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現在拿出錢包，看看裏面的錢。現在的十塊、五十塊上的頭像都是□□，一毛錢上的頭像是3/4側面的男中年，五毛錢上的頭像是純側面的少數民族女青年。”樓徹拿著手中的紙幣，指著上面的細節處說：“你們看，這頭像上的紋路，是跟著形體走的。而且紋路簡練、精準，這些是制作人民幣的設計師，一點一點放大縮小，精簡出的紋理，既能表現形體，又井然有序、美觀大方。

而這些頭像，在送到設計師手上時，都是一幅幅素描。是咱們國家最傑出的畫家，按照少數民族、工人、農民真人、珍藏的□□照繪制，再從所有素描中遴選出更好的。而這張3/4側面的□□像，我記得是之前的央美校長畫的。

你們想想看，一般繪制這些頭像的人，都是咱們國內首屈一指的當代畫家，哪一張不是經典的範本？照他們的臨摹，絕不可能出現大問題。

所以說，在考場上，不論學校出什麽樣的考題，至少在頭像上，你們是有模板的。多帶點兒不同面額、不同國家的紙幣，反正考場上檢查時，監考官也不能說你帶錢是作弊，對吧！再不濟，你們也還可以看看身邊的考生，什麽純側面、3/4側面，就都有了。”

“對哦！”

“紙幣，”在紛紛擾擾的議論聲中，其舞仍不能放下心來。不知怎的，總是會想到那丟失的幾張美元，還有逸生欲言又止的臉。

冬季的白晝總是太短，這邊剛下課，那邊就已日暮黃昏。明明時間還早的很，卻仿佛在提醒你：馬上要考專業課了，高考的文化課考試也要來臨了，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這場高考，承載了太多太多。

有媽媽的希望，女孩不比男孩差；有爸爸的比較，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更值得依靠；有親人的品評，這一代中哪家孩子有出息；還有其舞對莫釋的反駁與計較，如果她因此而對付自己，那麽就讓她一敗塗地。

僅此而已，她沒有自己的希望，她的希望其實裝載著別人對她的希望。如同多數高考生一樣，沒有幾個人知道為了什麽而考，但卻都知道這一考決定的是什麽。

即便第二天開始就是一連多個學校的藝考，其舞也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冬季的夜晚頗顯安靜，仔細聽，還可以分辨出窗外的風聲有多輕柔。時間長了，就會被這冬夜催眠。

深夜的長廊中，一個短發的女孩坐在長椅上等候，纖細的身材披著一件單薄的外套。長廊中，整排的頂燈泛著清冷的白光，搭配著房門前的“婦產科”指示燈，很是相得益彰。

“交完了費，就進來吧！”女護士的表情很冷漠。

其舞的腦海聽著那猶如幻覺的話：有時候，錢就是命！

偌大的馬路中央，只看得到中心那輛轎車，前面的大燈晃得人睜不開眼。忽然一道人影與那車相遇，車燈光把人的投影送到了其舞的眼前。

“嘭！”那是撞擊聲，看不出身影的性別。

“咣當！”這是落地聲，嚇人的很。

猶在睡夢中的其舞，猛然睜開眼，看著外面透進來的燈光，不自覺地就想到了最後那一幕。那心有餘悸的光線，和令人痛心的身影，看不到情形……

爬起來，看了眼床邊的手機，4點10分。擦幹額前的冷汗，一番洗漱後，便跟在媽媽的身後出門。

今天要參加國曲的考試，8：30-11：30會考頭像，四開紙。在教學樓下看過考場的位置後，其舞便揮手與付清暫別，約定考試完在第三食堂見面。

所有的考生被分別安排在三棟教學樓中，其舞所在的教學樓恰好是鏡面教學樓的旁邊一座，這棟樓是新建成的舞蹈專業的教室。

爬到六層，一推開考場的門，其舞的心就沈到了谷底。

這間教室正好是舞蹈的練功房，兩面墻上被安裝上了碩大的鏡子，餘下的另兩面窗戶正對著鏡面教學樓，接受著由鏡面教學樓反射過來的源源不斷的陽光。

作為舞蹈教室，這或許是不錯的安排，但是當畫室，那太令其舞頭疼了。單看坐在教室兩端的模特，他們被晃得連眼睛都睜不開，這還怎麽畫？似乎除了默寫頭像，加上觀察模特的容貌，別無他法。

冬日上午的陽光還挺溫暖的，泛著刺目的暖光被反射到教室的每一個角落，而教室裏的每個人都仿若手術臺上的患者，每一寸肌膚都被光線照得明亮不已。

其舞持著2B鉛筆勾勒著模特的基本形體，劃分出亮面和明暗交界線，至於被照的與亮部一個程度的暗部，她決定做相對調整。確定完形體，環顧了一下四周，她這才發現大家都在用H號的鉛筆刻畫形體。

