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 夜雨來得迅猛急促，豆大雨珠劈裏啪啦，撞到玻璃, 炸成水花，窗面被雨水融成霧, 將屋外屋內隔成兩個世界。

今朝睜圓眼睛，一瞬不瞬。

她看到奚行英俊幹凈的眉眼，看到他薄薄的唇，微勾起嘴角, 朝她靠近, 兩人的熱息漸漸糾纏到一起, 這幕似曾相識, 她一定也這麽靠近過他。

然後做了些什麽？

想到這兒, 她開始有點慌了。

喝醉酒的人, 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在洛杉磯猶豫要不要辭職拍紀錄片時, 她和汪雪瑩比爾一起喝酒, 不小心喝醉了，大搖大擺走上街, 沖路人大喊，我要拿金棕櫚！要不是酒醒後看視頻, 她絕對不相信，自己能講出這麽囂張狂妄的心裏話。

所以, 那天那樣的夜晚, 對上奚行這張天菜臉, 她一點也不敢保證, 自己沒有對人家上下其手, 做什麽暴露本性的事情。

比如現在。

這張臉近在咫尺, 她下意識想抿唇，可惜被他捏著，他示範到這兒，就已經很不好解釋了，再發展下去怕是跳進黃河也難洗。

等不到回答，今朝搜腸刮肚，眨巴眼睛，努力發出稍大的聲音：“你看過墨鏡王那部片子嗎？”

奚行傾身低著頭，耳廓紅得滴血，人早已心蕩神迷，越靠越近，將要碰觸到她鼻尖。

驟然被聲音敲醒，他一下怔停，喉結重重滾了滾，長指的勁兒松開，定定盯著她柔軟的唇。

……你在說什麽？

今朝松懈不少，順利抿了下唇，誠懇說起：“電影裏有個場景，是宮二和馬三在火車軌道旁決鬥，宮二使出一招形意拳的，葉裏藏花……”

今朝將手表盒放去島臺，雙手去捧奚行的下巴頦，停在半厘米距離，指尖顫了下，鎮定示範：“……這樣捧著馬三的臉，將他推到行駛的火車上，這是一招絕殺。”

蜜糖罐發出的聲音，又甜，又脆，可偏偏卻在描述電影裏，你死我活的對決場，奚行記得，戲裏的馬三被宮二推撞上火車後，吐好大一口血，至死也沒領悟師門教誨。

他後撤了些，蹙眉看她：“然後呢？”

今朝支支吾吾，說出來自己也不太信：“我當時喝醉了，對你做出這種動作，可能只是……想跟你過過招，並沒有要欺負你的意思。”

奚行：“……”

他靠到島臺，雙手往後撐著臺面，慢慢緩過勁來，眉梢微挑，低笑著問：“你覺得，我剛剛是在欺負你？”

“不，不是的。”今朝擺擺手。

窗外雨勢不減，島臺附近傳來“吱呀吱呀”，狗爪刨出塑料空瓶，推來推去，鬧騰得厲害，但沒人理它。

奚行這會兒熱得很，掃一眼島臺放著的半瓶水，早就沒了涼氣，“喝水嗎？”

說著，弓腰從邊上找了瓶常溫水，順手擰開遞給今朝，自己走去冰箱拿了瓶冰水。

今朝接過但沒喝，悄悄觀察他仰頭喝水，凸起的喉結速速滑動，一滾一滾的，他應該是信了吧。

她將島臺上的手表盒往裏挪了挪，生怕摔壞了，訕訕問道：“那天晚上我還幹了些什麽，你記得嗎？”

喝完水，奚行將水瓶往島臺一杵，雙手環胸，饒有趣味地看著她：“記得啊，記得很清楚。”

今朝湊近了些，欲聞詳情。

奚行笑著，拿腔拿調：“那天晚上你跑到我面前，說自己拿了很多獎，厲害得不得了。”

今朝嗯了聲，確實是她會說的話。

“你還說……”

奚行頓了下，低頭看著今朝的表情，沒臉沒皮地壓低聲，像在覆述一個秘密：“你喜歡我，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那聲音又低又沈，磁得很，今朝微仰著頭，放大耳朵等他下一句，直到聽見——

