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接過那一厚沓紙, 一頁頁翻過, 瞳孔不由緊縮, 心裏的驚訝無法言喻，這一疊紙的前三分之一, 幾乎涵蓋了唐晴從小學到現在所有的劣跡。

而後面部分, 說到的就是她知道的，關於唐晴家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咖啡店的背景音樂已經換成了另外一首抒情民謠，吧臺裏面也是一個小的料理臺, 有兩個年輕朝氣、一男一女的員工正煮著咖啡、做著小甜點，配合協調, 但沒有一般快餐店的快手快腳，每一個步驟都緩慢雕琢, 動作悠然從容。

店裏已經陸續有了一些上班族來約談工作, 或者有人帶著電腦獨自找一個僻靜的角落，點一杯咖啡和一份甜點，就是一上午。

服務生臉上帶著恰到好處地笑容，輕聲細語地幫他們點餐，不會打擾到旁桌。

從容溫和的員工, 抒情悠然的小調, 很多顧客們也不覺跟著他們放慢了節奏。

而這並不包括面對著唐晴過去的裴允。

‘小學時, 因為唐晴成績優秀，長得漂亮，性格綿善，所以全班男生都喜歡她, 而她當時有一個好朋友，那個女孩雖然家境一般，但是為人仗義，對唐晴特別好，一直比較維護她。而有一天，一個一直猛追唐晴的男生突然開始追這個女孩……最後這個女孩兒因為種種原因轉學，並且一提起唐晴就是深惡痛絕。’

……

裴允一件一件地看下去，心裏忍不住的五味雜陳，

‘三年前，溫君怡的一次生日會上，時正聲送給溫君怡的珠寶項鏈丟了，當時客人眾多，所以溫君怡也不想把大動幹戈，弄得大家尷尬，但是在唐晴的極力慫恿下，還是一番鬧騰，最後在林雨萌的書包裏找到了項鏈。

幸運的是，當時林雨萌一直和她同學們在一起，書包也是隨便扔在沙發上全程沒去動它，所以也輕易證明了她的清白。

不過誤會雖然解釋清楚了，但還是把林雨萌和她爸媽氣得不行，想他們林家雖然不如時家氣派，但也著實不用在人家的生日會上偷一條項鏈吧。

因為這件事，讓時家和林家彼此很尷尬，時奕和林雨萌也因此不如以前那麽親近了。’

‘而當時的情況是……’，看到這一句，裴允不由擡頭看了看對面的時奕，他閑適地靠在身後的靠背上，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並不覺得灼熱。

裴允發現，時奕天生有著生人勿進的氣場，而這種什麽事情都不達眼底的冷淡和隨意，卻總在他看著她的時候消散開來……不灼熱，卻很專註。

不過……裴允再看看手指停留的那一段話，微微挑眉看他一眼，自言自語一般地輕念出聲：

“……而當時的情況是，林雨萌和時奕關系十分密切，而林雨萌自小討厭唐晴，時奕也對唐晴不假辭色。”

‘關系十分密切’？有多密切啊？裴允手指不斷的摩挲著這幾個字。

“咳，她對我而說沒有性別之分。”時奕有些猝不及防，他表哥給他後，他只匆匆翻了翻，根本沒有註意到這一段呢。不過……轉念之間，溫意自心底不斷彌散開來，眼睛裏仿若星光閃爍。

時奕聲音裏盛著滿滿地笑意：“但你對我有。”

……所以，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呢？

耳邊輕柔的音樂漸漸散去，時奕看著對面姑娘白凈的臉上飄了一抹緋紅，心裏融化成一片，註意到她，是距離她和他表白更久遠的時候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冬天，初一上學期結束後的一次分班考。那次只考了語數外三門。

那次考試沒有按照成績或者姓氏排序，不知道怎麽安排的，把他們倆分到了一個考場，前後排，他在她後面。

那段時間他感冒的很厲害。而一向對感冒藥比較過敏的他，遇到感冒總是習慣順其自然，這次卻因為太過嚴重而未能幸免，被他媽媽硬逼著喝了感冒藥。所以考試期間，在安靜肅穆到只剩下紙筆刷刷的考場裏，有一個一直在，呃……擤鼻涕的聲音……來自時奕。

