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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武行者夜走蜈蚣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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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個搗子,便拜在地下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因為連日賭錢輸了,去林子裏尋些買賣。卻見哥哥從小路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跡,卻在土地廟裏歇,我四個不知是甚人。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們只拿撓鉤套索出去,不分付時,也壞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著哥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妻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掛心,這幾時只要他們拿活的行貨。他這四個如何省的我心裏事。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得。”

那四個搗子只顧磕頭。

武松喚起他來道:“既然他們沒錢去賭,我賞你些。”

便把包裹打開,取十兩銀子,把與四人將去分。

那四個搗子拜謝武松。

張青看了,也取三二兩銀子賞與他們,四個自去分了。

張青道:“賢弟不知我心!從你去後,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脫節,或早或晚回來,因此上分付這幾個男女,但凡拿得行貨,只要活的。那廝們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敵他不過的,必致殺害;以此不教他們將刀仗出去,只與他撓鉤套索。方才聽得說,我便心疑,連忙分付,等我自來看,誰想果是賢弟!”

孫二娘道:“只聽得叔叔打了蔣門神,又是醉了贏他,那一個來往人不吃驚!有在快活林做買賣的客商,常說到這裏,卻不知向後的事。叔叔困倦,且請去客房裏將息,卻再理會。”

“對了,林兄呢?”

安千諾便跳出來,“在這!”

張青便引武松二人去客房裏睡了。

兩口兒自去廚下安排些佳肴美饌酒食,管待武松二人。

不多時,整治齊備,專等武松起來相敘。

孟州城裏張都監衙內,也有躲得過的,直到五更才敢出來。

眾人叫起裏面親隨,外面當直的軍牢,都來看視,聲張起來,街坊鄰舍,誰敢出來?

捱到天明時分,卻來孟州府裏告狀。

知府聽說罷大驚,火速差人下來,檢點了殺死人數,行兇人出沒去處,填畫了圖樣格目,回府裏稟覆知府道:“先從馬院裏入來,就殺了養馬的後槽一人,有脫下舊衣二件。次到廚房裏竈下,殺死兩個丫嬛,後門邊遺下行兇缺刀一把。樓上殺死張都監一員並親隨二人。外有請到客官張團練與蔣門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寫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樓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蘭並奶娘二口,兒女三口。共計殺死男女一十五名,擄掠去金銀酒器六件。”

知府看罷,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門;點起軍兵並緝捕人員,城中坊廂裏正,逐一排門搜捉兇人武松。

次日,飛雲浦地裏保正人等告稱:“殺死四人在浦內,見有殺人血痕在飛雲浦橋下,屍首俱在水中。”

知府接了狀子,當差本縣縣尉下來,一面著人打撈起四個屍首,都檢驗了。

兩個是本府公人,兩個自有苦主,各備棺木盛殮了屍首,盡來告狀,催促捉拿兇首償命。

城裏閉門三日,家至戶到,逐一挨查,五家一連,十家一保,那裏不去搜尋。

知府押了文書,委官下該管地面,各鄉、各保、各都、各村,盡要排家搜捉,緝捕兇首。

寫了武松鄉貫、年甲、貌相、模樣,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

如有人知得武松下落,赴州告報,隨文給賞;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發到官,與犯人同罪。

遍行鄰近州府,一同緝捕。

武松在張青家裏,將息了三五日,打聽得事務篾刺一般緊急,紛紛攘攘有做公人出城來各鄉村緝捕。

張青知得,只得對武松說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緊急,排門挨戶,只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須怨恨我夫妻兩個。我卻尋個好安身去處與你,在先也曾對你說來,只不知你終心肯去也不?”

武松道:“我這幾日也曾尋思:想這事必然要發,如何在此安得身牢?止有一個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來到這裏,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親戚都沒了。今日若得哥哥有這好去處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只不知是那裏地面?”

