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抵達的飛機, 準時降落。

今朝只背了個隨身包，輕裝上陣，出機場直接打車去醫院。原打算提前一天回來, 好好休息一晚，再陪宋女士去醫院, 奈何拍攝現場出了岔子，不得不改簽機票，留在淮城處理問題。

在的士車上，今朝放心不下, 給餘燦打去電話叮囑：“看那家店主的意思, 等他賣掉兩百碗牛腩面, 就可以配合拍, 老字號店難免有點脾氣, 釗哥說話直, 你下午看著點, 別跟人老板鬧不愉快, 我昨天在店裏數過翻臺率，兩百碗很快會達到, 你們上午拍完糖油粑粑再趕過去，就差不多了。”

掛掉電話, 今朝有點茫然地望向窗外。

昨天攝制組到牛肉面店拍攝時，老板突然變卦, 不同意合作拍攝, 將整個攝制團隊晾在外面曬了一下午太陽。

若是事前反悔, 按今朝性子就直接調轉槍頭, 另尋店鋪了, 偏偏這家牛肉面是老沈極力推薦, 團隊日程也都排在跟前了，今朝沒辦法，只能好說歹說跟老板磨了一下午，喝掉兩瓶可樂，才將將說服老板。

今朝舒一口氣，拿著喝剩的可樂，走去側面廣場，安撫釗哥的暴躁情緒，說話間，她餘光閑閑瞥見廣場中間搭了個半米高的舞臺，許多著武術服的人聚在臺下，活動還未開始，場子整得熱熱鬧鬧。

“幹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這種人。”釗哥嘬著細長的愛喜香煙，啐了口：“不講基本法！約好的事兒說變就變，整個下午都被他搞白瞎了，你不氣嗎，想想他那態度。”

今朝努力順毛：“氣啊，怎麽不氣——”

舞臺那邊，主持人用麥克風報幕，朗朗誦出一串武館和館長名字，一個熟悉的，關聯性極強的名字鉆進今朝耳朵：“灣市武術協會會員，喬家武館館長，喬遇城……”

今朝怔楞，屏息聽清後，側腦袋望向舞臺，隔得不遠，隱約能看見喬遇城坐在評委椅上揮了揮手，“但工作還得繼續，不能讓情緒影響結果，我們沒有跟人家簽合同，只付了預約金，嚴格意義上他是有權終止配合的，剛人家也說了要退錢，是我沒要。”

今朝收回視線，看了眼明滅不定的猩紅煙頭，把可樂罐遞給釗哥，示意他兜煙灰，她又笑笑：“而且，你不覺得他家牛肉面真挺好吃的嗎？”

釗哥之前連吃兩碗牛肉面，連面帶湯掃得精光，談到味道，沒法昧良心，他嘬完最後一口香煙，碾進可樂罐：“成吧，明天再過來一趟。”

抽完煙，釗哥回到樹蔭下和助理一起收拾機器，今朝留在原地，扯了下腦袋上的太陽帽，看向舞臺，位置離得不遠，舞臺的發言都恰好能聽清。

喬遇城站在臺上，拿著話筒鏗鏘有力地談了幾分鐘弘揚傳武健身的願景，末了，手掌引向臺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喜不自禁地介紹：“別人常問，幾歲學武合適，我想說的是三歲開始，練基本功越早越好，我兒子喬軒軒，今年十歲，習武七年，前不久在少兒組擂臺賽上奪下冠軍金牌……”

那個名為喬軒軒的男孩，隨著掌聲起身，向後邊觀眾鞠了一躬，他身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波浪短發，素色衣裙，捧著手機給喬軒軒拍照。

烈日暴曬下，今朝戴著太陽帽，靜靜看向不遠處的闔家歡樂齊頭並進，浮起當年喬遇城也曾這樣誇耀過她和哥哥，只是鬥轉星移，命運的棒槌早就猛然敲下，現在不過是再倒些醋，沒什麽該難受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同時嘴角平平扯了扯，轉身去找釗哥餘燦匯合。

到了醫院等候區，今朝找到獨坐角落的宋女士，魏國鈞忙著在前面掛號排隊。由於是覆診，不能化妝，宋女士面容看上去憔悴許多，今朝抿唇，小聲陪她聊天。

掛完號，上樓等待覆診時，今朝收到HL老板發來的催促令——HL老板知道她調休回來灣市，公司手頭上出現個劉冠傑啃不下的客戶，說什麽也要她回去開會加入腦暴。

今朝推辭幾番後，實在沒辦法，只好轉頭跟宋女士請辭：“媽媽，我不能陪您去逛街了，等下覆診完，得回公司加班。”

“你不是請好假了嗎？”宋女士斜睨女兒一眼，聲音提高八度：“早讓你辭職，換個清閑的工作，反正收入都大差不差的。”

