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搖搖晃晃, 從堤岸潑灑出來，混入雨水淌進紅樹林的泥土地裏，距離岸邊不遠的鹿灣小區, 被強風拍得啪啪作響，樹木花草指示牌接連打擺。

2603房子門窗緊閉, 浴室傳出窸窣水聲，今朝洗澡完，對著鏡子擦頭發時，窗外海平面已經掙脫引力, 擰成團, 潑向道路。

剛拿起吹風機, 浴室頂燈閃了閃。

霎時, 全世界都暗了。

窗外呼嘯的風聲, 在黑暗中尤為清晰。今朝將幹發巾搭在肩上, 走去客廳找手機, 準備去檢查屋內總閘。

鹿灣鮮少停電, 家裏沒有準備應急的照明設備，突然這一下, 只有手機光源能頂一頂。

不知筆記本電腦電池能撐多久。

萬一真停電，腳本DDL有點麻煩。

她有點憂心工作, 打開微信，掃了眼組內同事的討論, 再去看小群, 已經有業主在群裏問停電情況。

“咋回事, 停電也不提前通知。”

“物業在沒, 我趕著開視頻會呢。”

“我家阿姨還在做飯呢, 烏漆嘛黑的像什麽話, 就算不吃飯，小孩也要寫作業啊。”

“大家稍安勿躁，已經安排人去排查了。”

今朝嘆口氣，看向窗外透進的微光，臺風刮得好兇啊，跟剛才在停車場時的心跳一樣，搞得人緊張兮兮，不過這會兒……

正想著，微信跳出奚行發來的信息。

-喬今朝，停電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又跳出一條信息。

-門口等你，帶電腦出來。

難不成你家能發電，不過今朝沒問，速速收拾電腦和充電線，走去開門。

奚行拎著手電筒，站在今朝家門口，暖黃光柱一晃一晃，在瓷磚上溜達，敲完門，他雙手抱胸，斜倚著門框，覆盤起剛停車場的狀況，那會兒，今朝看起來挺高興的，還說了句：“那太好了。”結果拎起電腦包，轉身就回家加班。

戀愛第一秒，似乎不太順利。

大門打開，今朝頭發濕漉漉的，抱電腦，穿著拖鞋，出現在門口，借著微弱的電筒光，奚行打量她一眼：“剛洗完澡？”

“嗯。”今朝關上門。

奚行撈過她的電腦，聞見淡淡山茶花的味道，很清新，換洗發水了，他眉毛微微挑起，很愉悅地顛了下手裏的電腦，又問：“刮風又停電的，你不怕？”

今朝煞有其事地回：“不怕啊，我可以動作快點，先把腳本粗改一遍，反正總會來電的。”

問她怕不怕黑。

她回答工作進度。

奚行氣笑，騰出手，攬著她肩膀，往自家方向走，沒臉沒皮地接上：“我怕，你過來陪我加班。”

“奚行。”今朝斜斜倪他，艱難地擺了下腦袋：“你壓到我頭發了。”

奚行：“……”

屋外狂風，劈裏啪啦拍打落地玻璃，往外瞧去，往日寧靜的大海，在臺風天的夜裏，猙獰暴躁，隨時有吞食陸地的嫌疑。屋內點起落地燈，插頭連戶外電源箱，將偌大客廳照得柔軟安全。

今朝對這安排相當滿意，蹲在邊上研究了會兒戶外電源的儲電量，才坐回沙發，接過奚行遞來的吹風機。

奚行懶懶抻開長腿，靠到沙發背，捧平板看論文，滑頁時，餘光掃見今朝一邊吹頭發，一邊看電腦存的美食紀錄片。

山茶花香味近在咫尺，挺磨人的。

今朝將吹風機擱茶幾，湊到奚行邊上，瞧一眼他平板裏的內容，好家夥，滿屏的代碼推演，跟天書一樣。

這感覺很像當年在M記一起寫作業，不同的是，那時多少能看懂一點，他卷子裏的題目，現在完全是隔行如隔山。

“這篇論文會發SCI嗎？”

“嗯，已經遞去了。”

