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蘭和李季平坐在北京家裏的餐桌旁吃飯。

電視裏正在播報法治新聞：近日宣判一起家暴案件，被告人劉某不堪忍受越來越殘暴的丈夫，趁其不備使用羊角錘砸斷其脊椎，致使其全身癱瘓。鑒於被告人長期遭受家暴，受害人又曾經毆打前妻致死，主觀惡性、社會危害性均小，還有三歲未成年女子需要撫養和願意照顧癱瘓丈夫一輩子，並得到了丈夫親屬的原諒和社會輿論的同情，以及當地黨委政府、縣婦聯等部門請求對其從輕處罰等情況，依法判處劉英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

“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李季平苦笑著對德蘭說。

“只是基於一個謬誤基礎上的判斷而已。”

“這麽長時間來拒絕與你交流，讓你一個人獨自承擔這麽大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交流障礙，而且還是和自己妻子。”

“即使和你交流沒障礙，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所以你不用道歉。”

“為什麽？”

“因為你又不是醫生，幫不上忙，何必兩個人都煩惱呢？何況我其實不是那麽排斥死亡，因此不怎麽需要心理安慰。你知道我最怕什麽嗎？”

“怕什麽？”

“怕別人出於真誠或不真誠，以同情和憐憫的姿態一遍又一遍地變著花樣地、明示或暗示地告訴你：你可憐，我可憐你。不表現出這個，他們就感覺自己不是人，結果會弄得整天接受這種信息的我哭不出來又不能笑，尷尬的不想當人。”

“那作為你的丈夫，我就應該袖手旁觀嗎？”

“你看，多虧我沒告訴你，你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所以不知道最好，省得我們雙方都有心理負擔。”

“什麽最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丟了性命。如果我們保持溝通，我就能及時告訴你了，至於弄得這麽心驚肉跳嗎？”

“這種錯誤的幾率比萬裏挑一還小呢，誰會想到呢？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沒有真正得不治之癥。再說了，一直平平淡淡多沒意思，偶爾起起波瀾刺激一下，生活才有意思嗎！”

“我看出來了，你是不需要別人安慰。”李季平看著開始耍賴的德蘭真是毫無辦法，“那我生病了也不告訴你。”

“別，你告訴我吧，你和我不是同種人。你是會告訴我無論如何要好好生的人，可惜辦不到；我是告訴你可以好好死的人，這個容易辦到，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我才不擔心你呢，我擔心自己受不了看見你一點都不為我難過。”

“哦，原來很多人是這樣想的，不是怕死，而是怕沒人愛了。人的思想好覆雜。”

“你不怕嗎？那樣的話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都要死了，別人愛不愛還有什關系呢？我都懶得想這些。”

“你是想到另一個世界去享受愛吧？”李季平想起德蘭溺水的幻想，突然泛起醋意。

“和徐志偉嗎？他是孟莉凡的，不是我的。我們是老鐵呀。”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是你要送的禮物。”李季平戳破德蘭的顧左言它。

“沒送出去就是沒送出去，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去那個世界的是現在的我，不是過去的我。”

“那你帶著我去嗎？”

“隨便你呀，只要你進得去。”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你為什麽想到讓他幫你的忙，而不是我。”

“因為他是地頭蛇，是最能幫得上忙的人，就像劉英的判刑一樣，沒有他渣男家能善罷甘休嗎？劉英也不會是緩刑。但是我也沒告訴他自己要死了呀，那個約定只關於我、孟莉凡和徐志偉的。”

“就是說你將來還是要死在那裏，是嗎？那個虛假的世界到底好在哪裏？”

“不是它哪裏好，是我相信它好。沒有它，我過不了這個障礙。那是一個還自由自在的世界，我這一生最渴望的狀態。”

“那我們的生活呢？真的讓你難以忍受嗎？”李季平緊盯著德蘭。

“病是假的，但感受是真的。”

“如果沒有這個誤會，你還會離家出走嗎？”

“不知道，其實整個過程中我還挺興奮的，車禍、絕癥，就差失憶，我就可以變成一部韓劇了，可以狗血一回了。不過結果我和她還是沒逃離各自的命運，自己的問題只能自己解決。”

“你不在的期間，我體驗了你的生活，發現和我以前想像的不一樣，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做一些改變，重新來過好不好？”

“能改變多少呢？你能認可我這次的行為嗎？也許你試圖理解了，但是依然不支持這樣的行為。我們的根本矛盾是一個大男人碰上了一個大女人。你知道的，在為別人還是為自己而活的問題上，自私的我永遠選擇為自己。”德蘭看著丈夫說，“我覺得我們一定是彼此最棒的朋友，因為朋友需要的是理解，而不是行動上的一致。我的所有優點都是為做朋友準備的，但是變成妻子後，我不僅沒有了這些優勢，還把自己的劣勢暴露無疑。你一定覺得這些年我沒有以前好了，其實不是我變了，是我的身份變了。所以，所以我們改做互相不可替代的朋友，好不好？

“不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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