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的深夜，成群的老鴉棲息在枝頭，遙望著不遠處的水晶樓。那樓隱藏在一片詭秘的荒林中，樓內黑影來回飄蕩，大型家具徑自移動。

其舞抱著枕頭上了瞭望臺，踢踢踏踏的晃進逸生的拔步床裏，嘟囔著：“逸生，我想借住在你這裏，可以嗎？”

逸生拿著庚寅的地圖席地而坐，正研究著什麽，便說：“男女授受不親！”

“反正都是魂態，有什麽男、女的。”其舞見招拆招。

逸生擡頭，“不怕我會胡作非為嗎？”

“我相信你的人品。”完全無視話中含義，其舞坐到拔步床裏的梳妝臺前。

逸生無奈一笑，“得，讓你了。誰讓我（是）純爺們呢！”

“那你睡哪裏？”滿足所願後，其舞忽而感到不好意思。

逸生望了其舞一眼，說：“本來打算查找一些資料，準備最近的行程。反正也不需要休息，就不睡了。”

“話說，你這拔步床應該不是單身漢的床吧！”其舞拿起梳子梳理了一下發尾。

逸生翻地圖的動作一緩，“啊！父母給燒來的，大約是希望我在陰間成家立業。”

“呦！不錯哇！”其舞快步踱到近前，用胳膊輕輕捅捅逸生問：“有沒有看上的？”

“我呀！現在只想幫你達成所願。”逸生頭也不擡的看著地圖上標有元寶的地方。

其舞不動聲色的開口，“什麽願望都成？”

逸生理所當然的回以：“那是自然，只要是你想要的，都成。”

“包括你？”其舞忽而開口。

逸生震驚的擡起頭，“你說……”

“抱歉，嚇到你了。”其舞摸摸鼻尖，“玩笑，玩笑。”

空間內的氣流似乎都凝固在了一處，變得悶熱而窒息。其舞不自在的躺倒，看著水晶樓外的夜空，以手空觸上面道：“如果這樓不那麽剔透，就好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這棟樓翻天覆地的磨砂化，映襯著剛裝點一新的家具，顯得極其現代。夜不再那麽漆黑，被調和成藍灰色的基調，似乎並不可怕。

“你是不是有心事？”逸生觀察了一陣後，詢問。

回望過去，強顏歡笑的開口：“就是有點百感交集，關於那本《女戒》、小姐，和先生的事。”

“？”逸生的表情很微妙。

其舞看著逸生放在床邊的《筆緣修書》，緩緩組織語言道，“覺得很諷刺，那小姐用一本《女戒》來傳遞最後的心意，用束縛自身的法則，躲過世人的盤查和指責，才能留下只言片語，傳遞給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身邊人，而她給父親的卻是一紙家書。

因為明知道自己的父親早已偏心到了庶妹身上，自己的一切都比不上後母、庶妹的詆毀。所以流於形式的家書，才能轉交到父親手裏。

我想，她應該是喜歡先生的吧？”

“嗯。”逸生想了想，“她贈以絲帕，滿張的君字，都應該是表述“思君”的意思。”

“自打莫釋後，我就一直想考上好大學，以此來徹底反擊她對我的傷害。”其舞開始反思，“父親身邊的人總說：女孩子在高中就不如男孩子了，遲早是要嫁人的。媽媽也一直對我投以期望，好像這樣才能反擊那些看不起我是女孩的人。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學，這是我必須達成的任務。就像那位小姐始終翻閱《女戒》，作為準則。而我把考上大學當成了準則。你說，我的期望會不會也變成可笑的諷刺？”

“不會。”逸生回答的很肯定，“你總是那麽努力的學習，看書，畫畫。沒道理失敗。”

逸生的話，讓其舞很羞愧，半垂眼簾，“其實，我並沒有多努力。至少最近畫畫，我就很懈怠，經常畫到一半，就跑到三聯書店去看書了。”