這話早就聽得耳膜生繭，觸及逆鱗，今朝壓著心中不悅，摟住宋女士手臂：“可我喜歡有奔頭的工作呀，這些活真挺有意思的，等我忙完這段，陪您逛三天三夜都行。”

“三天我可逛不起。”宋女士沒好氣地怨道：“你啊，就是被你小姨帶歪了，去什麽美國，還學了個吃苦受累的專業……”

魏國鈞在旁和病友聊天，聽到這兒趕緊勸撫，今朝也不想爭辯這個，低頭給奚行發微信。

-待會兒我回公司加班。

純情男大。

-好。

宋女士並排坐在邊上，瞧見女兒的手機，悶聲起了新話題：“小年輕都是不靠譜的，你懂吧？”

今朝擡眼。

宋女士悠悠地談起弦外之音：“談戀愛可以，玩高興了多談幾個都沒問題，結婚得找事業有成的，為人好的，這才能給你安全感，我跟你小姨在這方面都吃過虧，你可得警醒點。”

今朝若有所思點頭：“您說得對。”

低頭繼續敲微信。

宋女士見女兒油鹽不進，蹙眉嗔她：“不聽媽媽的話，吃虧在眼前。”

下午的會議，一直開到六點多。

今朝走出公司時，腦袋都要被掏空了，這兩天的事都紮堆擠到一起，處理完也沒法松懈，待會兒還得趕夜班飛機去淮城。

出了寫字樓，黑色越野等在門口。

今朝一眼就看到奚行，他穿著那次見過的黑色沖鋒衣，一身恣意地倚在車邊，低頭看手機敲字，勁瘦手掌勁瘦閑閑捧著手機，單指敲鍵盤，速度飛快。

她走過去，假模假樣地敲敲車門，揶揄道：“師傅，機場走不走？”

“嗯，這不是大禹嗎？”奚行低頭看一眼，被她逗樂，手機揣回兜裏，拿手捏捏她臉頰：“怎麽，你們治水還需要打車？”

這是在笑她三過家門而不入。

今朝擰眉，憤憤還擊：“捏壞了沒人治水，你們也別造車了，改造自動駕駛的船吧。”

奚行低笑著，雙手環在胸前，沒再跟她貧：“餓嗎？晚上幾點的航班，剛發消息你沒看？”

腦暴會時有老板在，今朝忙著出主意，一直沒看手機，這才點開微信，半小時前奚行就在問她航班時間，她掃了眼，摁滅手機回道：“十點四十，還有點時間，我們吃個飯吧。”

不過南區的下班高峰是出了名的堵車，寫字樓附近的餐飲店不多，一到飯點就大排場龍，地下負一層倒是有個承包出去的快餐食堂，但這會兒，今朝不想帶奚行下去聞食堂的菜味。

今朝擡起下巴，往邊上點了下：“我們在這兒隨便吃點吧。”

這隨便，確實挺隨便的。

便利店裏，兩人在靠窗長桌找了座位，擺上兩份海鮮烏冬面，一大份關東煮，以及烤腸烤翅等速熱食品，玻璃窗外，是剛從寫字樓裏下班出來，行色匆匆的白領。

奚行坐在高腳椅上，長腿抻地，另一腿墊在椅腳橫桿，從筒裏抽出一次性筷子，撕開，拿紙巾擦掉竹刺，放到今朝面前，又再拆自己那雙。

他看一眼吃烤腸吃得不亦樂乎的女朋友，沒忍住逗她：“你不是說在淮城吃了不少好東西嗎，怎麽回到灣市，澱粉腸你吃得這麽香？”

“本來是的，但是昨天碰到個事，給我都整沒胃口了。”今朝吃完最後一節烤腸，放下竹簽，對著奚行沒臉沒皮地笑：“不過看到你，我的胃口就又回來了，我得趕緊多吃點。”

“什麽事兒？”

“誒，本來昨天要去拍牛肉面店……”

今朝嘰裏咕嚕，邊吃邊講起昨天遇到的刁難老板，其實她知道，那家老板上過不少電視臺節目，她後來進店軟磨硬泡時也能聽出，老板對攝制團隊的怠慢，多少有點因為他們是新人團隊，沒名氣，人家瞧不上。

這些情緒，她作為導演，沒法跟釗哥餘燦他們傾吐，會影響工作士氣，好不容易將團隊安撫下來，完成工作目標是第一要義，她只能自己受著，原打算過兩天緩緩就好。

聽完，奚行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處理得挺好，適當的時候，你們也可以搬救兵擡轎子。”

今朝沒聽懂，朝他眨眼。

“你之前提過，電視臺給你們找了個美食顧問，叫老沈對吧？”

奚行笑了下，揚下巴，讓她繼續吃：“我大概看過他的介紹，在美食屆地位不低，既然能做你們美食片的顧問，又給你們提供了店鋪名單，遇到這種情況，完全可以請他出來說兩句，遇到僵局，要學會讓第三方入場。”