今朝哦了聲，雙腿盤起，抱著電腦，又偷瞄一眼奚行工作的樣子，他半靠沙發，頭發蓬松柔軟，長指在平板側邊輕輕磕著，指甲整齊幹凈，挺枯燥的論文，竟被他看得津津有味。

她暗自佩服，鼓起幹勁，繼續研究美食片的腳本思路。

窗外臺風呼嘯，兩人窩在沙發，各自忙工作，小柴犬趴在落地窗邊看臺風，不時搖一搖尾巴。

奚行其實沒太能沈下心，只是恰巧掃及論文中段，思考查理斯聊的算法決策樹，思緒沈入水底，倏忽，被一陣山茶花香味釣起，很淡。

魚線垂至水底，無鉤無餌。

徹底沒法看論文了。

他微微側頭，松開搭在沙發背的手肘，抻到她後背，碰到幾縷發絲，冰涼涼的，指尖怔楞了下，拈起一縷發絲，圈在指尖，繞著玩兒。

今朝感覺後頸微癢，但沒細想，正在梳理腳本裏的運鏡備註：

豬頸肉抹香料（切特寫）

按摩入味（拉回中景）

……

不自覺地，看著老沈提供的炭烤豬頸肉小視頻，咽口水，後頸像豬頸肉一樣，也被人捏了下，霎時間，三十秒的後廚視頻，硬生生看出了5D電影的效果。

輕微的吞咽聲。

奚行笑了，工作還挺認真，隨即放下平板，起身走去廚房。

二十分鐘後，兩人坐到島臺旁吃面。

落地燈留在茶幾邊，沒移過來，奚行找出一盞小夜燈，擺在中間，光線照到兩人臉上，朦朦朧朧得有些不真切。

今朝低頭，呼呼吹了下面條，美滋美味地嚼起來，奚行拿起筷子，眉梢微挑，剛才煮面條時，冰箱什麽食材都沒有，只放了些簡單調味，她吃面條的勁兒，像極了吃絕世美味。

“味道如何？”奚行問。

“好吃！”今朝答。

奚行坐在對面，瞧見她臉頰一鼓一鼓地嚼食物，往她腦門彈了下：“白水煮面都吃這麽香，你之前都吃什麽活的？”

“說實話我很少吃晚餐，之前在洛杉磯也是，餓了啃點面包餅幹，反正你的面條就是比面包好吃。”今朝撈了一口面湯，又說道：“你有沒有看過舊版的神雕俠侶？”

奚行嘗了下面條，暗嘆幸虧煮熟了。

“有個橋段是楊過吃面，他說陽春面本來是沒味道的，但是呢，加醋，加辣椒之後，就會變成酸辣面，總之就是很美味。”

今朝挑起一箸面條，得意洋洋：“我喜歡吃辣，你幫我放這麽多辣椒，能不好吃嗎？”

奚行的筷子停頓，閃過幾分覆雜難辨的神色，半響，他問：“那幾年你過得好嗎？”

沈默一瞬。

今朝拿腳尖去逗腳邊的小柴犬，慢悠悠說：“剛開始不太好，不過後來，交了朋友，在學校每天都能感受到進步的時候，很開心。”

“你知道嘛，我就是那時候認識汪雪瑩的，好神奇，她也是灣市的，不過高中就去洛杉磯了。”今朝說著，撈起手機，想翻以前的照片給奚行看。

業主微信群有人發了一條語音：“我的眼睛不方便，打翻了藥盒，有鄰居能來幫幫我嗎？”

是道男聲，聽起來年紀很大了，群裏各戶正在與物業ID爭吵，鬧著要應急電源車馬上過來配電，只有少數幾個人註意到這條語音：

“是那個瞎眼老頭吧，現在停電沒燈他不比我們正常人好使多了，咋還要幫忙呢？”

“該不會是蒙人吧，感覺他性格不太好，有幾次在花園嚇到我家娃。”

“我想幫也有心無力，項目加班呢，誰住他隔壁的過去看一眼唄？”

“他那幾層都是賠遷房，沒人入住，本地人有錢不缺房，等限售時間一過就轉手拋掉。”

……

今朝順著聊天記錄往上翻，點開語音外放，奚行撈起手機，看發語音的ID，他很少關註業主群，對這個老人沒什麽印象，看備註是在A座3樓。

兩人對視一眼。

奚行抽了張紙巾，擦擦嘴站起身：“我帶小Q去3樓花園逛逛，順便去看看情況，你乖乖待家裏寫腳本。”

今朝也站起身：“一起，吃飽運動運動。”

“喬今朝，電梯沒電，來回都得爬樓。”

“爬唄，誰怕誰啊。”

兩人抱著小柴犬，走消防樓梯。

今朝晃悠著手裏的電筒，跟奚行打趣：“你看過騙人去挖心挖肺的新聞嗎，萬一發現真是設有埋伏，你打算怎麽辦？”

奚行笑了：“我這不是帶保鏢了嗎？”

今朝看一眼趴在他懷裏，柔弱無助的小柴犬，哼了聲：“就憑小Q？敢情是買一送一。”

走到樓梯平臺，奚行伸手勾住她脖子，將人撈進懷裏，低聲笑：“誰說是小Q，你剛在俱樂部揍我那招，叫什麽來著？”

夜色暗沈，消防通道裏的風格外大，緊勁低磁的聲音都被吹進今朝耳朵，她縮了下，免為其難回他：“行吧，要有事你就喊一聲……我帶小Q跑快點。”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三樓，敲開那戶大門，奚行沒讓今朝進去，自己進屋看老人。

那老人獨居，弱視嚴重，平時每天都有鐘點工阿姨上門幫忙打掃，準備一日三餐，不過今天臺風預警，阿姨請假了。原本也能自己應付起居，好巧不巧，準備吃藥時發現藥盒空了，摸索著打開沒做標記的新藥盒，分不清藥名。

