幾天調休假期,悄悄約上奚行,瞞住思斯,也不管寵物基地的活計,大白天跑來俱樂部玩拳。不過奚行要去老爺子那兒過生日,倆人沒打多久,只松松筋骨耍了幾下。

今天M.X.並未放假,只是南汽項目步入正軌,流程跑通後有個緩和期,向陸明好說歹說讓奚行休生日假,還特意提醒他回家陪老爺子吃飯。

奚行知道向陸明意思,憂心IPO,眼下北美研發中心籌備即將完成,無非是希望他回家借老爺子施壓奚高澹,但家裏情況沒法多解釋,他去了公司一趟,盯完項目進度,接到壯壯電話就出來了。

練完拳,奚行洗澡換了身衣服,出來休息區等司壯壯,恰好孫天在臺上示範,站那兒看了會兒。

沒多久,司壯壯一身舒爽走出洗浴室,頭發摸膠煞有其事地吹了造型,手裏拎一個紙袋,一副全新RIVAL手套在袋子裏哐哐晃蕩,遞給奚行:“老大今晚啥安排?”

“大氣啊壯壯。”

奚行接過袋子,瞧了眼,嘴角微勾:“上老爺子家吃飯,一塊兒去?”

奚家聚餐

且有長輩。

司壯壯面露難色,是想和奚行吃生日宴沒錯,但想起以前和他爹奚高澹一起吃過為數不多的兩次飯,都仿佛和大領導的商務共餐,氣場太強,壓力甚大。他砸吧嘴:“我等宵夜場,咱們去純K唱歌擼串吧,喊上孫天一起。”

奚行瞥見司壯壯表情,了然於懷也沒再勉強,抄手進兜說:“宵夜不行,晚上我女朋友回來。”

“怎麽就不行。”司壯壯撓頭:“我喊思斯過來,大家一起慶祝慶祝。”

奚行無語,好不容易過個生日,和幾個大男人唱k擼串,多沒勁兒。他垂下眼皮,撈出那副亮金色手套包裝,邊試戴邊說:“二人世界,懂不?”

說起這個,司壯壯就來氣,哼地一聲,奪走奚行還未戴好的手套,嚶嚶捶去,眼睛鼻子都瞪直,想想還有點委屈:“你好意思說,我之前約你不是加班就是有事,談戀愛後人影都不見一個,結果等我一出差——”

奚行斂起眼皮,也沒躲嚶嚶拳。

就好奇,到底是啥事。

司壯壯氣得尾音帶轉調:“等我一出差,你就去約陳秋楠吃宵夜,他才認識你幾年啊,是我不配和你吃嗎?”

“……”

奚行差點兒氣笑,壯壯是被老爹老媽浸在蜜罐裏寵溺大的,一點兒不順心就習慣鬧別扭,長大了也不見收斂。

他伸手勾住司壯壯脖子,抓吧抓吧他後腦勺,輕描淡寫地交代前因:“約陳秋楠吃宵夜是有事,多虧你之前提醒,否則我真沒想到。”

“哦,是嗎?”

司壯壯突然不好意思,聽起來像是被誇誇,撒完氣心情跳躍,他掄手套還給奚行:“什麽事兒?”

奚行接過手套試戴:“我女朋友住的那套房不是在售嗎,十幾個買家來看,價格都沒談攏,上次你說陳秋楠買房,我才想起他家人口多,約他出來聊聊這事。”

為了今朝那可以理解,司壯壯瞬間釋懷,嘖嘖兩聲:“今朝就今朝,不用句句強調是你女朋友,她幾點回來啊?”

“晚上八點。”奚行長嘆,收好手套,手揣回衛衣兜,優哉游哉地強調:“沒辦法,確實是我女朋友。”

灣市市政轟轟烈烈建造多年,無論如何變動,東區中心仍留有一處密林覆蓋少有人擾的靜謐區域,早些年政府拉攏人才,贈予出去幾十棟疊墅矗立,樸素雅致,多年來鮮少易主。

一輛紅色的士駛出主幹道,兜轉進疊墅區,停落在十九棟門前。奚嵐嵐掃完碼跳下車,瞧見黑色越野停在邊上,走過去敲車門:“哥,還不進去?”