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天吶，救命！！！

她臉頰瞬間通紅，耳根熱乎乎的，像發燒像中暑，渾身不對勁，她撈起水瓶，喝兩口潤潤喉，幹笑兩聲：“是嗎，我還挺幽默的。”

緊接著，她迅速找補：“然後你就感動得不行，摘了手表給我？”

奚行：“……”

你可真會轉移話題。

“你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那時老向又電話催我過去。”奚行漫不經心瞥她一眼：“帶你去餐區，你不肯乖乖坐下，哄又哄不好，沒辦法，只好摘手表給你玩。”

他無奈笑，想起來也遺憾：“說好等五分鐘，沒想到等我回去，你已經跟朋友走了。”

當時他和老向見完重要客戶，跑回餐區邊，茶杯還熱著，座位已經空了，侍應生告訴他，是看起來很熟的一男一女把她帶走了。

那時，不知她下一站回洛杉磯，還是去哪裏，一整晚他都在想辦法聯系客房部查信息，次日通過主委會關系，要到房間號，等他去到卻撲了個空。

好不容易重遇，以為再次失之交臂。

今朝拿起手表盒，看著極精密漂亮的手表，一點點勾起記憶，奚行說的這些都對得上，她記得有人給她喝茶，教她數三問表的報時，讓她等他回來。

可是。

這麽貴重的手表摘下來玩。

不見了連找都不找？

今朝用極為覆雜的眼神看過去，撞上奚行深深看來的眼神，她揚了下眉，將手表遞過去：“物歸原主，終於找到它主人了。”

奚行沒接，揚揚下巴：“摘下來給你，就沒打算要回來。”

今朝一楞，見他不動，只好將手表盒放去島臺，她後來查過，正如汪雪瑩信誓旦旦打包票的，這塊表能值上半套房，太貴重了，不能要不能要。

奚行見她放下手表：“不喜歡？”

那天晚上，你明明很喜歡的。

今朝踟躕了會兒，話鋒一轉調侃他：“你是不是有點……敗家，買那麽多表，隨隨便便就送出去，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現在就想管我的錢，以後可還了得。

奚行垂著眼皮，眼神往地板點了點，表情一貫的冷淡，回答卻是乖巧：“知道了，以後不買了。”

今朝無語地看著他，怎麽聽著有點委屈，我只是讓你別送，又沒說要管你買不買表。

大雨困在灣市很多天，路面和房子都濕漉漉的，連墻壁也會吐出水珠，這樣的時節，很容易惹出煩悶，不過今朝心情很好，還完表，懸而未決的事情就少了一件。

她每天早出晚歸，除睡覺以外的時間，幾乎都和組員一起泡在公司攝影棚、酒店套房、民宿等幾個場地，拍攝第二批物料視頻。

上一階段的宣傳視頻還在投放階段，效果數據呈曲線增長，客戶挺滿意的，順勢加註宣傳費，加上時間充裕，第二批視頻拍得精工細作，今朝和團隊一磨再磨。

這天，她在攝影棚測試智能炒鍋的新項目，順便看馮洛洛與女模特的互動場景，兩人都是已發布的視頻數據中，人氣最高的模特，智能牙刷客戶決定簽他倆做主咖，持續在官方賬號發布互動視頻。

策略多少有點炒cp的意思，清純男大vs冷酷禦姐，官方不點明，觀眾愛看就順著熱點喜好拍素材。

拍攝休息的空擋，打光燈的光源暗下，馮洛洛在道具臺邊上給幾個姑娘講笑話。

馮洛洛：“我在網上看到的段子，賊好笑，有個小朋友問媽媽，為什麽蠟燭的火苗總是一竄一竄的，媽媽說因為是精神小火呀。”

“笑死了社會搖小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講一個來來來。”

小沫笑得東倒西歪，化妝師姑娘也笑得花枝亂顫，看著高冷的酷姐模特，在補完妝第一瞬間也繃不住了，噗一下捂著肚子：“不行不行，再笑下去我演不了了。”

