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娥小心地端著一盆熱騰騰的豆腐燉骨頭湯從廚房裏出來，大約十幾坪的屋子裏，頭頂的燈光搖曳微亮，小方桌四角上的漆大部分都被磨掉了，原本應是潔白的墻壁在一個又一個租客的特別‘關照’下，已經變成了黑黃相間的畫布，定眼看過去，墻角處似乎還有幾個用類似煤炭寫下的骯臟字眼，不過已經糊掉了。

床邊放置著一個鐵盆，裏面還有沒燃盡的煤炭，上面搭著一個架子，幾件衣服正等待著被烘幹。

也許是因為冬天的緣故，再加上雨天，屋裏總有種讓人不舒服的黏糊糊的感覺，混著一種奇怪的味道，讓陳貝貝連連打噴嚏。

爺爺坐在床邊，無時不刻地註視著自己，他的眼睛通紅，雙手局促地重疊在一起，激動到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已經趨於平穩，但仍不知所措，盡管都活到這把年紀了，該是對生活中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了，但有些事情原來並不會隨著年紀的增長就會失去那些該有的情緒，該出現的還是會出現。

陳貝貝平靜地坐在一邊，雙手握著水杯，目光呆滯。

李月娥將骨頭湯仔細地放到桌上，挨著爺爺坐下來，看了兩人一眼，想說點什麽，嘴微張後又合了起來。

電視機裏正在放著新聞聯播，某個地方因為連日暴雨導致山體滑坡，一群野外探險愛好者被困。

李月娥實在是受不了這個氣氛了，忽然站起身，接著蹲下來拉起陳貝貝的手，帶著哭腔道，“嬰嬰，奶奶好想你，好想好想啊，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想到來找我和你爺爺，你…你過的好嗎？”

陳貝貝咬著下唇沒說話。

爺爺輕輕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深深地嘆了口氣，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陳貝貝說道，“嬰嬰，爺爺知道，當初是我們狠心把你扔進孤兒院的，無論如何，我和你奶奶，甚至你大伯，從來都沒有祈求過你的原諒，可是，不可否認，我們每一天都在想著你，也都在愧疚自責難過中活著，就前段時間，你爸爸和你媽媽忌日的時候，你奶奶還夢見你了…”

“嗯！嗯嗯！”李月娥哭的老淚縱橫，臉上已經被歲月磨的沒有一處肌膚是平滑的，淚水交錯在臉頰，被燈光照的如同一面鏡子，“嬰嬰，只要你過得好，一切平安，我和你爺爺也算能安心地離開了。”

“行了！”陳貝貝終於開口，她把水杯放到桌邊，側過頭，用力擦掉眼角的淚珠，使勁咽了口唾沫，“當時的事情我已經聽大伯說過了，是大伯媽從中作梗，”陳貝貝斜撇了眼兩位老人，“利用了你們安圖享樂的心，才會把我…把我扔到孤兒院門口，”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陳貝貝忍不住攥緊手心，“所幸我命大，或者說是我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我，不忍心讓他們唯一的女兒，這輩子只能在黑暗的地獄咬著牙活下去，可能是他們可憐我吧，所以給我安排了一個幸福的家庭，或許，這也算是他們對我的補償。”

被陳貝貝說的羞愧難耐，奶奶和爺爺吸著鼻涕低下了頭。

“嬰嬰，我和你爺爺也不是沒有回去找過你，可是聽院裏的負責人說你被一對金頭發藍眼睛的外國人領養帶走了，連他們都沒有你養父養母的信息，所以，所以我們才一直都沒有跟你聯系過…”奶奶忙不疊地抽出張紙巾擦拭著眼角，“不過，看樣子，他們對你還不錯，”奶奶看了看陳貝貝，“也算是上天憐憫了，如果，如果你跟著我們，說不定也只是跟著一起受苦，過不了什麽好日子。”

“好了好了，”爺爺打住了奶奶的抽泣，拿出一個碗放到陳貝貝面前，“你就別再哭了，我們失而覆得的孫女，好不容易回來了，幹嘛要一直哭哭啼啼的，”爺爺充滿慈愛地看向陳貝貝，“嬰嬰，來，我們先吃飯，不然一會菜要涼了，吃完飯我們再慢慢聊。”

“嗯嗯對！吃飯！”李月娥坐回床邊，拿起筷子就往陳貝貝碗裏夾了一大塊骨頭，突然想說要不給楚俊峰打個電話讓他也過來吃飯，好不容易一家人可以團聚了，然而一想到他醉生夢死的樣子，剛生出的念頭頃刻便覆滅了。

兩個老人端著碗，眼睛裏閃著光註視著陳貝貝，看著她沈默地端起碗喝了口湯後，開心的像個十幾歲的小孩。

這時，陳貝貝忽然將碗放了下來，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爺爺。

“這次我過來，其實是有事情想跟你求證的。”

“嗯？事情？什麽事情？”李月娥好奇地看了眼陳貝貝和一旁的老頭。

爺爺也莫名地回應著陳貝貝的註視。

“你們還記得趙美善嗎？”

當陳貝貝剛說出那三個字時，爺爺奶奶臉上的神情忽然一變，變幻莫測。

奶奶原本柔軟的目光竟有些兇惡起來，“嬰嬰，你問她幹什麽？你認識她？”

陳貝貝沒有回答奶奶的問話，依舊直直地看著爺爺。

“嬰嬰，你想問什麽？”爺爺緩緩開口。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爸媽是因為和貨車相撞而亡的，但這只是表面，實際上，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趙美善介入了他們的婚姻，促使我爸媽在開車時因為這個問題大吵，之後才釀成慘劇…”

