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進門的時候, 客廳裏的電視開著, 播音員字正腔圓的播講著今日新聞, 抽油煙機轟轟的聲音，廚房裏飄出一陣飯香。

聽到防盜門開關的聲音, 裴允媽媽穿著圍裙從廚房出來, 手裏還拿著鍋鏟。

“難得放假怎麽不說多睡會兒，這麽早就起來了。”見女兒回來了，靳如惠念叨幾句, 轉身又進了廚房繼續做飯。

昨天她半夜醒來去廁所，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幾點了, 卻看見女兒臥室的門縫裏還透著光，欣慰的同時也是心疼, 孩子上進是好事, 做父母的又怎麽能阻止？形式就是這樣，他們也只能鼓勵督促，給孩子更好的學習環境。

“忘了關鬧鐘，醒了就睡不著了。”裴允出了一身細汗，回到家才覺得熱, 一邊和媽媽說著, 一邊脫了外套準備回房換衣服, 再沖個熱水澡。

“我爸呢？”他們家只有她爸爸每天早晨起來看新聞，可是灰色布藝沙發上只有坐過的痕跡，和她爸爸不修邊幅隨便扔著的兩件睡衣，一個遙控器, 沒有人。

“出去買油酥餅了，你愛吃那個。”油煙聲裏，媽媽反覆問了幾次才聽清裴允說什麽，聲音混雜在油煙聲裏，一齊傳來。

“好嘞，我先去沖個澡。”換衣服的動作一頓，暖意湧上心頭，不過一刻，裴允繼續手頭的動作，很快換好衣服朝衛生間走去，也不忘朝廚房喊一聲。

“動作快點兒，飯快做好了，吃完還得回你奶奶家……”媽媽的聲音在裴允打開淋浴後，一下子遠去。

不到十分鐘，裴允關了花灑，從晾衣桿上抽下自己的毛巾，擦幹身上的水珠。

“媽，飯好了沒啊！”裴允往頭上套衣服的時候，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直叫了，空出一只手，揉揉胃部，她的聲音悶在衣服裏，朝外面高聲喊道。

“好了，來吃吧。”抽油煙機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媽媽高喊一聲，防盜門一開一關，她爸爸也回來了。

“剛才出門碰到你王奶奶了，說你們這次考試，她家小南可考得不錯，還問我你考得怎麽樣……閨女，咋不見你給我們說成績呢。”裴允剛出來，還擦著滴水的頭發，她爸就問道。

說到成績的事情，裴允就只想翻白眼，可還好及時收住，對面的人是她爸爸。

她沒有開口接話，拐個彎兒直接去了玄關處。

昨天晚上裴允回來後她爸媽還在外面吃飯，當時想著給他們一個驚喜，就把成績單放到了玄關處，可這倆人楞是沒發現。

裴允無奈，一邊走一邊粗獷地把毛巾往後一甩，搭在肩上，去玄關那兒拿自己的成績單。

玄關的櫃子上放著一個瓦楞紙箱子，裏面是五花八門的蔬菜，她的成績單就被壓在箱子下。

——難怪他們沒看到，一定是直接把箱子放在這裏了。裴允無奈的把箱子挪開，拿出自己那張沾染了些灰土的成績單。

“昨晚我就放在玄關那兒了。”回到餐桌上，她爸媽已經開始吃飯了，裴允面色坦然的把紙遞出去，拉開椅子坐下。

紅木桌上擺著四個碟子，她媽媽炒了一個西葫蘆，拍了一碟黃瓜，還有前幾天腌制好的茄子和一盤爸爸剛買回來的酥油餅。

她的位置上放了一杯豆漿。

裴允神情淡定的撕了一半油酥餅放在自己的碟子裏，低頭喝了一口媽媽剛剛磨好的豆漿，滿口盡是濃濃的豆奶味，餘光看著爸媽越來越驚訝的神情，嘴角眉梢忍不住的開懷。

這種開懷，是只有面對父母時，那種欣喜的、期待著被表揚的心情。

“全班第二，全校第七？”她媽媽有些不可置信，看看手裏的紙張，再看看對面神情自若的女兒，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看看，我說什麽了！我就知道我閨女是後起之秀，以後好好努力，保持勢頭！”裴允無奈的看看他爸爸－－又開始馬後炮了。

看著眼前笑出皺紋的父母，裴允又想著曾經面對她一張張成績單愁眉不展的兩個人，神情片刻恍惚而憂愁，下一秒被媽媽壓抑下喜悅的聲音拉回思緒，“一次的優秀不能證明什麽，最難的是堅持，知道嗎？不能驕傲！”

她媽媽還是很快收斂好情緒，就怕裴允一次考好就得意忘形。

“知道啦。”裴允也不介意，盈盈笑意地滿口應下，看著爸媽眼底藏不住的喜意，心裏也微微濕潤，她再也不會讓他們因為自己的成績而憂心了。

一家三口吃過早飯，就收拾收拾往裴允奶奶家趕。

“我哥他們回來嗎？”裴允問道。

車窗外的風景後撤，從城市的車水馬龍到城鄉結合、不甚平坦的小路，裴允的目光轉移回車內，爸媽在前面談著工作上的瑣事，裴允一向不喜歡聽這些，所以趁著他們談話停頓的空擋，隨便找了個話題，想終止他們的繼續討論。