車已熄火,奚行坐在駕駛座敲手機,掀起眼皮挑了眼,笑笑:“馬上,你先進去看爺爺。”

每次家裏大聚會,她哥都在車裏坐一會兒,踩點進門,奚嵐嵐早習慣了,往大門走幾步,想起什麽又繞回來,趴在車門邊賣乖:“先說好啊,我最近零花錢緊張,咱兄妹倆誰跟誰呀,就不要見外了,可以不?”

奚行摁滅手機,嘆息一聲:“上次你說的那款包,我已經下單了,原想下個月送你生日禮物,確實是見外,咱倆互免吧。”

“誒,別——”

奚嵐嵐急急忙忙翻包,可惜從學校過來,沒帶什麽東西,突然靈機一動:“我不是快實習了嗎,要不我去你們公司免費做一星期實習生?”

奚行眉梢揚起,直接戳破:“然後給你蓋一學期的實習證明,好讓你有時間去玩?嵐嵐你這是一箭雙雕啊。”

場面有些尷尬,奚嵐嵐見狀轉移話題,裝模作樣往車裏掃一眼,扯道:“你沒帶女朋友來嗎,爺爺肯定想見見她。”

“……嗯,她今天趕不回來,下次。”

主意沒打成,奚嵐嵐悻悻走了。

日落金光撒落越野車,透過前窗玻璃,照得車內一片暖絨舒適,車窗摁下,被太陽烘足整日的微風溜進來,理論上是心曠神怡的。

奚行薄薄的眼皮低垂著,嘴角平扯,點亮手機重新看一遍微信,不久前今朝發來的。

今朝:【糟糕!!我和流媒體的人聊太久,忘了時間,他還在說資源的事兒,我可能要趕不上航班了!】

今朝:【我看能不能改簽晚一班。】

奚行:【不要急,按你自己進度走。】

今朝:【嗯嗯,那我明天再回。】

奚行:【小狗!】

今朝:【才不是!】

……

疊墅一樓,負責管家多年的孫阿姨忙進忙出,老爺子特意提醒了,要準備手工蝦餃,鮮蝦現蒸,掐著時間,正好裹皮入鍋蒸制。

這會兒,家庭成員基本到齊,準備開餐,老爺子仍坐紅木椅上,捧著玻璃茶盅,聚精會神和奚嵐嵐聊電視劇。

別看老爺子年近耄耋,滿頭花白,身子骨還算硬朗,近幾年放下學校事務,除出席幾個大型學術會議外,他基本都在家裏寫書,閑下來也會追追年輕人喜歡的劇集綜藝,沖浪速度不亞於當代年輕人。

餐桌這邊,奚行坐在奚高澹和謝蘊對面,三人各自看手機,忙工作或應酬。剛進門時,奚高澹和謝蘊關切了幾句兒子的健康狀況,見他恢覆如初,也沒多管。

謝蘊對自己兒子挺滿意的,從小成績優異無需操心,最多是小學頑皮過傲,被他爺爺狠批一頓後,送到搏擊館裏訓一段時間,性子也磨下來了,正是如此,她有更多時間忙工作,忙崗位晉升。

臨近開餐,奚嵐嵐接到父親電話,沒法趕回來,孫阿姨陸續端菜上桌,奚家的餐食很簡單,淡味肉食,當季時蔬、每人一例燉湯,即便隆重節日,也不會鋪張出奢華食材。

奚行放下手機,幫忙騰挪桌上的餐盤。

奚高澹喝口茶,將清蒸石斑挪到妻子面前,轉頭問:“你約的人是幾點?安排車送你去。”

謝蘊擡表看了眼:“七點半。”

“孫阿姨。”奚高澹手指輕敲餐桌,吩咐:“勞煩你拿蛋糕出來,我們先陪崽崽吹蠟燭。”

“瞎搞!”奚老爺子捧了茶盅過來。

他老人家聽到要吹蠟燭,眉頭皺起滿臉不悅,哐當將茶盅頓在餐桌,然後才緩緩落座,連珠帶炮:“哪有天沒黑吹蠟燭的道理!”

“你們親兒子忙到發燒生病,不管,現在過生日了,也不能多留一會兒?”

