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站在離安全門幾步開外的地方，生平第一次有些猶豫不決。這樣一扇普普通通的門，此時此刻他卻不知道是該打開還是不該。

透過門上的玻璃看進去，並沒有她的影子，他猜想著她此時一定是縮在墻角裏，用盡所有力氣試圖將自己隱藏起來。

自從上次她跑去孟家別墅質問他之後，她似乎便再也沒有正眼看過他，而所有無意間碰到的時候，她也都是馬上躲開。

是因為怕他？還是恨他？亦或是兩者都有。

孟衍突然覺得有些煩躁，而這種煩躁在他打開安全門看到她果然如所料那般縮在地上時變得愈發明顯。

上一次在車庫，她也是這樣躲在車後面。

你果真是不願意看見我。讓你離開孟氏大樓讓你到這裏來上班倒是隨了你的心願了麽！

夏晚沒有想到孟衍會跟進來，印象中他應該是十分厭惡自己不想看到自己這張臉才對。

那麽他為什麽來？為了看一看她如今任人踩踏的模樣麽？還是來炫耀他再一次的報覆成功？

她突然覺得好無力，她那麽努力的過日子，那麽努力的想讓一切至少看起來不那麽狼狽。可是，他只要動一動手指便能將她打得措手不及，再一用力便可以徹底毀掉她的生活。

孟衍，你為什麽不幹脆點來個一刀了斷呢？

殺人誅心，你竟至於殘忍到這樣，你竟至於如此恨我。

孟衍看著她擡頭，看著她從角落站起，看著她步履有些艱難的走過來。

然後以一種不可名狀的眼神望向他，嘴裏喃喃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恨和愛一樣，都有著強大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會讓相關的兩個人產生一種自來的默契。她知道事情是你做的，而你知道她問的是你做的哪件事情。

“沒有為什麽。”孟衍將視線移向一邊，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去看她的眼睛。

“你答應過會放過她。”

“我並沒有對她怎樣。”

他說得那樣輕松，仿佛他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過，仿佛他做的事情真的沒有怎樣。

她一直忍耐，用盡所有的力氣去堅強去活著。因為什麽？不過因為她是一個母親。她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想將她隔離在這所有的恩怨情仇陰謀算計之外，想給她一個簡單幹凈的童年。

可是他卻說得這樣輕松。

突然間她便覺得恨，恨他恨命運，恨這所有所有的一切！

“沒有怎麽？沒有怎樣！你為什麽要讓她到這裏來？你想要做什麽？你有什麽目的？是想讓她知道自己有一個這麽低賤的母親還是想讓別人嘲笑她有這麽低賤的母親！”

“你高高在上你有錢有身份有地位，你為自己豎起一塊慈善的牌子，將那些掙紮在生活線上的孩子帶來這個不屬於他們的昂貴的世界，你□□裸的向他們展示你的富有，讓他們明白自己的生活是多麽貧窮！”

“你恨我憎惡我報覆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又像是在拼命抑制，夏晚突然倒了下去，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語，“我又該恨誰，該怨什麽、、、、、、”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這樣歇斯底裏的樣子，她仿佛再也承受不了了。孟衍低頭去看她，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片灰敗。

一直以來她隱忍堅強，忍受著許多平常女人不能忍受的折磨，他甚至從未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怨天尤人。

而在這一刻她終於被擊垮。

他本該高興的，這個他恨了多年的女人這個他曾發誓要不計一切代價去覆仇的女人，終於被他狠狠刺了一刀。

可是，他卻不快樂。

那雙曾經對著他顧盼生姿的眼睛如今沒有半分神采，那張曾經帶著倔強的表情說要和他一起面對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竟像是已了無生趣。

她看上去仿佛隨時要死了般。

孟衍忽然覺得很空。他做的這一切很空，這個商場很空，這個城市很空，整個世界都很空。他的耳邊像是有風刮過，風聲嗚咽卻全無淚水，風過後依然只剩茫茫草原。

他推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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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開門進來的時候，夏正峰正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

“爸，怎麽還沒睡？”夏晚換上拖鞋走過去，見他的面色不太好，有些擔憂的問，“出什麽事了麽？是不是小無哪裏不舒服？”

“小無沒事，玩了一天回家洗了個澡就睡了。”

“沒事就好，您帶了她一天累了吧，早點休息吧以後不用等我下班了。”

“小晚你坐下，爸爸有事問你。”

“什麽事啊？”夏晚拿著水杯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下。

夏正峰沈默了著像是有些難以開口，過了一會終於道，“你老實告訴爸爸你到底在哪裏上班？做什麽工作？”

