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城市的人都翹首以盼，共同關註著方翠華案件，當兇手範冉冉站在法院裏，接受最後的審判，人們通過網絡，通過媒體，通過各種渠道，將大部分聲音匯聚成一體，聲討範冉冉時，不出意外的，焱城又下起了蒙蒙細雨。

葉峰站在馬路邊，擡著頭，幾滴雨水融化在他手心，雖然案件接近尾聲，但他始終開心不起來，早早離開了法院。

結果對於他來說，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

一把黑色的傘承載著款款砸落的雨水，順著傘布上的紋路順勢歸於地面，陳貝貝安靜地站在一棟有些年代的大樓外院前，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裏面零散行走的人，心思卻不知飄向了何處。

葉峰腳步溫柔地在她身後站定，兩人不約而同地註視著裏面，在他們頭頂，三個大小適中的字體，被雨水清洗的幹凈了許多。

“療心院”。

稍微仔細點觀察，不難發現，大樓一層玻璃門入口處，接待臺後面的墻上擺放著一尊菩薩像，端詳莊重的儀態，和那些愁容滿面的人是那麽格格不入。

小女孩坐在凳子上，手中握著一杯熱水，她的眼神黯淡無光，怔怔地看著地板上的某個汙漬，直到負責她的救助者劉老師從遠處走來，在她身旁蹲下。

“琪琪你怎麽了？”

小女孩緩慢地望向她，“劉老師，你說冉冉姐姐會死嗎？”

劉老師臉上掛著微笑，“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聽鄰居的阿姨說冉冉姐姐該死，說她禽獸不如，不配做人，可是，劉老師，我認識的冉冉姐姐並不是這樣的啊，他們都說她犯了法，會被判死刑…”

劉老師溫柔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發，”琪琪，冉冉姐姐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不過，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不必聽別人說什麽，我們知道就好了。“

“可是，劉老師，冉冉姐姐明明就是受害者啊，她只不過，”小女孩努力在腦中組織著語言，“只不過是沒有得到正確的幫助，才會被那些傷害打敗，暫時做了壞人。”

“琪琪，你只要記住，冉冉姐姐是個成年人，她必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但是你不同，你還小，所以啊，從現在起，只要我們好好把身上的缺陷撫平和修覆，以後我們一定能做一個很好的人。”

“恩，但是劉老師，我就是為冉冉姐姐不公平，憑什麽？！”

“好了，既然你覺得可惜，那你就更應該好好正視自己的問題呀，只要這樣，等你長大了才能幫助更多人，避免他們成為下一個冉冉啊。”

小女孩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劉老師牽起她的小手，兩人慢慢朝裏面走了進去。

陳貝貝伸出手，彼此，雨點已經小了一些，她半仰著頭，呆呆地看著“療心院”三個字，忽然開口。

“人到底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呢？”

葉峰認真地思考起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我覺得，還是性本善的吧。”

“不，”陳貝貝意味不明地扯出個笑容。

“那你覺得是性本惡？”

“我覺得人之初，善與惡本就共存，只是因為境遇不同，環境不同，所以滋生出了太多差別，有的人善良的純粹，但卻很傻，常常被人利用還不知道，而有的人，純粹喜歡作惡，傷害了所有愛他的人，親手葬送了人生，但是，最可悲的卻不是這兩種人。”

“那是哪一種？”

陳貝貝抓著傘把手的手指握緊了些，“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那一種，而這一種也正是絕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他們可善可惡，憑心情隨意調配，既是壞人又是好人，看起來很厲害，實際上最可悲。”

“怎麽說？”

“在療心院裏，陳貝貝是好人，但她走出這裏，卻成了人人喊打的壞人，所以你說她不可悲嗎？要知道結局如此，倒不如一早幹脆做個最純粹的壞人。”

葉峰無言，就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陳貝貝說話。

“衡量一個人好與壞的標準到底是什麽？今天他犯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人們罵他教育他，過幾天就忘了，但是因為他的那個小錯誤而影響到的人，卻從此留下了陰影，這個陰影隨著時間的流逝，沒有被遺忘在歲月中，也沒有得到很好的釋放和引導，它變成了一把刀，引領這個受害者搖身一變成為兇手，你說，到底是拿刀的人壞，還是造出這把刀的人呢？“

“你是指彭世海嗎？”

陳貝貝搖頭，”他只是一個代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彭世海’，也有數不盡的‘範冉冉’，以及‘方翠華‘。“

“我…不是很明白。”

葉峰聽得一頭霧水，艱難地揣摩著陳貝貝話中的意思。

她轉過身，忽然嘟起嘴，“你不用什麽都明白的，除了一件事。”

“什麽事？”

陳貝貝歪嘴偷笑，”你忘了啊？你還欠我一頓飯呢，怎麽？裝記性差啊？“

“哈哈哈，沒忘沒忘…”葉峰尷尬地摸著後腦勺，原來，她說的竟然是這事，“那就今晚？”

”不要今晚了，我現在就餓了，你車停在哪？快帶我去海吃一頓先！“

說著，葉峰往不遠處停靠在路邊的白色大眾指了指，陳貝貝朝他遞了個眼色，他拿著車鑰匙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剛走到車前，一輛摩托車風風火火地從巷子東邊開來，看身材應該是個年輕小夥，他戴著頭盔，掛在脖子上的項鏈尤其亮眼，但這都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讓眾多路人側目的是，從他車喇叭裏傳來的音樂，震耳欲聾，所經之處，地面好像都隨著音樂在顫抖。

我抽著差不多的的煙 又過了差不多的一天

時間差不多的閑 我花著差不多的的錢

口味要差不多的鹹 做人要差不多的賤

活在差不多的邊緣 又是差不多的一年

……

張震岳的《差不多先生》火遍了整個網絡，焱城的每個年輕人幾乎都會唱，無論男女，當然，這也是主播萬寶貝的摯愛曲目。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萬寶貝站在電腦旁，桌子上堆滿了臺燈，充足的光線，加上美顏攝像頭的渲染，電腦屏幕上的她光鮮亮麗，完美無瑕。

她戴著耳機，跟著音樂動情地唱著這首倒背如流的歌，同時，身體也在打著節拍。

她直播間裏的人氣雖然不高，但卻始終有一個忠實粉絲，無論何時，永遠都在她榜一，支持著她，每天都給她刷禮物，陪她聊天。

這個的ID叫：只為你守護。

萬寶貝調整了面部表情，柔聲柔語地對著屏幕喊道，“守護哥哥，我好久都沒看到彩虹了，你今天能不能給我刷一個呀？麽麽噠，筆芯喲~”

一向對她溫柔請求招架不住的這個熱情粉絲，果然還是不出意外地，很快便給她送上了一道亮麗的彩虹。

五彩的光占滿了整個電腦屏幕，萬寶貝開心地對著攝像頭做了個’親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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