“一天天瞎忙活,不幹正事!”

奚高澹掃了眼兒子,唇角翕動沒說話,松開領結卷起襯衫袖,手肘搭到妻子椅背,靠坐著聽老爺子發飆。

早年間,奚高澹一意孤行辭去大學教職,奚老爺子就心有芥蒂,老一輩讀書人的清高,對生意場上的事兒本能過敏,尤其是自己大兒子還要一頭紮進商海,後來學術界與產業界融合,不少年輕教授離巢下海,老爺子才慢慢改觀。

但對於奚高澹謝蘊夫婦教育小孩的理念,老爺子是一以貫之的不爽,奚家人丁不算興旺,兩個兒子婚後都只獨生一個小孩,二兒子從政再忙也沒疏忽陪伴奚嵐嵐,相比之下,奚高澹近乎是放養政策,忒不上心,老爺子越看越覺沒道理。

炮轟完,全桌人皆是沈默。

老爺子怒氣上來,沒人敢開口,孫阿姨站在桌邊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將菜碟放下,先給大家拿飲料酒水。

奚嵐嵐吐了吐舌頭,坐在奚行邊上。

奚行眼簾低垂,看不出情緒,眼看餐桌氛圍凝結成冰,他斂起眼皮準備開口緩解,這時謝蘊說話了,聲音柔和:“沒事,我晚點去,我們先陪崽崽吃飯。”

生日宴一直到八點,吹完蠟燭才結束。

奚高澹安排司機送謝蘊出門,老爺子跟頑童鬧脾氣似的,眼也沒擡,吃蛋糕那會兒只顧拉著奚行嘮叨。

見奚高澹走過來,他老人家更是擺臉,掏出一個封好的大紅包,塞給奚行摸摸腦袋,扭頭就去看電視了。

客廳的電視聲響起後,屋內低氣壓似是緩解不少,孫阿姨這才從廚房出來,收拾餐具。

奚行坐在餐桌邊慢慢吃蛋糕。

奚高澹嘆口氣,坐到奚行邊上,關心道:“什麽時候發燒,怎麽不和爸爸說?”

“沒事了。”奚行默默吃蛋糕。

“是因為南汽項目加班?”

“您說過家裏不要談公事。”

當初奚行在大學組建團隊創業,奚高澹出差到京北,去A大找他談過一次,希望他畢業後直接到W集團任職,而不是出來做團隊。

在商海浮沈十幾年,奚高澹早已看透創業九死一生的結局,即使那會兒市面上熱錢滾動,每天都在上演用PPT融錢成功的故事,但他知道遲早會歸於泡沫,存活下來的十分之一團隊,拼更多的是運氣。

很顯然,父子倆那場談話不歡而散。

奚高澹拎手機立在桌面上,沈默幾秒,低頭松開襯衫袖卷,扣緊袖扣,神情冷峻:“南汽的事,希望你不要怪爸爸,公司層面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去改變什麽,當初讓你畢業直接來W……”

“爸。”

奚行刮完最後的奶油,抽了張紙巾擦嘴,無所謂的說:“我理解您,我也有自己想法,現在這樣挺好,您說是吧。”

奚高澹滯住,看了眼兒子。

轉身哄老爺子去了。

無論奚高澹在公司、公開活動場、私宴場合的地位有多高,如何風生水起,回到家中,仍是以老爺子為尊,老爺子的話他不一定會聽,但於明於暗的情緒上,一定會哄著。好在奚老爺子脾氣來得快也消得快,退休後更是頑童一般,每次在家中鬧出爭執,哄上幾句就平息,下次再繼續。