“這也是努力啊！”

苦澀的搖搖頭，其舞解釋：“不是的。他們都說書本上的那些課文才能叫“讀書”，其他的一切文字不過是不能閱讀的課外讀物。可是我已經無法摒棄這個習慣了，在日常生活中總要偷偷摸摸的看上一些，何況現在畫畫還遇到了瓶頸。”

“照此言論，怕是這世上再沒有什麽可以稱作書了。你們現在學的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不是先人的隨手之作，就是借酒抒情的閑來之筆，沒有幾個能算作正經文章。倘若咱們現在日常的閑話家常，變成了後世奉為經典的佳作，而另外的一些文章卻成了□□，不是挺可笑的嗎？”

“也是哦！”經逸生如此一說，其舞這才恍然，“一直以來，不論是中外名著、當代文學，還是暢銷小說，我都是心懷羞愧的閱讀。總覺著閱讀這些吸引我的文字，是極大的罪過。

明明這些文字可以引人入勝的領著我進入一個個另類而多樣的虛擬人生；可以啟發我打破思維定式；可以與不同階級、不同經歷的人進行深度對話和交流；甚至在文字中，我可以創造出屬於自己的臆想世界，勾勒出一個別人從未企及的領域。

有時候我想不明白，為什麽能一邊享受著其中的養分，一邊還要背負著羞恥心。難不成課本上的《牡丹亭》，與外面的書有什麽不同嗎？”

“當然沒有，”逸生想了想，“就我看來，你一直在努力，甚至從未有童年。即使閱讀所謂的課外讀物，也沒必要懷抱羞愧。你們的應試教育就如同我們那會兒的科舉一樣，最大的問題其實不是死記硬背，而是在過程中，被灌輸了一些不恰當的理念，從根基上摧毀了閱讀的興趣。”

“確實。”其舞忽然晦暗了明眸，“可惜我看課外讀物，對未來沒有任何助益。”

逸生不讚同的搖頭，“這念頭可不對，閱讀不應該抱有任何的目的性。就像戀愛，因為喜歡才會有美好的愛情，如果夾雜了很多其他因素，那是一種褻瀆。再如你學畫，最開始就只是因為喜歡吧。”

“嗯，可我現在把它變成了高考的一個捷徑。”其舞埋頭在膝蓋間，頹喪的很。

無奈地揉揉其舞的發，逸生安慰：“不要想那麽多，做好當下的每一件事就夠了。啊！對了，我和庚寅準備去秘地拜訪財主，你要不要去？”

“不了，”悶悶出聲，“趁在開學前，把現在畫室的整月課時上完，就得改去啟蒙老師的畫室了。到那裏，絕對會忙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那位樓老師嗎？”逸生回憶了一下過去。

其舞擡頭，迷茫的望著遠方的天空，“是啊！也不知道現在的畫室，還是不是在半地下室裏。”

逸生的眼神亦開始飄忽，思緒回到了過去。其舞甚至感覺到了：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眼前的樹葉被夜風吹得四處飄零，片片淩亂中撩動著人的情緒。側身倚在亭子的廊柱上，視線迷離的看著前方，大腦有一陣無一陣的思考。

夜愈深，困意濃。其舞強迫自己把思慮到的話語，稍加完善，帶著睡意，喃喃低語：“逸生，不要離開，好不好？”

話音雖不大，但這夜太靜了，讓逸生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中。那強打起的精神，認真的表情，被放在了他的心尖上。

牽強的扯出一絲微笑，沒有說話，好像是怕聲音打破了濃濃的睡意。

半夢半醒的迷蒙狀態，使其舞的大腦已然停擺，辨不出那微笑的含義，遂也帶著淺笑進入夢鄉。

凝視著其舞的睡顏，逸生說不出的惆悵。指尖輕撫著她臉頰邊的發絲，不曾想，帶下了一根長發，纏繞在指尖，卻糾纏在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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