今朝忙了半天，抻著腿兒坐在椅子休息，聽到聊天的笑話，沒懂精神小火的梗，但又很想分享給奚行，她翻出手機，剛敲了個開頭，就來了一條新微信。

M.X.會議室，算法團隊正在開會。

robotaxi試運營收集回來的數據，需要反饋到算法中，促進機器學習，討論完要點，各負責人合上電腦屏，陸續出去幹活。

丁景昱向奚行匯報完進度，走出門口時低頭捧著手機嘻嘻嘻，一臉春心蕩漾蓋不住，奚行看著他背影，餘光瞥了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

奚行撈起手機，往後靠著椅背，點開置頂對話框，還停留在上次那句【可以去你家找你嗎？】。

他知道今朝一旦投入工作狀態，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四大皆空的狀態，不過她會發朋友圈，坦蕩蕩記錄工作狀況，和瑣碎小事。

今朝的朋友圈畫風和她真人差不多。

今朝：我知道白素貞為何愛上許仙，因為湯圓真是太好吃啦！（配圖外賣盒湯圓。）

今朝：某寶淘友圈好誇張，同事買的望遠鏡冰櫃絞肉機一目了然，夠寫一本偵探小說了。

今朝：走到一個奇怪地方，有小哥攔路問我修電腦嗎，下意識回一句“我不懂修你自己修吧”，說完擡頭看到電腦城招牌，啊，原來是推銷業務(^～^;)ゞ

今朝：測試完新品廚具，我決定放棄去法國學甜品的小願望。（配圖黑乎乎圓餅）

壯壯：炒饅頭片？

今朝：它是舒芙蕾！

思斯：朝朝乖，下次別拿炒鍋做甜品。

奚行：@壯壯，給你配副眼鏡？

奚行看完朋友圈，退回到聊天界面，正好看到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好一會兒，都沒有新消息進來。

奚行。

-？

-有事？

五分鐘後，今朝回。

-啊，剛聽了個笑話想講給你聽的。

奚行揚起嘴角，愉快敲字。

-嗯？

今朝。

-但我現在忘了。

宋女士發來微信，今朝才意識快到周末，沒日沒夜的忙，除了項目DL節點，對閑暇日期都失去了感知。

吃飯地點約在老式酒樓，早上八點到中午一點是早茶時間，上了年紀的本地人喜歡點一盅兩件，慢慢嘆茶看報，不過現在都改成刷手機，兩分鐘電影講解、國際局勢分析、廣場舞教學等，短視頻聲音與餐桌談笑聲此起彼伏。

喝茶時，宋女士和寧阿姨討論過兩天去做頭發，今朝擡眼才發現，母親的鬢角已經覆有白霜，難怪她們會熱衷給頭發染顏色。

今朝心生感慨，夾了塊牛仔骨孝敬宋女士。同時拿出手機搜索發色，挑了幾款栗色暖棕的圖片，加入母親們的話題。

不曾想，宋女士看後連連搖頭：“朝朝，這不是今年的流行色，我要染這個，會被以為是四十歲的中年人。”

今朝想說不敢說，您可不就是四十多快五十了嗎。

齊況然在旁，憋著笑看今朝。他發現這位師姐不擅長隱藏情緒，所思所想幾乎都擺在臉上，不說話也跟臉上寫有字一樣，生動得很，朝她揚了揚手機：“師姐，打游戲嗎？”

“不打。”今朝夾了只奶黃豬仔包，咬一口：“我不太會玩。”

齊況然的手機響起一聲timi，他點開列表，看了看：“上次好像看見你上線來著？”

今朝啊了聲，表情淡淡，敷衍了句：“當時忙著燒烤，朋友拿我手機玩的。”

喝完早茶，今朝和宋女士到附近商場逛街，剛發工資不久，今朝還了‘貸款’還剩下不少，尋思著給宋女士挑只口紅。

在心底裏，今朝是佩服母親的，小時候她就發現，別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內，爸爸的角色大多是家庭頂梁柱，而她家有兩根頂梁柱。

喬遇城的武館效益不好，原本靠兒童培訓增加收益，但在今朝上小學後，兒童班也開不下去了，好在喬遇城是超級樂天派，從沒讓今朝和她哥哥感受過一絲生活窘迫。

而宋女士呢，和幾個姐妹做服裝小工坊，有天今朝發現家裏多了一箱椰汁飲料，開開心心打開來喝，鬧著宋女士陪她做手工作業，但那天宋女士一反常態拒絕了，後來是哥哥偷偷告訴她，小工坊臺風天進水，庫存布料都泡壞了，損失一大筆錢，宋女士什麽也沒說，提了箱飲料回家，哥哥猜媽媽大概是想喝點甜的吧。