生日宴結束已是九點,奚行送奚嵐嵐回學校後,獨自駕駛在沿海公路游車河,車內播放吉他速彈曲,沒有歌詞,弗拉門戈節奏在車廂內晃蕩,隨海風飄動。

晚上十點多,回到鹿灣小區停車場。

微信置頂仍是沒有新信息,只有好友發來的生日祝福,奚行掃了幾條,摁滅手機,鎖好車,雙手抄兜慢悠悠地走去電梯間。

乘電梯至二十六樓,走到2602門口,他瞧了眼隔壁門,翻出手機敲微信。

奚行:【什麽時候回來?】

奚行:【明天幾點飛機?】

奚行:【還是你準備留京北?】

發完信息,奚行沈沈嘆口氣,嘴角平扯,疑心她是不是去了哪個山旮旯談事情,幹脆直接撥去電話,同時伸手點亮門鎖觸控板,輸入密碼。

滴一聲,手機仍未接通。

門鎖開了。

奚行聽著電話,走進玄關,正正對上客廳架設的正面投影幕布,投影儀的光線出黑色底畫面,在暗漆漆的客廳內發出一點光亮。

他蹙眉往沙發邊看去,隨後松懈下來,嘴角勾起:“喬小狗,你怎麽回事兒?”

今朝臉上有片亮光,炯炯有神地看他。

她確實改簽了,在京北的活動上知道趕不上原定航班,於是改至晚一個多小時的航班。下飛機後,拖著行李箱,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家,急急忙忙搬運投影器材到2602布置生日現場,等安裝完支架早已腦門冒汗。

此時她是剛脫掉外套,穿著短T恤坐在沙發上休息不到兩分鐘,懷裏還抱著筆記本電腦調試投影儀,沒開燈,以為奚行的家庭生日宴要很晚才散場。

沒想到剛投上屏幕,他人就回來了。

她手指摁住光標,笑著歪一下腦袋說:“我在給你驚喜呀,你就站那兒,別動。”

投影幕布的影像緩緩滾動。

黑色底面存在於網站瀏覽器,不是PPT,也不是她擅長的PS,更不是任何做圖軟件,而是一個簡易的網站頁面。

第一屏左上角的網站logo,是奚行微信頭像的藍色小星球,做了矢量圖摁上去,往下一段文字,一張照片,縱看去網站技術極為簡單,勝在頁面設計簡潔,以及超高質量的攝影圖集。

【十七歲的奚行投籃】

【十九歲的奚行作為新生代表】

【二十一歲的奚行斬獲金牌】

【二十二歲的奚行被國際媒體專訪】

【奚行代表M.X.第一次公開演講】

【奚行與小Q在草地玩耍】

每張照片都特別備註了來源,攝影師喬今朝,或者某某大會,某某網站等,右側欄排列有幾段文字。

To六歲的奚崽崽:

搭網站好難啊,比攝影要難一百倍,可我聽說你七歲就已經搭建出第一個主頁,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明明只是個一年級小學生而已!

不知道六歲的你想要什麽禮物呢。

你似乎總是很神秘,連生日日期都是我從高考準考證上看來的,想必你從小就是如此吧(我見過我有發言權)。

為了讓六歲的你大開眼界。

我想了許多方案,最後決定用那時的你所不擅長的技能——HTML,來做個網站,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現在可以開始誇我了。

ps小字:這份禮物,我只租了一年的服務器,後續維護請移至你私人服務器。

————網站底————

客廳裏鴉雀無聲,網站是黑色底,只有滑過照片時,投射出或藍、或白、或明亮繽紛的淡色光線。

兩人都沒說話。

一個在看,一個在滑光標播放。

今朝用電腦「播放」網站,手指使勁兒點在網頁播放器上,她做設計時分明做了音樂插件,也做過測試,可不知為何,這會兒音樂播放器就是無法運行,著急得直撓頭。

場面大約持續了十分鐘,「播放」完結束後,今朝側過腦袋去看奚行,納悶他怎麽不給一點反應。

奚行佇立在原地,手抄在兜裏,手機屏明滅不斷地亮起,也沒管。他盯著投影幕布上的網站,胸腔被一股力量攥緊,喉嚨哽咽,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

完全不知道今朝什麽時候學的制作網站,她每天那麽忙,怎麽還能擠出時間設計網站,煞費苦心收集如此多照片。

以及那篇直戳軟肋的小作文。

看到To六歲的奚崽崽那一刻,奚行的胸腔被奇妙的暖洋洋包裹,似是有人穿越時間,站在那個孤獨的小男孩面前,邀請他一起玩,陪他聊天,做游戲,可能還會漫無邊際地一塊兒探險。

他也見過六歲的喬今朝,毫不懷疑那個她會做出這些事,說不定那時他們就會成為好朋友。

此刻的暖洋洋,嚴絲合縫地彌補了生日宴的慘淡,喬今朝給予的,已經遠超過他所期望的。

客廳被暗漆漆的空氣填滿。

奚行抹掉眼角濕意,走到沙發邊坐下,敞開腿,拍了拍,示意今朝坐在自己大腿上,哽聲說:“喬今朝,你好棒,你比我厲害!”