“你哥不回來了，他報了專升本，留在學校學習。”爸爸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回答說。

“今天就你大伯、大伯母還有娜娜回來。”媽媽也接了一句。

裴允這才想起這件於她而言關系不大的事情－－她堂哥裴軒專升本。

大伯為了堂哥專升本的事情又是拖關系又是花費很大一筆錢報班學習……費了很大的功夫，但是她堂哥還是不爭氣，最終沒有考上。

前面爸媽又開始說起了工作上的人事變動，她也懶得再插話，車搖晃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把她的思緒也搖到了過去。

……後來，裴允發信息問他哥哥結果的時候，他哥哥卻以一種不知道在嘲諷誰，又在不平什麽的語氣，回道：‘沒過，考高分的太多，輪不到我。’

……

‘輪不到我？’

想到那條短信，裴允的眼裏沒有嘲諷或者鄙夷，有的只是悲哀。

她堂哥對她很好，雖然不常見面，但是因為血緣的羈絆，感情從出生起就已經存在。

小的時候，她住在奶奶家，她堂哥跟著大伯他們回來過假期，裴娜不喜歡和他們玩兒，一個人窩在屋子裏看《快樂星球》，裴軒帶著她出去找周圍的小孩兒們玩兒。

其中有一個小男孩兒特別皮，也總愛欺負性子軟軟的裴允，平日裏裴允總是躲著他的，奶奶也不讓她跟著他們玩兒，可是那次就恰巧遇上了。

她堂哥其實從小是個比較憨憨的小孩兒，聽話老實，膽子也不大。那個孩子王掛著一溜鼻涕，後面跟著幾個小跟班，伸手就要一掌拍向裴允的頭，趾高氣昂的樣子，是裴允童年時候很深的陰影，一想起來就害怕。

而她堂哥卻一下擋在她面前，面紅耳赤著喊：“誰也不準欺負我妹妹！”雙臂張開擋在裴允面前，有些小胖的身軀一直在發抖，拳頭也握著很緊。那個孩子王還真被他嚇了一下，縮回手，然而下一秒，就和後面幾個孩子一齊大笑。

“你們看這胖小子，像不像個傻逼啊。哈哈哈……”

小孩子們的惡毒是最無所克制的，他們沒有成人九曲十八彎的心思，不會辨別真正的是非善惡，只是單純覆制粘貼著成人的思想，化成言行。

裴允只記得，比她大三歲，卻沒比她高多少的裴軒，用他有些笨拙的小身體把她護在身下，承受著那些小孩兒不留力氣的拳頭和難聽的話。

而她只知道哭，咧著嘴無聲地流淚，空動著幹裂的嘴唇卻發不出聲，無聲地一直叫著哥哥，哥哥……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那張死命皺著，鼻涕眼淚一起流的恐懼的小臉，逆著光線，有些黝黑，她可能永遠都忘不了。

……

夕陽落日的餘暉下，小小的裴允跟著小小的裴軒往家走。淚眼模糊地看著旁邊身上掛著彩，拉著她的哥哥，裴軒摸摸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鼻涕的東西，故作鎮定地安慰她說：“小允你別怕，我是你哥，你是我妹，誰要是欺負我妹，我找他拼命！”聲音裏因為恐懼而發顫，牽著她的手也一直在抖，可是還是不忘安慰一旁的妹妹。

回家後，大人們自然知道了，又是一番憤怒，起身去找那家人興師問罪。

……

後面的事情裴允已經忘記了，小孩子的記憶總是比較碎片化，當時的恐懼和那些孩子們的臉，隨著思想的完整，都已經慢慢淡出在了她的記憶裏，那些童年時候那麽害怕的存在，已經再也不能讓她絲毫動容。

可是她卻一直記得，那天下午，握著她的那只胖胖的、有些黏膩的手，和那條坑坑窪窪的小路上，很美很美的夕陽。

“你們兄妹關系好，有時間你在網上和你哥哥說說，讓他多用點兒功夫，好好學，爭取把這個學歷考下來，知道不？”前面，爸媽不知道又怎麽轉回到了這個話題，爸爸從後視鏡裏看看裴允，和兀自神游的女兒開口。

“知道了。”裴允點點頭，還是長出一口氣。

之所以悲哀，是因為他哥哥生長在她大伯母那種‘自己就是不如人’的教育環境下，所以她大伯母對她這個侄女比對她親閨女還親，相對裴娜，雖然看似更偏心裴軒，但實際上這種觀念想法，卻也無差別的貫徹到了她兒子身上。

裴允沒有那麽逆天的本事，能夠把她哥哥從小養成的性子扳正。

覺得自己不如人，無論是什麽事情，剛開始嘗試就已經報著必敗的打算……所以他哥哥做事從不用全力，從來都是差一些，也永遠在結果出來的時候，有些嘲諷，又很是不平。

而曾經的她，又何嘗不是……

“好了，下車吧。”不知不覺中，爸爸已經停下了車，裴允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到奶奶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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