那件事起，今朝就覺得宋女士這份魄力很酷，基業毀於一旦，咬咬牙就能重頭來過，後來乘著興起的外貿東風，宋女士的小工坊發展成規模不小的外貿公司，連帶解決了許多親戚就業問題。

今朝挑了只淡色口紅：“這個色號怎麽樣？”

“太粉了，我啊，喜歡正紅磚紅梅子紅。”宋女士自顧挑了一款，塗在手背試色，往今朝臉上比了比。

“怎麽這麽憔悴？”宋女士興致缺缺看了眼，松開手：“又加班了吧，說了讓你換個清閑工作，乖乖在辦公室打字不好嗎？要不趁年輕去考個編？”

今朝無語，在宋女士嘴裏她的年紀跟彈簧似的，可大可小，之前說年紀不小了，現在勸考編又變成了小年輕。

宋女士瞥見今朝的表情，話鋒一轉，語調柔和下來：“我不是要逼你，只是希望你過得輕松點，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跟魏叔叔關系又不好，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的，就剩你孤零零一個人，我不放心。”

“媽媽！”今朝瞪著宋女士，有些不高興：“哪有人咒自己的，我欠你的錢，還要好久才能還完呢。”

宋女士嘆了口氣，拿起唇刷對著鏡子抹口紅：“你要是不想氣我，讓我活得舒服點呢，就趕緊找個對象穩定下來，有人陪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一點。”

今朝低著頭：“哦，知道了。”

宋女士奇怪地看她一眼，每次勸找對象要頂嘴的女兒，竟難得地答應了？

灣市的天空，被雨水洗練後，難得呈出一抹霽色。停雨這天，恰好周六，在室內悶久的人們，已經躍躍欲試跑到花園裏，散步遛狗，逗小孩。

奚行壓了頂棒球帽，帽檐低低，牽著一路狂嗷的小Q，拎一大袋子塑料空瓶，走出樓棟大堂，姿態懶散地走去垃圾回收站，經常有個獨眼老頭在那兒，翻找可回收的廢品。

這時，司壯壯發來微信。

-我爹燉了大蹄膀，晚上過來吃飯吧。

奚行正要回微信，擡眼看到獨眼老頭高高隆起的後背峰，露在灰色垃圾箱旁，像座移動小山包，在一堆彩色垃圾袋上起起伏伏。

他將裝塑料空瓶的袋子放到老頭的小推車，然後牽著小Q往花園走，單手敲手機鍵盤回覆。

-幫我跟司叔問好，我估計沒空，帶它在花園散步呢，憋了幾天，它快瘋了。

倒也不是奚行推辭，主要是小Q的性子嬌氣得很，每天定時定點要出門撒歡，下雨天憋太久，在家啃壞了兩個抱枕，訓都訓不聽，這會兒估計它要撒野撒好久。

司壯壯堅持不懈。

-帶過來，我給你調.教。

奚行摁滅手機，揣回兜裏，帶著小Q往小區大門走，那片區域小Q玩耍習慣了，每次都會去看看，一人一狗剛到門口，手機叮了下。

他慢悠悠翻出手機，不看也知道是今朝，昨天說要講笑話，半句都沒說就沒影了，隔十八個小時才記得要發微信，他哼了聲，以為我很迫不及待想知道嗎。

今朝。

-有空出來一起吃飯嗎？

行吧，吃飯而已，本來就是要吃的，在家裏吃在外面吃都差不多，奚行掃了眼小Q，想也沒想，敲字回。

-好，上哪兒吃？

-我去接你。

今朝發來一個定位地址。

-不用接，我在這兒等你哈。

奚行已經牽著小Q往回走，點開定位地址看了眼，熟悉得很，牽狗繩的手跟著緊了緊，海華中路709號——

這特麽是司壯壯家！

作者有話說：

司壯壯：我請你就請不動是吧？

昨天有點卡文，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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