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萬箭穿心之痛並沒有到來。過了片刻，洛央睜開雙眼，眼前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一身銀裝，三千銀發，玉骨琢面，深眸璨星。

穹無淡漠地望著洛央，鮫紗涼衫片縷狼狽，雲緞水裙血跡斑駁，瘦成巴掌大的臉龐透著諷刺笑意。

洛央眼角滲出一滴眼淚，氣若游絲地呢喃著，“你舍不得，你終究舍不得我死。”

穹無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自己所有的痛惜不舍無奈，決絕道，“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洛央微微一笑，透著狼狽淒慘，“好。”十指成雙拳，指甲嵌進掌心而不覺痛。我很怯懦，我一切想說的想問的再也沒法出口，我怕一出口是更狼狽更絕望。原來我尋你念你百年竟是你一句不想見到我就可以了結的，原來一切沒有我想象得那麽覆雜。

洛央用最後一絲驕傲揚起頭，轉身向山下走去。一步一顫抖，一步兩行淚。勉強撐著走了數十步，洛央終於重重地倒在地上。洛央渾身疲憊，只覺得就這樣睡在這裏很好，雙眼沈沈地闔上。若說我甘心，我不甘心如此輕易被你辜負，若說我不甘心，我很甘心就這樣一死百了。

穹無眨眼間的速度到了洛央身邊，把洛央緊緊抱在懷中，周身溢出靈力護住洛央的經脈。穹無無奈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從臉頰劃過，從下頜滴落，落地無影。心中千句萬句對不起如咆哮般吶喊，卻不能說出口，心中千般萬般思念深至刻骨，卻不能陪伴左右，心裏千千萬萬心疼泛濫成災，卻不能流露分毫。

洛央長睡穹無的雲朵榻中已五天五夜，脈象命氣均已無恙，卻偏偏沈睡不醒。古稷收回給洛央探息的靈力，嘖嘖著搖頭，“她不是醒不過來，是不想醒。”

穹無在榻邊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洛央，他知道是他傷了她的情，所以她不願醒來。

古稷見穹無這般模樣，撇撇嘴，長嘆一口氣，“夢中情意長，醒來薄情郎。給我我也情願活在夢裏喲。”

“究竟怎麽能讓她醒過來？”

古稷吹下嘴邊的胡子，翻了個白眼，“早幹什麽去了，早拿出來這時候溫柔的一半，這傻姑娘也不至於躺在這裏不省人事了。”

“她，怎麽能醒過來？”穹無不願多與古稷計較那些廢話。

古稷見穹無油鹽不進，實在氣急，“醒不來了，就這樣了！”

“你！”穹無轉頭怒目瞪著古稷。

“我什麽我，天命天命，你就知道天命，你為護佑天下蒼生而生，可是洛央不算天下蒼生之其一嗎？你能否救得世間於水火還未可知，你倒是先殺起人來了。”古稷實在難壓抑一直以來對穹無此舉的不讚同，所幸直接道出來，“每一代天尊，受眾神使命而生，可唯獨你搞什麽禁情禁欲這一套，如果要六根清凈，你一開始就別靠近人家姑娘別撩撥人家啊，如今可好，人家為你輾轉生死，你還拿著絕情當作天下大義。糊塗！”

穹無淡淡望進古稷的眼睛裏，“我的腦海中常出現一幅畫面，我與洛央在戰場的兩端，而她看我的眼神，是仇恨。”穹無轉過頭看看洛央，慢慢合上雙眼，深嘆一口氣，“而前代這些天尊除了你散掉一身靈力存活了下來，又有誰能從滅世的戰場上活下來？”

“這……”古稷無言以對。

“我與她他朝為敵且不說，即便能相守，可我終究難免為世間犧牲的職責命運，彼時她該如何？”穹無伸手撫過洛央的臉龐，“莫不如她就這般恨我，他日戰場上，她不必為難，殺我便是。”

“我只知道，以後是以後，現在是現在，以後怎般痛苦為難尚且不知，你二人現在就已經痛到極致了。”古稷說罷便一個人出門去了。

穹無守在洛央的榻邊，目光中極盡溫柔繾綣。

為了讓洛央醒過來，穹無收羅人間美食擺放榻邊，洛央不為所動。穹無親自撫琴，洛央無多反應。穹無遍采天下靈草靈藥給洛央服下，洛央毫無起色。洛央就那麽安靜地睡著，命息越來越弱，直到古稷老兒也只能束手無策地搖搖頭。

穹無如失魂一般，伏在洛央的榻邊，緊緊閉著雙眼“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若這世間無你，我又何故守護這世間。管他什麽天命，管他什麽未來，管他什麽滅世之戰，央央，我愛你。求你，活下來。”

“哎哎哎……別……她……”古稷一連串的語無倫次，索性直接道出重點“醒了！”

穹無連忙擡頭，洛央真的微弱地睜開了眼睛。穹無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言語，只道了聲“央央”。

洛央與穹無四目相對瞬間，洛央扭頭將臉轉向了另一邊，不想言語。

穹無只好轉頭望向古稷，求助。

古稷一臉驚奇，“喲呵，你這小子還會用這種神情看我！真是如赤水逆流難得一見啊！”

穹無真是受夠了古稷的廢話，懶得接話。

古稷卻興致盎然，“來來來，洛央姑娘，且讓老朽我來探探你的脈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洛央翻了個身，整個人面朝墻壁，背朝穹無。

古稷收回靈力，“已無大礙，穹無你放心吧。”轉而又對洛央叮囑，“穹無也是個傻孩子，也是個可憐孩子，洛央姑娘你多多擔待吧。”

洛央沒有反應。

古稷見洛央模樣仿佛也記恨自己呢，倒是也想起，巫載國遇到時，還替著穹無欺瞞洛央，實在心虛，走為上策，“老朽就先離山了，剩下的事情你二人慢慢磨。”古稷說罷便趕緊一路駕雲速速離開了。

穹無向來沒有太多言語，此刻就更不知該如何說話了，心裏琢磨著洛央該是渴了餓了，便從案幾上倒了清水過來，“央央，你且喝一點。”

洛央聽到倒水的聲音竟真的覺得有些渴了，只是，真的不想再受他一絲恩情。洛央翻身從榻上下了地，睡得久了，雙腿不甚聽使喚，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穹無連忙放下水杯，去扶洛央。

洛央拼了渾身的力氣甩開穹無，一個人手腳並用攀著榻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踱步到案幾前，自己倒了水喝下。又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回了榻上。還是背對著穹無的姿勢躺在榻上。穹無跟在洛央身後走了一個來回卻不敢上前去扶。

“央央，我，對不起。”穹無站在榻邊，心中翻湧著不安。

洛央張了張口欲說些什麽，眼淚卻先流了下來，心中暗嘆一口氣，從前從來不知眼淚為何，這短短幾天竟為了他落下這麽多眼淚。“我且借你的地方養傷，傷勢好些就離開。”

“不必。”穹無想從頭說起，說出自己所有的無奈和掙紮，可是洛央語氣平靜，恍若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沒有質問，沒有哭泣，甚至沒有一句有關過去那一百五十年離別的言語，他根本無從說起。當我想解釋的時候，你已不想聽，我當如何。

洛央見穹無再無其他言語，竟心中有些失落，轉而便也釋懷了。你既說了不想見我，我既也已舍棄一切追逐過，生死之間走了一回，我丟掉執念，重新開始，就當你從未出現過。即便是我殘念的過去也已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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