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媽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我們家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老太太癱坐在地上，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緊緊地貼著骨頭，蠟黃又松弛，她的頭發早已花白，說話的時候嘴唇還會不受控制的抖動，現在的她，看起來是那麽傷痛，但又無可奈何。

“最近，我老想起以前，那會，老大還在，他們那個小家還跟以前一樣幸福快樂，你老婆也沒走，佩佩和浩兒也還很小，還有…”老太太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我們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聊天的畫面，真美好啊，感覺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可為什麽，為什麽當我睜開眼時，現實卻這麽殘忍？老二，爸媽現在就只有你了，就算你的身體再疼，你也要振作起來，醫生並沒有下定論，所以只要你堅信，我和你爸也覺得你肯定會好起來的，人家不都說嗎，任何疾病是否能痊愈，有很大程度上是跟病人的心態有關的，聽說有很多癌癥晚期的人，正是因為他們患病後反而開朗樂觀了，最後比預計多活了好多年！”

靠在床上的男人紋絲不動，他的目光並沒有因為老太太的一席話而發生一丁點變化，仍專心致志地看著電視，門外的女人也不再哭鬧了，小男孩捶打大門的聲音也已消失，一大袋子的雞爪早已被男人啃完，他的左手拿著罐啤酒，指甲縫裏是一條條烏黑的泥垢。

“楚俊峰！”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淚，扶著墻顫巍巍地站起身，“你說話啊！你當我是空氣嗎？啊！這麽久了，自從你搬到這裏後，幾乎沒跟我和你爸說過話，你到底在想什麽？你難道真打算放棄了？就準備這麽自生自滅，不跟命運做抗爭了？“老太太坐到床邊，抓著男人的手，”兒子，無論如何，你跟媽說句話啊！“

男人按動遙控器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酒沒了，給我買酒。“

剛展開的一點點笑顏瞬間消失，老太太眼中升騰起一絲火苗，抓著男人的手隨之松掉。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爭氣的兒子！“她從床邊站起身，心灰意冷道，”同樣是我生的，你跟你大哥真的沒法兒比，如果他還在世的話，肯定不會像你這樣，絕對會好好生活，哪怕是癌癥晚期，也絕不會放棄每一分每一秒，更不會扔下自己的親生父母，一個人窩囊的躲在角落裏對一切漠不關心！而且，明明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你都幹了些什麽？成天就喝著這破酒等死，也難怪你老婆會跑了，兒女都不管你，就你這樣的丈夫和做父親的，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這個叫楚俊鋒的男人驟然間開口，手指甲幾乎嵌進了遙控器按鈕裏，他的太陽穴旁凸起兩條青筋，”您是真糊塗了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您是老到喪失記憶了嗎？我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你和我爸沒有一點責任？！ “

“我和你爸能有什麽責任？你現在變成這樣難道是我們造成的？！“對於兒子的話，老太太相當不解。

“您還真是說對了！“楚俊鋒扔掉遙控器，甩開了老太太又抓著自己的手，”沒錯，外人都以為我哥和嫂子的死是因為一場事故，但其實根本原因是什麽，爸不清楚，難道您不知道嗎？媽，有些話我作為子女的，真的沒必要敞開天窗說，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因為自己老了，記性退步了，就當做自己從沒做過，您才是間接害死了我哥和嫂子的元兇！“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到楚俊鋒的臉上，但他根本沒有躲閃，盯著老太太的目光仍舊硬如磐石，老太太的手乃至於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楚俊鋒！你瘋了嗎！“老太太哭喊著，”我一個當媽的，還能害自己的孩子不成？！他可是你親哥，我是你親媽！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怎麽就不能了？！“楚俊鋒憤怒地吼道，”您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跟您聊聊，聊聊我心裏面想的嗎？我現在不就在說嗎？！媽，您說的沒錯，母親怎麽可能會害自己的小孩呢，可是，你做的那些事確確實實害慘了你的小孩你難道不清楚嗎？要不是因為你做的那些事，破壞了哥和嫂子的感情，原本恩愛的兩人至此出現裂痕，他們又怎麽會在開車時因為爭吵，撞上了那輛貨車？哦對，不說這事我還沒想起來，要不是那晚你非要讓哥去縣城把你那遠方表妹接到市區來，哥也不會死！“

“楚俊鋒…“

還沒等老太太開口，楚俊鋒又迅速補充道。

“還有，您不僅親手害死了我哥，也害慘了我，我今天的這一切，種種，都跟您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您剛才說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天哪，媽！這種話您都說得出口？！我才應該覺得不可思議吧！“楚俊鋒無比淒慘地冷笑著。

“我怎麽就不能說了？楚俊鋒，當初你哥哥剛走，你就威脅我和你爸，如果不把他閨女送走，你就不管我和你爸爸的後半生了，這些事難道不是你的意思嗎？！“

“媽！您是在搞笑嗎！“楚俊鋒從床上跳了起來，”我什麽時候叫您把我親侄女送走的？您是找不到理由了隨便張口亂說嗎？她可是我親侄女，我親哥哥唯一的女兒，我怎麽可能在我哥屍骨未寒的時候逼你們送走他的女兒？再說，不是你們找了一家有錢人，擅作主張把她送走的嗎？！“

“我們擅作主張？楚俊鋒，當初你在外面張羅著你哥的後事，你媳婦阿玉和她媽跑到我們家，雖然沒明說，但不就是那個意思嗎，如果我和你爸爸堅持要撫養你哥女兒，那你和你媳婦就不再給我們每個月送生活費了，說什麽已經聯系好一家機構，可以暫時照顧我孫女，等我們條件好點之後再接她回來…“

“媽！我什麽時候叫阿玉來說過這種話了？把侄女送走，這件事從頭到尾不都是你們的主意嗎？！ “楚俊鋒震驚地瞪著老太太，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你剛才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沒有一句話是騙我的？“

老太太惝恍地點點頭。

“呵呵呵呵呵…“楚俊鋒笑了，扶著額忍不住笑了，然而才笑幾聲卻又痛哭起來，他無力地癱坐下來，鼻涕搭在上嘴唇上，目光呆滯，”當初阿玉跟我說，你們找到了一對無法生育的有錢人，堅持要把我侄女送給人家，還說這樣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我一開始不相信，本想找你們對質的，直到那天，我在馬路邊看見侄女坐在一輛寶馬車上，在她身邊有一對外國夫妻，看起來很疼愛她，那時我才徹底相信了…“

“外國夫妻？”老太太疑惑道，“我不知道什麽外國夫妻，是你媳婦和我們一起把她送到孤兒院的啊…”老太太恍然大悟，同一時間，身子好像抽絲般，她趕忙扶住墻，“所以，你根本不知情…所以把你哥哥閨女送走，是、是…”

楚俊鋒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下來。

“造孽啊！都是在造孽啊！！！啊！”老太太頓時哀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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