這麽一看，她不禁莞爾，果真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既然大家都要照實寫生，那麽她便更要處理這眼前的調子關系。

頭發是6B、8B那程度，暗部絕對不能和亮部是一個程度的調子。至於看不見的眼睛，就趁模特休息的那十分鐘，補充出形體來。而調子嘛，照著人民幣的毛爺爺來。

也許是早早就定下了繪畫的方向，其舞率先畫完了考卷，在比對一屋子灰頭土臉的素描頭像後，她還是挺滿意自己這幅黑白灰關系明確的頭像。

不到11點，其舞就交了畫卷，輕松不少的穿梭在各教學樓之間，而她身後的逸生卻心事重重的慢上三、五步。

臨到第三食堂附近，其舞停下了腳步，等到逸生走近，才開口：“逸生，我，很害怕。卻不知道具體在怕什麽，我希望身邊的一切安好、平淡。”

“……”

“即使強大如你，我也希望你不會涉足危險。”其舞終究沒等來逸生的回應，便看見了付清的身影。

“考的怎麽樣？”付清接過其舞手中的畫箱，擔心的問。

“考場不大好，不過並不影響。”其舞簡單的回了句。

放下畫箱在餐桌旁的地上，“先在這裏暖暖，想吃什麽？”

“隨便什麽素菜都成，要不我去買？”其舞想了想，“您吃什麽？”

“還是我去吧！你在這裏休息一下，順便看著東西，準備一下之後的考試。”說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看著付清快步離開，到前面的窗口，其舞揚起淡淡的微笑。心想不禁溫暖的想：也是，或許只有媽媽才最清楚她的口味，但她卻並不能猜到媽媽想吃什麽。

國曲的食堂很大，在寒假裏依舊開的紅紅火火，整個第三食堂的所有窗口都被各色菜式擺的滿滿當當，更不用說甜點、飲料的品類繁多了。

中午時段，穿梭在食堂、教學樓間的學生，除去背著畫板的考生，便是在校大學生。他們男俊女俏，漂亮的更令其舞覺得只可遠觀。

這就好像兩個世界，他們的世界帶著香水的迷人、衣著的貴氣。而她不過是一屆寒生，除去拼命再無其他。

考試的時間過得很快，起筆時才剛開卷，收筆時已過半天。臨近八點，其舞提前交了最後一場的考卷。《節慶》？她似乎並不擅長這題目，即使工具不限，她也沒想出什麽好的內容，索□□卷走人，也可以早點見到等候的媽媽。

夜晚的國曲很安靜，除去教室內的燈光，和在食堂等候的家長，只剩滿校園的孤寂和空曠。

☆、130

“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付清和其舞在公交總站等候中，詢問。

看著發站時間牌，其舞淡淡地回答：“創作的題目，我不擅長。”

她沒有提起創作題目，也不想解釋為什麽不擅長。反倒令付清以為是其他原因，於是開口：“不用特意提前交卷，我和一堆家長呆在食堂裏，也不冷，還能聊一些東西。”

“嗯，我知道。”

護著其舞上車，待到落座時，付清又開口：“你爺爺病倒了，咱們考完明天的林業、後天的北工大，得回去一趟。”

“成，嚴重嗎？什麽原因？”其舞平靜的詢問。

付清回答的也很平靜，“抽煙抽得，聽說很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見最後一面。”

“我知道他不想見我，呵……”其舞嘲諷的一笑，“只能在那邊待一天，我記得後面是聯合的考試，必須去，兜底的學校。”

付清看著窗外的華燈，“嗯。”

終究，其舞也沒見著老人最後一面。在第二天，其舞考林業大學的中午，得到了他離世的消息。

聽說老人家走得很平靜，見過了一家大小，除去付清和她。把珍藏的老物件留給了最珍愛的兩個孫子，然後留了一句：下一任領導人姓……

對著幾個兒子，他輕輕地說出了那個姓氏，盡管此刻沒人會相信他的預言。

下午的考題：《中式》，色彩。

其舞手裏拿著水粉筆，筆下勾勒著印象中的角樓。可是她的腦海裏不自覺的就會想起爺爺珍藏的那盞燈，似乎在哪裏見過，由亮變滅……

翌日，其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任微風拂面，竟吹不散心中的晦暗。雖然北工大的考題是3/4側面的女青年，非常好畫，她亦靜不下心來投入到考試中。

倘若一紙錢幣便是一人性命，它代表著什麽？珍惜生命？珍惜親人？

北工大離其舞家不遠，坐隨便的一輛公車便可直達。可想而知，位於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大學校園，又是全國211，985工程的名校，自然吸引了不少考生。

其舞所在的考場，恰巧囊括了不少頂尖人才，那央美的功底、清華的畫風，讓她壓力倍增，甚至於失去了最後的半分希望。

暈暈乎乎的懟完所有的考試科目，其舞斜斜的背著畫板，一手提著畫箱，另一首提著創作用的顏料，走進等候的人群，那裏正有期盼的付清。

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咱們是明早回去，還是今晚？”

