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灰蒙蒙的一天，這是北京常見的天氣。太陽光經過臟兮兮灰霾的過濾，只能看見一個金盤掛在東邊的天上，不明亮也不溫暖。“大褲衩”依然屹立在虛實之間，東三環的車流熙熙攘攘，開始多了起來，但是還沒有到早高峰，所以還未擁堵。

需要上早班的人們已經開始等在公交牌下或是趕往地鐵。因為已經習慣，因為生活的焦慮已經轉移了註意力，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開始無視骯臟的空氣，只有三兩個人還在珍惜自己的生命，戴著口罩行走著。

雖然天已大亮，但因為窗簾遮掩，臥室內還是半明半暗。丈夫還在睡著，但德蘭已經睜開雙眼，定定地望著床頭櫃上的鬧鐘。當分針指向六點三十分時，鬧鐘響起來，聲音尖銳而刺耳。不過德蘭眼疾手快，未等它響完一聲就按掉了。德蘭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睡著的丈夫，從床上起身，推開臥室的門走出去。

德蘭開始洗漱、準備她和丈夫的早餐。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開始一天的生活，就像是工廠裏的流水線，起床、吃飯、工作、睡覺，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按順序操作，這樣生產出來的產品就是她的日常生活。半年前，她實在無法忍受越來越索然無味的工作，索性辭職在家休整，變成了一個不合格的家庭主婦。

洗完臉，德蘭對著鏡子抹護膚品。她雖然已經三十六歲，但是眼角、額頭還沒有一絲皺紋，保養得很好。德蘭一邊抹一邊看著鏡中自己這張不老卻茫然的臉。

廚房的水燒開了，嗡嗡地響起來。德蘭最後拍了拍臉，從衛生間走出來，關上燃氣竈。她從上邊的櫥櫃拿出茶葉，用剛燒開的水泡了一杯茶。這是她最近的習慣，以前上班的時候需要早起做一些家務，現在她有的是時間，因此也就不急於這一時，於是改為從泡一杯茶開始這一天。

端著這杯茶，德蘭坐到白色餐桌前。她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一邊喝茶一邊在本子上寫信。這是一封要寫給丈夫李季平的信。這幾天她一直在想著如何來寫這封信，才能既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又不傷害到對方。可是這些都只是人的一廂情願或者自欺欺人，有時真實就是一種傷害，字落紙，刀就出鞘。

墻上白色的油漆、地上白色的瓷磚泛著冷光。即使在開始燥熱的五月，這座北京東三環邊附近的公寓也顯得冷若冰霜。看得出住在這裏的人是很講究秩序的人，家具一塵不染，物品被整齊有序地放置著，但也許是太規整了，反而少了一絲煙火味。

德蘭在本子上已經寫了半頁紙，她停下筆正在思考如何寫下去，李季平穿著睡衣從臥室走了出來。德蘭收起本子，把它放回到抽屜裏。李季平走進旁邊的衛生間開始洗漱，德蘭開始準備早餐：牛奶麥片粥、烤面包、煎雞蛋。不擅長也不願意做飯的她只能準備一些的簡單食物，好在還能應付早餐。食物分成兩份剛端到餐桌上，李季平也洗漱完畢，坐到餐桌前。德蘭坐到另一邊。

李季平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一邊說：“媽讓咱倆今天過去一趟，她燉了一些牛肉給咱們。我們這幾天為了趕年中業績，要加班到很晚，你自己去吧。”德蘭看了一眼李季平，又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面包上，輕描淡寫地回答：“知道了。”

近幾年，德蘭有點怕見婆婆，她和李季平結婚多年沒有孩子，因此婆婆每次見到她，三句話不離抱孫子。知道妻子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但她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找理由推脫，聽到這個有點痛快的回答，李季平也擡頭看了一眼妻子，沒說什麽，又接著看手機、吃早餐。

吃完早餐，李季平起身到客廳，穿上德蘭早已經為他準備好的西裝。看到他的領帶歪了，德蘭過來幫他調整。妻子好久沒有這樣做了，李季平不僅多打量了幾眼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但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德蘭弄好後，李季平拿起車鑰匙，拎著皮包匆忙去上班了。

八點鐘前後正是早高峰最擁堵的時候，車流以龜速前進，偏偏兩輛車還發生了追尾事故。後面的司機完全不關心這起事故，他想的是這下子上班要遲到了，找到空隙，趕緊並線到其他車道上繼續開。這樣一來，後面有很長一段路的車流幾乎停滯不前。

李季平走後，德蘭吃完早餐開始收拾廚房，也許是從椅子上猛得起身，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原地站了一會兒好些後，她到客廳自己的包裏拿出一瓶藥，倒出三粒吃了。近一段時間，德蘭幾次感到天旋地轉，有一次還突然暈倒在街邊。不過醫院已經給她開了一些藥，這幾天已經好一些。

收拾完廚房，德蘭又拿出本子，在餐桌上繼續寫信。寫完後，她把信紙撕下來疊起來，放進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裏。寫上幾個字後，她把這個信封放到茶幾上。又將一個包裝好的長條禮盒壓在上邊。

德蘭轉身進入臥室，將床上亂糟糟的被子疊好、床單鋪好。隨後，她換上出門的衣服，從衣櫃裏拿出一個已經事先收拾好的行李箱。提著這個箱子，德蘭走出房門，走出家門。

人都走了，屋內變得更寂靜，更冷清了。白紗窗簾垂在單人沙發背後，沙發的前邊是茶幾，茶幾的另一端是德蘭留下的信和禮盒，信封上寫著：再見，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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