“嬰嬰！”李月娥突然打斷了她，“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你不是才從國外回來嗎？怎麽還認識那個女人了？”

陳貝貝放下筷子，尤其鄭重地看向兩人，“爺爺，奶奶，我就想在你們這裏搞清楚，當初，當初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不是如我所說的那樣？趙美善介入了我爸媽的婚姻，導致他們感情破裂，所以才會讓我爸爸在開車的時候因為和媽媽爭吵，沒註意才撞上了那輛貨車？”陳貝貝激動到聲音都開始顫抖，“你們是不是全都知道？你們告訴我，是不是這樣的？！”

李月娥閉著眼睛側過頭，眉頭皺的快要挨在一起。

爺爺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沈默了好一會，期間還偷偷看了幾眼陳貝貝，而她盯著自己的目光依然炙熱。

最終，他又嘆了口氣。

“嬰嬰，這件事…這件事，不能全怪趙美善，”爺爺從褲兜裏掏出一支用葉子裹的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口，“現在你已經長大了，你想知道你爸爸媽媽去世的真正原因，也是應該的，與其通過別人的嘴知道，倒不如我們來告訴你…”

“行了你別說了！”李月娥用力推了下爺爺，他毫無反應。

陳貝貝焦急萬分地看著他倆，嗓子眼忽然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說！我必須得說！嬰嬰，她現在就在我們面前，她是你二兒子的親生女兒！我們怎麽就不能告訴她了？她有權利知道她爸爸媽媽去世的真相！”爺爺朝奶奶咆哮道，眼角滑落一滴淚，他激動地看著陳貝貝，雙眼通紅，“嬰嬰，你剛才說的確實沒錯，趙美善的確是介入了你爸爸媽媽的婚姻中，不過，這不是全部事實…”

“什麽意思？什麽叫不是全部事實？”陳貝貝抓著爺爺的衣袖，激動到無以覆加，“那什麽才是全部的事實？你說啊，你告訴我啊！”

李月娥坐在一旁捂著臉哭的不成人樣兒。

“是你媽媽出軌在先，後來被你爸爸發現之後，他們就已經在鬧離婚了，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經常看見他們在家裏摔東西吵架嗎？就是那會，你媽媽堅持要離婚，你爸爸不肯。”

“什麽？？？”陳貝貝感覺後腦勺被人用錘子猛砸了幾下，耳邊傳來刺耳的聲音，“我媽，她、她出軌了？？？？”

“是…原本離婚就算了，可是，當時你爸爸怎麽都氣不過，不甘心，所以才一直拖下去，後來他想要報覆你媽媽，才有了之後的趙美善，”爺爺猛吸了口煙，“她認識你爸爸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你，和你媽媽的存在，直到她真正愛上你爸爸時，也正好是你爸爸跟你媽媽攤牌的時候，當時他們倆在車上吵的，應該也不是趙美善，而是關於房子怎麽分，還有你撫養權的問題…”

“不！！！！”陳貝貝瞪著雙眼，不斷搖頭，眼淚已經徹底決堤，“不不不！不可能！！！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不會的！

怎麽可能！！

藍子俊的調查出問題了？

怎麽跟他調查的完全不一樣？？？

所以搞了半天趙美善只是爸爸報覆媽媽出軌的工具？？？？

不可能！！！

不會的，爸爸媽媽很恩愛，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像爺爺說的那樣，怎麽可能！！！

不對！

絕對有問題！！！

“這件事大伯不知道嗎？！”陳貝貝急切地追問道。

“不知道，你大伯他那段時間一直都在外地幹活兒，你那個跑了的大伯媽倒是知道，可她…”爺爺擺擺手，“算了，不提這個人。”爺爺杵滅煙頭，“嬰嬰，你怎麽會知道趙美善的？那些事情你都是聽誰說的？所以這些年，你人雖然在國外，卻一直在打聽這件事嗎？”

陳貝貝癱坐在凳子上，雙眼呆楞，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也包括爺爺奶奶的話，她的腦子亂的理都理不清楚，從爺爺否認爸爸媽媽的死是由趙美善造成的之後，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麽了，或者做點什麽了。。。

如果整件事真的跟趙美善無關，那，那我回來的意義又是什麽。

這一年來處心積慮部署下來的計劃豈不是一場笑話？

如果真是這樣，那…

那…

不！

陳貝貝覺得自己神經快要錯亂了，使勁地捂著耳朵，把頭搭在桌子上，以至於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許久，她都感覺不到，也聽不到爺爺奶奶的叫喚。

直到奶奶顫巍巍的手將她拉起來，雙眼噙著淚嘴唇抽搐著，她舉著手機，朝陳貝貝喊著。

“嬰嬰你都跟你大伯說了什麽啊？你大伯說他要去給你爸爸媽媽報仇！！現在就要去！！！”

陳貝貝一把奪過手機，只聽見微信語音裏，楚俊峰神氣十足又渾厚的聲音。

“嬰嬰，大伯這輩子過得太窩囊了，那天你走後我終於想清楚了，反正我都要死了，倒不如在死之前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你之前花那麽多心思幫那女人兒子獲得事業上的成就，無非就是想在他最得意的時候，來個致命一擊，讓那個女人痛不欲生對吧？”

“大伯全都明白了！今晚就是最好的時候！！那個女人害死了你爸爸媽媽，我親弟弟和弟媳，我要去為他們報仇！！！我已經搞到了今晚市區十大傑出青年頒獎晚會的票，那個女人的兒子叫葉峰對吧？網上投票他已經入選了！行啊！那我就裝作上臺去給他送花，然後一刀捅死他！！！”

“嬰嬰，你好好照顧爺爺奶奶，半個小時後，你爸爸媽媽的仇，大伯會替你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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