今朝得意笑著,雙手掛到他肩上,用額頭點了點他額頭,貪心不足地追問:“這話是幾歲的你說的?”

畢竟禮物是送給六歲的奚行。

收禮的卻是二十七歲的奚行。

她得知道,用的哪套標準衡量。

奚行伸手摟住她腰側,笑了笑,耐心數著:“六歲,十七歲,一直到二十七歲的奚行,都認為喬今朝超級無敵棒。”

“那……”今朝還想說話。

奚行的手掌已經游至她後腦勺,湊近她唇邊親了下,直接將字句吞沒,此時似乎沒有比接吻更適合的事兒。

柔軟的唇突然襲來,今朝一下楞住,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也看不見奚行的表情,只有清冽的獨屬奚行的氣息。

沒給她思考的時間,奚行敲開唇齒,肆無忌憚地掠奪,另一手抵在她後腰,將人緊緊扣近自己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似乎要在真空中溺斃。

又似乎存在於某種極致體驗。

今朝反應了好幾秒,清晰地察覺到,此時奚行的接吻進程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沒有一個勁地要吻不吻的撩她,也不留一點停頓。

她喜歡這種節奏。

直來直往。

黑暗中啄吻聲此起彼伏,時隔上次接吻已經太久,久到忘記彼此的觸角,只得重新試探,以一種更為激烈的方式進行,試圖將對方拽至愉悅的節奏中。

不知過了多久,今朝跨在奚行大腿上,膝蓋卻是墊在沙發,坐得有些累,雙手掛在他脖頸上胡亂動,刮了刮他突起的喉結,沒立即收手。

頃刻間,奚行單扶著的手掌,緊緊揉住她腰間,她的短T恤不知何時已收縮到上方,手心不自覺地搓到絲滑的皮膚。

兩人定緩。

今朝渾身一顫,太麻了!

恰時,電腦播放器結束卡殼,放出今朝為禮物網站所安排的爵士曲目,樂聲裊裊,於暗色中燃亮燥熱,生出渴望。

渴望探尋得更多。

今朝後撤,深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鄭重其事地,輕聲邀請:“我們試一下快樂吧!”

奚行已經七葷八素,手也沒松開,臉和脖頸皆是通紅,卻是德性未改,鼻尖點了點她,等她以為要接吻時,故意往後撤開,沈著聲,沒臉沒皮逗她:“是哪種快樂,嗯?”

……

月亮高掛夜空,從海面一側,挪至另一側,制造出巨大的潮汐聲浪,不過鹿灣小區的室內外早已隔成兩個世界,無縫可乘的夾層隔音玻璃,完美屏蔽所有聲浪。

此時2602主臥門關著,防止小柴犬貿然闖入,房間內亮起小夜燈,將將照亮方寸大小的空間。

足夠看清對方。

剛在在客廳沙發,奚行只是習慣性逗了下,沒想到今朝氣呼呼地哼了聲,擺頭擰向另一側,幾乎都能她咬牙切齒的聲兒。

他也不敢多等,直接從沙發站起來,雙手穩穩托住她,環在腰間,快步往廊道走去,隨腳踢上門。

掀起被子,一同卷入。

兩人都好奇,也都生澀,指尖顫抖著解衣解扣,在被浪裏翻滾,互相摸索,互相搏鬥,鬧出的聲浪不亞於窗外潮汐。

沒多會兒,被窩突然伸出一手,青筋繃緊,探索著,伸向床頭櫃撈手機。

今朝躺在被窩裏,氣得眉毛擰起,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已經有點不耐煩,憤憤質問:“老實回答,你是不是不會!”

奚行喉結滾了滾,只能單手安撫她,另一手撈來手機快速敲擊,也沒說話,不知從何解釋起,缺了重要的物件,這事兒沒法繼續。

他記得買了!

可是好像……放在車裏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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