平日裏，他會用手機上的志願者軟件，打視頻請志願者網友幫忙幫看藥盒標簽，但今天停電，他開視頻之後，網友那頭只能看到烏溜溜的影子，根本看不見標簽，情急之下，他打開藥瓶，不小心撒了一地藥片，這才在業主群裏請求幫助，群裏的文字回覆他也沒看，發完語音後兀自在家坐著，給外地的孫女打電話，沒想到這就有鄰居敲門。

今朝牽小柴犬留在門口，往裏探頭探腦，好一會兒，才等到奚行出來，“怎麽樣？”

“沒什麽事，撿藥片而已。”奚行關好門，頓了下，說：“不過，我把手電筒留給他了，方便他打亮給人通視頻。”

“好。”今朝點頭。

三樓廊道外側是空中花園，靠內的一側搭建有擋雨玻璃，奚行用手機打光，和今朝站在靠墻的位置，看小柴犬溜達。

雨水淅淅瀝瀝，地上積出大片水窩，擺在玻璃棚外的花盆也往外漏水，落花殘葉淌了一地。兩人看著，都沒說話，過了會兒。

“喬今朝？”

“嗯？”

“喬今朝。”

“嗯。”

“喬今朝。”

“怎麽？”

今朝轉頭，才發現奚行在看她，眼睛亮亮的，視線對上後，就沒再說話，她勾起嘴角笑，在昏昧光線下，細細看著他眉眼：“為什麽總喊我全名？”

一般喊熟悉人的全名，不是有嚴肅事情要說，就是生氣吵架，呼出全名表達憤怒，奚行每次喊她，都是連名帶姓的全稱，但她覺得他兩種情緒都不是。

奚行也笑了：“我喜歡。”

今朝哼一聲。

頃刻間手機光熄滅，世界都暗了下來。

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

奚行揣手機進兜裏，一把將人撈進懷，雙手捧起她的臉，拇指在臉頰上壓了壓，捏她的臉玩。

今朝被撓得癢癢的，想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每次都是捏臉，能不能好好接吻了，轉瞬，輕輕的吻落在額間。

吃草莓蛋糕。

輕輕的，柔柔的。

柔軟的觸感慢慢襲過額頭，眼皮，鼻尖，還有臉頰，遲遲不到唇邊，這戰線，比那次拉得還長。

今朝的心早就被小鹿撞飛，抵著熱息，艱難地擠出聲音：“奚行……”

奚行嗯了聲，很沈。

他笑著，用手掌托住她後腦勺，靠到墻邊，慢慢弓背，貼上那柔軟的唇，嘗過蛋糕奶油，敲開唇，去吃那顆充滿期待的草莓。

黑暗中，兩人密密啄吻，酥酥麻麻的感覺激蕩全身，發出的丁點兒啄吻聲，都隱沒到雨水中，心臟激昂跳動，誰也分不清，是誰的更劇烈些。

奚行護著今朝後腦勺，另一只手很克制地搭在她肩上，指尖不時捏一下她耳垂，有那麽一刻，他希望這雨永遠都不要停。

這個名正言順的吻，等了太久太久。

今朝發現，每次和奚行接吻，都有不一樣的體驗，不管是家門口、沙發上、還是在雨裏，他都能撩到人最癢的那根神經，過分的是，還每次都有點的新進步。

這玩意兒，不可能跟智商掛鉤吧。

她藏著點不服氣，雙手掛到他肩膀，將人拉進些距離，想要更深入一點。

剛靠近——

奚行腦袋嗡地一下，渾身發震，搭在她肩上的手，僵硬地將人扯開。

“怎麽？”今朝沒搞懂。

奚行耳朵通紅，低著頭，捏她肩膀拍了拍，啞聲問：“沒事，還親嗎？”

“親。”今朝義無反顧地仰頭，但又有點不滿：“你不給抱嗎？”

奚行無奈看她一眼：“你還加班嗎？”

“嗯，要加的。”

今朝的視線對上他脖頸，那凸起的喉結微微滾動，漂亮極了，玩心大起，她邊說，邊拿手指碰了碰：“改完腳本，我還得……”

奚行的手搭在墻上，手背青筋跟著凸起，指尖用力摁了摁，不等她說完，雙手攬著她，低頭吻下：“再親一會兒。”

……

臺風走後，一切秩序恢覆如常。

司壯壯和思斯在寵物基地守了一夜臺風，等到天放晴，帶員工將戶外物件都清點了一遍，好在這場臺風來得快，走得也快，新搭建的設施沒受損失，一切都能照常使用。

忙完工作，他卷起袖子躺到沙發，美哉美哉地給奚行發信息。

-走，今晚去俱樂部練練，孫天也還在，昨天你上擂臺都沒跟我練，來切磋切磋，最近我跟孫天討了兩招，好使得很。

遲遲，奚行才回覆。

-沒空，得送女朋友去機場。

“謔——”司壯壯一驚一乍地彈起身，拿著手機，許久都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他……”

思斯坐在邊上嗑瓜子，萬分不解：“遇到電信詐騙了？”

司壯壯終於憋出一句：“奚行說他有女朋友了，你敢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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