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大家並沒有如往年一樣一早就陸續下山去了，都靜靜待在自己的住處，只等著玄武坊的動靜。因為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北荒神族唯一的族人洛央到底會不會被留在玉山，或者有其他什麽去處。而作為眾人焦點的洛央此刻正大字型躺在榻上，抱著玉枕，打著鼾，沈迷在美夢之中。一夜未眠的她此刻正全心全意補眠。穹無呢，在榻前鋪著那張豚豚皮，無比專註地給榻上之人畫畫像。大筆一揮，肖像完成，原本的招搖山眺望飄渺之景，又添一少女甜睡在雲海間，那少女姿勢模樣正如榻上的洛央。穹無小心地將這副獸皮畫收起，踱步到榻邊，“央央，照顧好自己。”

洛央睡夢之中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穹無看著洛央的樣子不禁失笑，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不舍得把眼睛挪開。央央，等我，終有一日，我定扔了這乾坤命格，日日守在你身邊。

“小子，你該走啦，你不走，他們就不走，我這玉山可不得安寧嘍。”麒麟尊者的聲音傳來，言語間隱有笑意。

穹無起身，大步離開，就在洛央還在睡夢中的時候。

穹無一人出發，很快其他神族也陸續下山去。

桃妗默默地迎風站在山頭，目送客人們離開，眼睛裏卻只裝著一人的身影，心被他的背影扯得生疼。忽然感到肩頭被拍了一下。

“好啦，走吧，尊者讓你去陪侍留下來的那個北荒神族的姑娘洛央，你快去吧，我去把山下陣法重新換掉。”茱萸說完就掠去山腳了。

桃妗站在原地沒有動分毫，眼淚不知怎的就落了下來。

玉山山腰桃林深處的一間小木屋，就是洛央在玉山的居所了。據麒麟老頭說，桃花靈氣最宜女子容顏，於是讓洛央隨著桃妗住進了小木屋。實際上，這小木屋與世隔絕，外面的人進不來，洛央也出不去，唯有桃妗每日進出送些飲食和洛央的一雙鶼鳥可以飛進飛出。

小木屋前。

洛央手托下巴，呆呆地望著天。

桃妗手托下巴，呆呆地望著天。

洛央怎麽也想不明白，穹無為什麽又把自己扔下了。洛央很糾結，她和穹無到底是什麽關系呢。洛央很郁悶，從市井廝混的小乞丐到四大神族的公敵，這一切就像一場夢。

桃妗想的很簡單，他還想著自己嗎？他會迎娶自己嗎？他什麽時候會回來迎娶自己？

“唉……”

“唉……”

兩人齊齊嘆了口氣。

“桃妗啊，我就這麽一直呆下去？我跟一具死屍有什麽區別？”洛央一臉不高興，在這玉山已經呆了許久了，久到自己也記不清年月了。

“死屍不用我每日送飯啊。”桃妗懶懶地順嘴一答。

“是哦，那你別給我送飯了，餓死我吧。”

“可惜不吃飯也餓不死你，尊者做的飲食是為充盈你的靈力。”

“哦。求死都不行。”洛央翻個大大的白眼。

“有辦法啊，我把外面前赴後繼的殺手放進來，你就死定了。”桃妗語氣依舊懶懶的。

“好啊。”洛央不以為意。從入了玉山，九州神族便發了懸賞令，管他神族凡人還是什麽妖魔鬼怪都想來要她的命，每年都有來闖玉山陣法的。

洛央已經在玉山小桃林裏待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穹無杳無音信，二十年除了桃妗她已經沒有見過其他的面孔了，雖說桃花精的容顏堪稱世間最美，可是也看膩了。洛央幾番出逃失敗幾番郁悶絕食破功，最後也習慣了呆在這桃林裏。起初的幾年甚至找到了些樂趣，她喜歡拉著桃妗折三兩桃枝插到陶瓶裏擺在小木屋內，看著身為桃花精的桃妗一臉悲憤地目睹同類被自己摧殘也是十分有趣。兩人一起閑來無事互相化奇醜無比的妝容，然後對視大笑。木屋後埋著兩人一起釀制的桃花釀，木屋前是兩人一起挖坑引水建造的小清池……直到所有的樂趣都不再那麽有趣，洛央想要逃跑的心愈發強烈。

兩人就這樣望天一直望到暮色籠罩了整個天空。

桃妗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塵土，又理了理頭發，也不言語一句就朝桃林外走了，三十年的朝夕相處了，洛央自是知道桃妗去取餐食了。

桃妗一出桃林，腳步驟然挺住，一雙鳳眸閃爍著驚喜的淚光，眼前的身影無數次在午夜夢回間緊緊擁抱自己。“太子。”看著情之所系在眼前，卻只能道出這樣尊貴的兩個字。

垚坤朝桃妗微微一笑，上前擁住桃妗。“我也很想念你，我也知道你也同樣地想念我。”

桃妗內心歡喜不已，他沒忘記自己，他是愛著自己的。

良久，垚坤緩緩松開桃妗，“妗，我需要你幫我。”

桃妗怔住，“嗯？我能如何幫你？”

垚坤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一顆疫果，“若你用此匕首替我殺掉洛央，我便用十裏紅妝迎娶你為妃，若你用這顆疫果幫我讓洛央染病身死，我便納你做側妃。若你帶我入了桃林陣法，我便納你為妾。”

桃妗整個人被這番話震得頭暈目眩，木木然後退兩步，遠離了垚坤的懷抱。究竟是哪裏不對，為什麽突然之間，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感情竟然是要踩著洛央的屍體才能得以成全。

垚坤靜靜等著桃妗的選擇。

桃妗默默地拿走了匕首和疫果。

待到桃妗帶著餐食回到桃林，洛央竟還呆坐在那裏看天。

“你是不是當時也覺得我和穹無是一對？關系不單純的那種。”

桃妗無語，這些年，洛央已經問過她幾萬次同樣的問題了，懶得回答，徑自把餐食擺好在石幾上，“吃吧。”

洛央一邊吃一邊碎碎念，“嘉果、丹木、枸杞，又是這些，麒麟老頭是不是就會這幾樣！難吃啊難吃啊！”

桃妗充耳不聞，她跟洛央待在一起才明白之前那些年茱萸跟自己待在一起的痛苦，耳邊總有一個傻妞喋喋不休是何等折磨人。嘉果、丹木、枸杞哪一個不是尋常難得的充盈靈力的極品？這些年卻被洛央一日兩餐的吃著，卻還每次都邊吃邊說著難吃。

藍白一雙鶼鳥翩然落到石案邊，低頭在洛央的手背蹭蹭腦袋。

洛央看著一雙鶼鳥，羽翼豐滿色澤瑩潤，已不像她和穹無一起救下它們時那樣狼狽。它們多好還能飛出去轉轉，不知道它們能飛多遠，能不能讓穹無看到它們，能不能讓穹無看到它們的時候想起她。穹無到底去了哪裏。

洛央放下玉箸，心中莫名回響著一句“要麽逃，要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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