而考完試離開考場時，時奕又會戴上遮得他嚴嚴實實地口罩。

不過第一天考完上午的兩門考試後，下午他剛在座位坐下，前排一個女生就給他丟過一個大紙團來，鼓鼓囊囊的，裏面似乎夾雜著不小的東西，碰到桌面的時候還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時奕一向比較臉盲，也少關註周圍的人，但是總有一些女生羞羞答答或者豪爽直白的來托人給他情書或者直接當面表白，但是因為他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而碰壁幾次後，她們也就都放棄了，漸漸地來煩他的人也就少了很多。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意洋洋的照進教室，投在那個紙團上，斑駁出一團亮光。

時奕看著桌上這個分量不輕的紙團，這才第一次註意到前排這個女生——第一印象是，這姑娘把自己包裹的像個粽子。她穿著很蓬松的白色面包服，脖子上還裹著一條鮮紅的條紋針織圍巾，整個人縮成一團，胳膊也伸展不開，好像很怕冷的樣子，就像縮回殼裏的烏龜，連脖子都看不見了。

可能是這樣頗具喜感的畫面逗樂了他，時奕難得沒有把東西直接丟到一邊，而是拆開了那個有點像她的‘大紙團’。

簡單的翻開，那個紙團裏果然包著一個東西，不過不是什麽小禮物，而是……一個白色瓶身的藥？

鼻通滴鼻液？時奕看著那個藥瓶上的字樣，難得有點楞神，接著就註意到了被展開的那張皺皺巴巴又層次不齊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段字：

“同學，今天上午你擤了一上午的鼻涕，害得我完全無法專心做題，數學想必是砸了，語文也好不到哪兒去，回去我媽肯定又得罵我一頓。

這個是鼻通滴鼻液，效果不錯，你趕緊用用吧，也不用還我了，就是拜托下午別再一直擤鼻涕了。

最後，我怕這件事情直說傷你面子，而且萬一不小心起了沖突，我可打不過你，所以就借著小紙條委婉表達一下，相互理解哈，另外祝你感冒早日康覆。送你一朵花。”後面附圖著一朵粗糙到不能再醜的花。

時奕一貫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難得有些龜裂。略微的尷尬過後，突然就有點想笑，前面那個團成一團的女生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感覺她已經冷到想要冬眠了，或者也是怕他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和她發火，所以故意裝死？

心裏第一次對一個女生這麽感興趣，然而鈴聲就響了，考試開始，時奕也暫時歇下心思，想也不急，反正她就在他前面，就等考完試吧。

然而熬過了兩個小時，他剛交卷，前面那個可愛的粽子姑娘就已經收拾好東西一溜煙兒跑了，笨重的裝扮倒是一點都沒影響她的速度。

今天下午是最後一考，她連貼在桌子左上角的準考證號都撕掉帶走了……真是一點不剩，哎不對，留了一張草稿紙在那兒。

下午考得是英語，她的草稿紙上全是如同她那張紙團上的醜字一樣，歪歪扭扭的英文單詞，不過就寫下的幾個單詞來說都拼寫正確，時奕翻過另一面，草稿紙背面倒是幹凈，就是寫著一堆‘PY’的塗鴉，什麽縮寫嗎？

……

後來的兩年，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粽子姑娘，畢竟當時他只見了人家的背影，正臉都沒有看過，所以即便是在學校遇見了，他也認不出來。

但是這件事情、這個人，就這麽一直被擱淺在了他的心上。

然後時間就被拖拽到了裴允給他告白那次了。

一個課間的午後，陽光正好，衣著單薄的她手裏死死抓著一封情書，親自去在他班門□□到了他手上，在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裏，強裝鎮定的擲地有聲道：“我是二班的裴允，我喜歡你……”

