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謹言迷茫地睜開眼睛。

眼前所及是一片茫茫的白，渾身都是酸軟的，左手的疼痛像針紮一樣，痛得鉆心。她轉了轉眼珠，輕輕擡起頭來。

她…現在在一間病房裏。單人病房，看來待遇還不錯。

目光觸及在她床邊打瞌睡的人，趙謹言的目光微微柔軟，也沒去打擾她。

陸歲月的頭一點一點的，然後猛地一低，磕上了病床的扶手。

“嘶…”陸歲月微微抽氣，清醒過來。一擡頭就對上了趙謹言的目光。她楞了一楞，然後目光裏迅速浮上欣喜：“阿言！”

趙謹言鮮有地軟軟地笑，張了張嘴，卻幹澀得說不出話。

陸歲月站了起來，像是猛然想起什麽，突然就放大了聲音，雙目圓睜，顯然被氣的不輕：“趙謹言，你瘋了？”

趙謹言很無奈地搖頭，微微失笑道：“說說吧，我這回又因為什麽進的醫院？”

“酒精中毒，外加左手指骨骨折！”陸歲月冷道，“趙謹言你出息了，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骨折啊…”趙謹言擡起自己的左手，那手上被裹了一層一層的紗布，還有板子固定。她微微笑了一下，“哈。”

“你知道嗎，我和謹年快被你嚇死了！真的是…你個成年人搞成這個樣子，還要不要命了？你當你的胃不是胃？還是當你的手指不是手指？回家還灌酒？鐘明淩到底有什麽魔力，讓你為他變成這樣？！”數落的話一出口就止不住了，陸歲月氣得恨不得把趙謹言從病床上拖起來狠狠搖晃，但是目光一觸到趙謹言軟軟地看著她的眼神，還有她蒼白的臉龐，她一瞬間什麽氣都沒了，微微嘆了一口氣，又問道：“你什麽時候把自己的手搞成這樣子的？”

趙謹言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出神，目光放的很遠，眼神空洞而迷茫。陸歲月又自顧自地說下去：“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們去查了監控，你九點半進了錦繡華庭，九點四十三分鐘明淩的車開進停車場，九點四十七分你走了出來。他到底是幹了什麽？！”陸歲月很憤怒，手指捏緊，“如果不是謹年拉著我，我早就去找鐘明淩算賬去！”

趙謹言終於開口，卻是一個請求：“歲月，你可否為了我，不要將我的情況聲張，更不要去找鐘明淩算賬？將當年的事都咽到肚子裏？”

陸歲月的眼神裏閃過一瞬間的惱怒，她重重地坐下，嘆了一口氣，毫無征兆地紅了眼眶。趙謹言自知自己這回胡鬧又讓她擔心生氣了，連忙又輕聲哄道：“好了好了，你是孕婦，好好休息才是緊要。我的病不要緊的。”

陸歲月冷睨了她一眼，那一眼頗有女王的風範。她開口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抱著什麽樣的心思。我告訴你，指骨骨折一般固定時間不超過四周，這四周你就給我待在家裏，讓阿嵐守著你，哪都不能去。”陸歲月輕呵一聲，“至於四周後，你還要面臨長時間的康覆運動。”

四周…趙謹言有點失望，擡起的頭也低了下來，她眸子微斂。

“這是你胡鬧的代價。阿言，為什麽你不看看世間其他的風景呢？鐘明淩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嗎？”

趙謹言的背靠回到病床靠背上，她捏了捏眉心，無奈地回答：“可是在我看來，自從看到他，世間的其他所有風景都只能算是黑白畫。”她擡了擡眸，“就算畫面再美麗，沒有顏色的潤澤，也是有缺陷的。”

“人生在世誰沒有缺陷？黑白畫雖然不及彩色畫，但是也有彩色畫比不上的氣韻。”陸歲月要被她氣笑了，她看著自己的好友，內心止不住的心酸。

趙謹言正欲回答，陸歲月的手機卻響了。陸歲月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接起了電話：“餵？哦是嗎？！太好了，我這就跟她說。知道啦，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再見。”

轉過身時，臉上的憂色已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絲絲洋溢的喜氣：“阿言，謹年剛才給我打電話，說爸爸將那個全國有名的骨科醫生請出來了！阿言阿言，這樣的話你的骨折應該就不用四周都可以好了！”

趙謹言抿抿唇，想了一會兒還是沒忍心打擊陸歲月的熱情，溫順地點點頭，對她笑道：“好。麻煩陸叔叔了。”

陸歲月擺擺手，立刻就又轉身忙著聯系那位骨科醫生了。

下午的時候，趙謹言躺在病床上，總算是見到了那位骨科醫生。

老醫生穿著一身白大褂，蒼老的皺紋篆刻著他的閱歷，黃皮膚白胡須，一看就知道有六七十歲了。但是老人家身體依然穩健，步履沈穩地邁進病房。在他的身後跟著他的兒子，帶著憨厚的笑容。

趙謹言在早上就聽陸歲月說過了，這個老醫生是廣東人，因為只會說粵語，只好讓兒子陪他來，充當翻譯。

給她看過病，老醫生當即表示，沒問題，小事情，半個月肯定能讓這只手恢覆基本功能。

“妹仔唔好恁甘多，心態放平和。（不要想這麽多，心態放平和）”這次會面接近尾聲，老醫生卻突然開口。趙謹言動作一頓，對上老醫生睿智的眼睛。老醫生推了推眼鏡，微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妹仔系因為咩甘傷神啊？唔利於骨頭恢覆波。（是因為什麽傷神？不利於骨頭恢覆啊）”

趙謹言搖搖頭，朝他彎了彎唇：“不會了。”

老醫生的兒子將這句話翻譯給老醫生聽。聽到這句話，老醫生好似並沒有滿意，眉頭皺的更緊了：“身體上既傷容易醫，心上既傷無得醫既，妹仔要自己明白。其實感情呢單野呢，亦無咩一世既痛既，總會淡掉，既然已經失去左，就唔好再為距痛苦咯。留得住既點都唔會走，留唔住既你點留都無用。（身體上的傷容易治，心上的傷沒得治的，要自己明白。其實感情這件事呢，也沒什麽一輩子的痛的，總會淡掉，既然已經失去了，就不要再為它而痛苦了。留得住的怎麽樣都不會走，留不住的你怎麽留都沒有用。）”老醫生的話慢悠悠的，帶著一股子看淡人世的睿智，還有幾十年人生路上沈浮經歷的滄桑。趙謹言輕咬下唇，眨了眨眼。好像在心裏積壓許久的什麽東西被排出一樣，她重重呼出了一口氣，這次終於是對著老醫生真心實意地微笑了。

老醫生在離開的時候，扶著門框轉回半個身子，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如果實在唔得，就去旅游啦。（如果實在不行，就去旅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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