“今晚，在家裏洗個澡，就出發。”

傍晚的大巴車行駛的很快，車窗外是一片藍紫色的冬夜，比對車窗上的整片哈氣，可以想見冷熱溫差在逐漸增大，越到郊區，越是清寒。

車內的乘客不是昏昏欲睡、便是睡眼惺忪，要睡不睡的樣子，似乎在擔憂安全問題。唯有其舞睜著碩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眨幾下眼的功夫，就到了這個地方——記憶中，沒有溫暖、沒有好感的地方，即使此刻，它也帶著刺骨寒！

“你爺爺他，已經走了。”付清在其舞剛踩進村落的道路上，突然開口。

其舞腳步微頓，“嗯。”

夜更寒了，沁進心臟。哪怕曾有一絲溫暖，此刻也有餘溫讓她回味，但可惜。這一刻的冷情，好似天地在控訴她的無情。

無動於衷。

看著那布滿黑白的靈堂、院落，其舞只有無動於衷擁堵在心口，很不舒服。

不舒服，無動於衷、手足無措、不可置信。那曾經堅定不移的口吻，表述著重男輕女的觀點，斬釘截鐵的、深信不疑的態度，曾一度讓其舞覺得權威牢不可破。奶奶即使早早離去的那一刻，都沒有改變看法。而爺爺，竟也如此。

如今，正在她努力要打破他們蔑視的目光的時刻，他們均已作古。

呵呵，她竟然想面對靈堂笑出來，嘲笑自己的努力和付出。那些日日夜夜的奮鬥，此刻都已經成了笑話。她究竟為什麽要那麽拼命？

除去莫釋那些原因，是不是還希望得到家人的承認？

和，關註？

否則，為什麽此刻心情如此覆雜。

這世界有些殘忍呢！一步步逼迫她踩著荊棘前進，眼看著勝利在望，卻原來是另一處深淵，而之前代表勝利的美景，不過是海市蜃樓。

陡然讓她失去了氣力，不想在前行。累，累的已經不辨日夜，累的已經不能思考，累的已經不想辯白！

因為她覺得未來，很可能更沒有辯白的機會。

整整一夜，其舞就盯著靈堂上的遺像和骨灰發呆。似夢似醒的跪坐著，等待著清晨的儀式，按照正規的中式葬禮，她要排在眾親人之後。

而作為長子、長孫的文明和文其斐是要站在人流最前面的，手捧骨灰盒、遺像。

一道響亮的鑼鼓聲，隨著前面的人流，其舞也被拉扯著跪下了。膝蓋砸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也沒明白，究竟是誰踹了她一腳，讓她跪下。明明身後沒有人……

渾渾噩噩的跟隨眾人完成儀式，待到深夜。為了第二天一早能返回市中心，參加考試，其舞和付清這晚早早脫下了孝衣，找了個地方湊合了一夜。

於是，因著這場喪事，其舞心事重重的完成了最後的幾場考試。其間，也沒想起來給學校打個電話請假，好在付清及時給她的班主任打了電話，請了開學初期的假。

問及原因，答曰：只有參加完美術方面的藝考，才能參加六月份文化課的高考。

早上6點50，其舞邁進117的教學樓，一路上凈是熟悉的面孔，卻恍如隔世般，有些陌生。路過高三一班的門口，忽然感受到一縷視線。

下意識地回首看去，是他，那個熱情如火的身影，此刻也沒了那一份炙熱的暖意。黯然的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

高三二班，有一半其舞曾經的同學，現今已經學習理科了。

高三三班，原一、二班合並成的文科班，

才邁進高三四班的大門，教室裏的同窗都立馬驚異的看向其舞，有著一些喜悅，帶給其舞一絲絲的甜意，暖暖的。

“早，考的怎麽樣？”

“我嗎？還好。”

“其舞，你喜歡哪個大學？”

“理工、交大，因為他們食堂的飯好吃。”

“那參加了這個考試，還用參加高考嗎？”

“用啊。”

一聲聲熱切的問候，接著其舞的回答而開口。眨眼間，便化解了其舞內心的一份陌生感。

春，是一個透著暖意的季節，但偶爾她也會耍點小脾氣，讓你清醒一下。窗外的樹上冒新芽，帶來片片生機。

操場上的紅杉少年依舊熱情似火，在陽光中拍球、奔跑。場邊上的那對情侶依舊在壓操場，在樹蔭中嚴肅的穿梭。

其舞看著這悠閑地校園，卻還是有些急切，迫不及待的希望馬上到高考的那一天，迫不及待的渴望光宗耀祖、一雪前恥。

明明周曉渝和周煜是在高一時交往，每天“壓馬路”，眨眼間已三年。時間不是過得很快嘛！可這最後的半年卻好生煎熬，怎麽努力也過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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