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湊近聞了聞，說：“有的，小姐的帕子上就沾著這個味道。”

“想來是那帕子沾染了些香囊上的香料，而香囊裏放著這些粉末吧！”逸生望著那些粉末，悠悠開口。

少年轉而邁進書房，在書案上，放畫卷的瓷瓶中；書架上，放整套書籍的匣子裏；立櫃中，放文房四寶的抽屜裏；一處處的翻找，既然有一面之緣，總該是在書房內才對啊！

見少年如無頭蒼蠅般，亂無頭緒。其舞思索了下，“如果我愛極了書卷和蘭花，那麽臨走前最放不下的也是它們，怕外人隨意棄損，自然會想一個折子，讓身邊的人能無意間發現我留下的只言片語。”

“啊，是那放玉的書匣。”青年又來到一處書架的中心位置，“聽蕙蘭說：在小姐很小的時候，總帶著的白玉是夫人娘家傳下來的古玉。失去夫人後，小姐恐玉被早已惦記上的二夫人奪走，便在葬禮上摔碎了作為陪葬。但思母心切，於是在《女戒》中刻下了玉的形狀。”

打開標有“女子三冊”的書匣，裏面放置了幾本書，一一拿開。分別是《列女傳》《孝女經》，最後才是那本書。書封面被磨損的很厲害，無法把書從匣子裏取出，只得端著書匣，翻開《女戒》的書頁。

書頁中心位置鏤空成了一朵蘭花狀，最為惹眼的是書頁中心放置的香囊。綢緞為面，錦線作縷的香囊，繡著一株蘭草，還沒來得及在根莖上長出那一朵花。

少年取出香囊，小心翼翼的捧到其舞的跟前，“勞小姐費心撒上一些在那蘭上，我一介粗人，做不來這等雅事，唯恐糟蹋掉這最後的……”

少年的話還未說完，就已淚流滿面。不忍見此情形，其舞接過香囊，默默撚出少許粉末灑在花瓣、枝葉處，由上至下，無一例外。

在漸深的夜色裏，這一朵蘭好像一顆夜明珠，點亮一片天地；又似一株水晶花，泛著炫目的光芒。隨風搖擺的枝葉，舞動出不一樣的節奏，唯有葉上一處與眾不同。

那葉上有一處暗極了，即使遍灑粉末，卻沒有一絲光亮滲出。其舞詫異之下，湊近一看，是個“怨”字。少年既說“沒有怨恨”，又怎會留下此字？想要找個反駁的證據，就正好瞥見旁邊的葉脈上是個“無”字。

“無怨”？“怨無”？

看來這小姐有個七竅玲瓏心，用如此隱晦的方式，那必然不止這奇怪的文字，還應……其舞好奇心使然的翻開香囊，妄圖確定內心猜想。

香囊裏的粉末研磨的極細，隨著手中的動作，形成不同的波浪。輕揉慢撚間，在波浪中心位置出現了一卷紙團。紙團不大，細細的揉成筆狀，不長，僅有拇指大小。其舞手持小紙卷，看向少年問：“可識字？”

“識得幾個。”

把紙卷遞出，“給你。”

少年慢慢展開紙卷，一字一頓道：“日前|便已料想今日|無怨|唯掛心身邊人爾|望君珍重|念君一切安好”。

看著夜下的蘭，想著最後的話，少年忽然便想開了。夜色在退卻，小院在坍塌，而少年的雙鬢、臉頰都在經歷歲月的侵蝕，逐漸老去。

就在其舞和逸生的視線專註於“少年”的身上時，四周又變作另一番模樣。此時的“少年”背靠座椅，以手擦拭眼角的淚：“年少時，老朽叫伍子，如今諸位且叫老朽一聲“伍爺”，才好賣個方便，告知諸位此行的境遇。”

逸生上前一步：“多謝先生，吾等願聞其詳，不過“伍爺”之稱，於理不合。”

“也罷！”伍爺與其舞等人相對而立，看向蘭花，慢慢開口：“小姐此行，將會收獲昔日舊物，來日多有坎坷，待到甲乙年，老朽定去相助，還望單留一間小廟作棲身之用。”

逸生搖搖其舞的手臂，她這才反應過來，那話是對她而言，便說：“多謝先生，定不負所望。”

伍爺輕擺手，又對著逸生開口：“年輕人，不要過於驚訝，也無需過度憂傷，一切自有命數。”

面對滿心期待的庚寅，卻忽而一笑，“瀟灑。”

“哎？”眾人面面相覷。

再望去，不見伍爺，只有一間竹屋在梅林深處。一溜兒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向屋前，其上的匾額用行書題寫著“黃金屋”。黃金屋的門微掩，門扉上別著一支菊。

還不等逸生的手扣上門扉，菊花便輕輕落了下來，帶著一縷清幽的香。在接住菊的一剎那，門由內打開。

竹屋很靜，空曠的屋舍裏只有一排排的書架，目之所及，書香四溢。每列書架的品類不同，其舞溜達了一圈，沒看醫學、哲學這等深奧的，倒是在文學類的面前犯了難。

《文心雕龍》？書架上放著這本書的一個舊版的孤本，其舞早前似乎聽聞過此書，想借此機會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內容。

一邊要伸手取下，一邊又環顧四周，卻不料取書的動作被卡住了。那書就好像被固定在了書架上，紋絲不動。伸手由下翻看書底，倒是沒被固定，但就是拿不下來。

其舞想起之前的話：運氣好，可以帶走一些東西，難不成自己運氣不好？無所謂的聳聳肩，又走向下一排書，見《閱微草堂筆記》的臨本，再伸手，依舊取不下來。

氣惱之下，其舞逢書便取，也不在意是什麽書名了。反正自己看上的也不一定能閱讀，拿到什麽算什麽好了。

“小舞啊！你這是拿書出氣嗎？”庚寅不解。她這人對書沒有太大興趣，所以只是閑庭信步的看看而已，恰好經過其舞這裏，就看見了如此兒戲的一幕。

其舞無奈，“這些書，都取不下來的！”

話剛落，手下的書就被拿了下來，驚得其舞慌張的看向手中的書。書的封面太熟悉了，維持著剛出版時的樣子，書頁微泛黃，卻沒一處破損。

“紅巖？”庚寅不確定的念上面的書名，游歷的日子裏，雖也學得幾個字，但讀來還很拗口。

聽到這話，逸生捧著手中的大書匣走到近前，看了眼那書說：“翻開首頁看看。”

隨手翻開封面，第一頁的中下位置用鋼筆寫著兩個字：茹若。

其舞的眼睛似乎再也看不清手中的書了，那書上寫著什麽呢？為什麽眼花至此？會有人也取這筆名嗎？還恰好筆跡也那般相似？

“逸生，她怎麽了？”庚寅問。

逸生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說：“小舞曾經因為家裏的經濟拮據，賣了一本當時正讀的舊書，就是這本《紅巖》。”

“書能值幾個錢？解決不了經濟拮據吧？”

“我記得那書賣了不少錢，在一頓飯一塊錢，一周花不到十塊錢的時候，她拿賣書的錢交了學校的什麽費用。”逸生想了想，不確定道：“一頓飯應該相當於幾文錢吧？”

庚寅瞠目：“一貫可相當於一千文，幾文錢一頓飯，那得多拮據啊！不會無米為炊吧！”

“就是這樣！”逸生感嘆，“話說你還是去別處看看吧！我和小舞都拿到了東西，就差你了。”

“哎！無所謂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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