兩年多了過去了，字體還是毫無長進，信封上歪歪扭扭的‘時奕親啟’四個字就這麽落在他眼裏，所以，PY=裴允？

時奕皺著眉頭回憶細節，冬日午後的那個胖胖的背影，可愛的紙團，還有他一直留著那張草稿紙，此刻都和陽光下勇敢卻緊張到雙拳緊握的女孩子重合在一起，他剛想問問她什麽，上課鈴聲就響了。

又是該死的鈴聲……班主任兇神惡煞的踩著高跟鞋進來，聚在一起看好戲的人一窩蜂散了。

回到教室，時奕第一次拆開一封情書，內容他記不得了，但是那熟悉的字體卻讓他好像又回到了分班考試那一天。

可是當時已經臨近中考，再加上那之後幾次裴允一見了他掉頭就跑，所以時奕也很無奈，一直到了他們中考之後，游泳課開班，到……現在。

‘I would catch every star .I would cross every river， to be right where you are.’

（我會捕獲每一顆星星，我會渡過每一條河流，只為能夠找到你）

咖啡館裏的音樂又在耳邊清晰放大，周圍人的笑聲也再次清晰起來，眼前的女孩繼續皺眉看著手裏的一沓資料，現在，他又找到了她，那個冬日午後可愛的粽子姑娘。

裴允在時奕的目光下落敗，繼續低頭裝作很認真的樣子，翻看著那些信息。

‘兩年前，初一上學期，唐晴因參加學校一個出國交流的項目而離校半年。但是調查後，那半年間，她並未有任何的出境記錄。

半年後唐晴回到學校，和同學依然‘友好’相處，但是連一個關系要好的女同學都沒有了，對異性同學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除了時奕。

行事作風也全然不覆小學時候的，但是無一例外的，得罪了她的人，下場比之小學時候那些人只會更糟糕。’

所以這段時期，其實應該是唐晴遭遇了侵犯之後，借口出國交流實際靜養在家的時候了。時間也正好對的上，裴允目光長久的停留在那一段，出神。

“這是二位的續杯。”服務員拖著托盤過來，輕聲細語道，小心的把兩杯咖啡放在桌面上離開。

“所以她從小就這就這樣，在……”裴允猶豫一下，然後將手裏的紙全部放在桌上，手指指在最後一點內容上，“在這個時候以前，她也是這樣的？”

時奕給的資料上，並沒有說明這段經歷背後真實發生的事情。這件事情確實被唐家保護的很好，但是以時奕他表哥的能力，想查也絕對能夠查的出來，只是事關一個人的一生，如果能夠不提，也確實沒必要弄得一清二白。

但是他們倆，對此也都心知肚明了。

“嗯。”他點頭，“所以，你不需要有愧疚。”時奕看著她，言辭簡短地，卻一下找到了裴允的不安所在，聲音清冷沈穩的安撫了她的心情。

“我……”裴允想解釋什麽，時奕已經先開口：“不用解釋，以後的事情我來處理。”

所以他讓她看這些，不是為了和她商量，怎麽應對唐晴對她可能的報覆，只是為了讓她有所提防，讓她能夠寬心……

沒有了羞澀緊張，裴允神情認真，直直地看向了對面的少年。

咖啡店環境幽暗，他們坐在遠離玻璃窗、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周圍是真心假意未可知的笑面如花的成年人。

裴允經歷過那樣的人生，生活已經不再是由喜好來決定，疲倦但是不得不面對。在勾心鬥角的職場環境裏，突然間的幾次經歷後，讓她開始意識到，誰都不會給你依靠。

什麽問題首先應該自己去解決，再苦再累，也得一個人扛著。

習慣了太久的搖晃獨行，突然有一天，她思慕那麽久的人和她說，沒關系，我來處理……裴允感覺心裏一陣酸澀，低頭不斷清著嗓子，拼命壓下了差點從心裏迸發到眼睛的淚水。耳邊的碎發全部滑落在了臉龐，裴允放在桌上的手上突然蓋上了另一只年輕卻比她更為寬大的手。

“沒事。”他抓緊她，他的粽子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我居然能碼到了現在……好想哭TAT，為什麽手速如此之渣！！！

感謝小天使 初七是個大晴天 的營養液

順便求個作收，謝謝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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