“有道理！”今朝頻頻點頭。

兩人聊著工作，慢慢將桌上食物掃空，只剩了點關東煮湯汁。奚行擡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時間，這兒去機場走高速只要四十分鐘，還有時間可以消遣，隨即問了句：“吃冰激淩嗎？”

“吃！”今朝正好想吃點甜的。

奚行起身去買冰激淩時，便利店進來一對情侶，倆人雙手合十緊緊牽著，女生依偎在男生肩膀撒嬌：“人家想吃個冰激淩，”

那男生往冰櫃裏瞧了眼，扭頭勸女朋友：“寶寶，女生不能吃冰的，乖聽話，我給你買熱奶茶。”

今朝打個飽嗝，看他們一眼。

低頭回工作微信。

奚行在收銀臺排隊付完賬，帶回來一杯雙份茶包的熱紅茶和兩盒冰激淩。今朝看一眼這配置，覺得眼熟：“蔡瀾？”

奚行嗯了聲，掀開紅茶蓋子，半杯熱水浸泡茶包，茶湯早已濃艷澄澈，做科學實驗般，專心致志將紅茶倒入被凍得硬邦邦的冰激淩盒。

他優哉游哉說：“他在食經裏提過這種吃法，長途飛機坐得無聊了，問空姐要雙份熱紅茶，泡冰激淩吃，聽起來很不錯。”

今朝做美食功課，除了看紀錄片外，為了解美食脈絡，還閱覽了許多美食食經，當然也包括蔡瀾那一長列的散文集，她接過奚行做好的紅茶冰激淩，不禁好奇：“你怎麽也看蔡瀾，我看你家的書櫃好像沒有涉及美食的呀。”

“本來不看的。”奚行舀起冰激淩，嘗了口，坦蕩蕩回：“但女朋友做項目，我不得跟著了解嗎。”

可為何偏偏也看了這段？

今朝睜圓眼睛，滿是不解。

奚行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巧了不是，你的閱讀器書架面向微信好友開放，我隨便挑了本，做睡前讀物。”

蔡瀾先生很喜歡吃甜，那篇關於冰激淩的文章，在飛機紅茶冰激淩這段後邊，還跟了一段在溫泉旅店用蒸爐蒸冰激淩吃的段落，總之，只要他想吃冰激淩，就會想著法子，將它恰恰當當地吃進肚子裏。就如友人問蔡瀾先生，到底要吃多少冰激淩才罷休，他答吃到拉肚子為止。這何嘗不是一種處世哲學呢。

今朝低頭，嘗了口融軟的冰激淩，很清爽的奶甜味，傾吐情緒後宣洩出來的力氣，慢慢回充，她揚起笑，樂滋滋地：“好好吃！”

吃完晚餐出來，黑色越野開上機場高速。灣市之上的絲絨夜幕，點綴出幾顆鉆石星子，更多不起眼的小星星隱沒在耀眼的霓虹之外。

今朝擡頭，望了眼星空，轉頭問奚行：“你是不是不高興，剛才電話是不好的事？”

上車前那會兒，奚行接了個電話，之後一直在微信上回覆信息，看樣子，是挺要緊的事。

奚行控著方向盤：“嗯，出了些情況。”

今朝：“我猜猜啊，上次的造謠者已經公開道歉，應該不會再掀波瀾，你們團隊最近還拿了含金量很高的技術獎，不愁聲譽，robotaxi運營也穩步進行，那就是……新訂單出問題？”

近期很多地方政策都在為自動駕駛鋪路搭橋，下場投註的VC都盯著瞧看各家企業的商業化能力，最終壓力的會落在自動駕駛公司身上，而訂單則是最好的能力證明。

奚行坦然勾起嘴角，模樣挺神氣：“不得了，我女朋友好聰明，老向說南汽項目突然跳出個競爭對手。”

“在談十億訂單那個南汽？”

“嗯，攪局的對手來頭不小，這會兒也急不來，等明天回公司看情況。”

排隊進機場停車場時，奚行瞥一眼後視鏡，見她還繞在訂單問題上，若無其事撇開話題：“下周三晚上你忙嗎，淮城有個活動，我會過去一趟，和我一起參加吧。”

今朝還在想攪局者，眉毛緊擰著，囫圇回了句：“晚上應該還好，什麽活動啊？”

“真不記得？”

“應該記得什麽？”

奚行沒答，只是無語彈了下她腦袋，一步邁下車，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看她一臉好奇又問不到答案模樣，好玩極了，朝她伸出手：“手給我。”

今朝照辦，伸出手等答案。

勁瘦的手掌，覆上來，將她的緊緊扣住。

嚴格意義上，這是兩人第一次牽手，幹燥溫柔的掌心，傳來觸電般的酥麻感，今朝跟著他的力氣，也扣起手指，搖一搖。

“該不會是牽手活動吧？”今朝問。

奚行徹底無語，懶懶刺她：“笨蛋，什麽日子你自己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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