夏晚的心咯噔一下，但是面上卻仍不動聲色的笑道，“您這是怎麽了？我之前不是說過麽我在一家設計院做設計師助理。”

夏正峰看著夏晚，神色有些傷感，“小晚，爸爸是個男人不夠心細，但是自己的女兒即使隔得再遠也是不會看錯的。”

雖然回家之前夏晚也有過擔憂，今天在商場時她會不會被她爸爸看到了。可是她總想著，距離隔得那麽遠，她穿的又是工作服再加上她當時很快便退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他應該沒有看到才是。

可是她忘記了，同樣為人父母，她既然能在那麽多大人小孩中一眼便發現小無，那麽她爸爸自然也能在種種條件阻礙下只一眼便認出她。

她看著她爸爸，恍然間覺得他似乎又老了一些。是了，曾經的那些苦難傷心，他們都是一起經歷過的。她失去的是母親是姐妹，而她爸爸失去的是妻子是女兒。她如今的心態老得像是垂垂暮者，她爸爸又豈會比她好過。

她實在不忍心再將更多殘酷的現實擺上他的眼前，可是面對這樣一位關懷女兒的父親，她卻又如何能再將謊言說出口。

“小晚，我回老家的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告訴爸爸，好麽？”

“爸、、、、、、”夏晚沈默良久，本想以平靜的心態來訴說這一切，卻只在叫出這一聲後，便已泣不成聲。

“孩子，別哭。有什麽難事告訴爸爸，爸爸跟你一起擔著。”夏正峰許久未見女兒露出這般脆弱模樣，如今見她哭得這樣傷心，不由得也是老淚縱橫。

夏晚伏在她爸爸肩上哭得悲痛而壓抑。

其實她才有多大呢？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卻要背負如此沈重的命運。先是夏晴再是她媽媽後來是小無，她將這些責任全都背上身，一刻不得松懈。

這一切在孟衍出現後，變得更加艱難。她每日每夜沒有片刻安寧，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一定要開燈確認小無還好好的躺在那裏。她的神經無時無刻的緊繃著，許多次她都擔心她會不會像她媽媽那樣，突然間就瘋了。

可是她卻不能哭，因為她不敢脆弱。

而在今天晚上，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她放開了所有一切，忘記了她是一個母親忘記了她身上背負著的命運，像無數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樣，受了傷躲進父母的懷裏尋求安慰。

她哭的痛徹心扉，肝腸寸斷，仿佛要流幹所有眼淚，仿佛這一生這樣哭過之後便再不會有下次。

“怎麽會這樣？事情居然有這麽曲折的前因後果。當初自殺的那個女孩子，沒想到竟跟我們家有著這樣的淵源。”夏正峰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在報紙上看到的那條新聞，當時他以為無關緊要，不成想那竟是他們家悲劇的源頭。

“世事難料。本以為那場悲劇已經過去了，誰承想卻只是個開始。”夏晚低啞著聲音感慨道。

“不行，小晚。照你說的她哥哥勢力那麽大手段又這麽殘忍，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他現在只是折磨你，萬一哪天他起了殺心、、、、、、”像是預見到了那一天似的，夏正峰慌忙的抓住夏晚的手，“小晚，我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遠遠的躲開他。”

“爸，沒用的。”夏晚苦笑一聲，“我們能跑多遠呢，在他們那種人眼裏世界不過就那麽大，他總會找到我們的。”

“那也不能就這麽任由他折磨你啊！要不然就把實情告訴他，他雖然失去了妹妹，可我們也付出了代價了啊！、、、、、、”

“爸！”夏晚高聲止住他的話，往小無睡覺的臥室看了看，聲音低了低道，“你是不是糊塗了，先不說他是否會相信，即便是他信了他難道就會放過我們嗎？最重要的是小無怎麽辦？我絕不能讓她承擔任何風險！這件事情千萬不能露出哪怕一個字！”

“可是小晚你還這麽年輕，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都是爸爸的錯，這一切都是爸爸造成的，如今爸爸怎麽能忍心看著你的一輩子就這麽被毀了、、、、、、”

本以為已經哭幹了眼淚，可是說到這裏卻忍不住又流了下來，“只要小無能平平安安長大，我便覺得什麽都值得。”

“小晚、、、、、、”夏正峰哭得泣不成聲，“爸爸對不起你啊！”

“這些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窗外夜更濃了，黑漆漆的夜空高懸在上，一年又一年，見證著歲月變遷，隱沒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天地安靜，整個世界仿佛都睡了，只剩下這一對命運悲慘的父女，懷著不能言說的心痛過往看著沒有盡頭的未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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