張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和一個青面獸好漢楊志在那裏打家劫舍,霸著一方落草。青州官軍捕盜,不敢正眼覷他。賢弟只除那裏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別處去,終久要吃拿了。他那裏常常有書來取我入夥,我只為戀土難移,不曾去的。我寫一封書,備細說二哥的本事,於我面上,如何不著你入夥。”

安千諾道:“楊志與魯智深,可以信。”

武松道:“大哥也說的是。我也有心,恨時辰未到,緣法不能湊巧。今日既是殺了人,事發了沒潛身處,此為最妙。大哥,你便寫書與我去,只今日便行。”

張青隨即取幅紙來,備細寫了一封書,把與武松二人,安排酒食送路。

母夜叉孫二娘指著張青說道:“你如何便只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

武松道:“阿嫂,你且說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

孫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處都有了文書,出三千貫信賞錢,畫影圖形,明寫鄉貫年甲,到處張掛。阿叔臉上現今明明地兩行金印,走到前路,須賴不過。”

張青道:“臉上貼了兩個膏藥便了。”

孫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說這癡話,這個如何瞞得過做公的?我卻有個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

武松道:“我既要逃災避難,如何依不得?”

孫二娘大笑道:“我說出來,阿叔卻不要嗔怪。”

武松道:“阿嫂但說的便依。”

孫二娘道:“二年前,有個頭陀打從這裏過,吃我放翻了,把來做了幾日饅頭餡。卻留得他一個鐵界箍,一身衣服,一領皂布直裰,一條雜色短穗絳,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一個沙魚皮鞘子,插著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這刀時常半夜裏鳴嘯的響,叔叔前番也曾看見。今既要逃難,只除非把頭發剪了,做個行者,須遮得額上金印。又且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卻不是前緣前世?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誰敢來盤問?這件事好麽?”

張青拍手道:“二娘說得是,我倒忘了這一著。”

張青道:“二哥,你心裏如何?”

武松道:“這個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樣。”

張青道:“我且與你扮一扮看。”

孫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來,打開將出許多衣裳,教武松裏外穿了。

武松自看道:“卻一似與我身上做的。”

著了皂直裰,系了絳,把氈笠兒除下來,解開頭發,折疊起來,將界箍兒箍起,掛著數珠。

張青、孫二娘看了,兩個喝采道:“卻不是前生註定!”

武松討面鏡子照了,也自哈哈大笑起來。

張青道:“二哥為何大笑?”

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我也做得個行者。大哥,便與我剪了頭發。”

張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頭發都剪了。

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便收拾包裹要行。

張青又道:“二哥,你聽我說,不是我要便宜,你把那張都監家裏的酒器留下在這裏,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路上去做盤纏,萬無一失。”

武松道:“大哥見的分明。”

盡把出來與了張青,換了一包散碎金銀,都拴在纏袋內,系在腰裏。

武松二人飽吃了一頓酒飯,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裏跨了這兩口戒刀,當晚都收拾了。

孫二娘取出這本度牒,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教武松掛在貼肉胸前。

武松拜謝了他夫妻兩個。

安千諾也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臨行,張青又分付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休要與人爭鬧,也做些出家人行徑。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龍山,便可寫封回信寄來。我夫妻兩個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

武松辭了出門,插起雙袖,搖擺著便行。

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

當晚武松二人辭了張青夫妻二人,離了大樹十字坡,便落路走。

此時是十月間天氣,日正短,轉眼便晚了。

約行不到五十裏,早望見一座高嶺。

武松二人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嶺來,料道只是初更天色。

武松立在嶺頭上看時,見月從東邊上來,照得嶺上草木光輝。

正看之間,只聽得前面林子裏有人笑聲,武行者道:“又來作怪!這般一條凈蕩蕩高嶺,有甚麽人笑語?”

安千諾無言。

二人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只見松樹林中,傍山一座墳庵,約有十數間草屋,推開著兩扇小窗,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

武行者看了,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想道:“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

便去腰裏掣出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卻是好,到我手裏不曾發市,且把這個鳥先生試刀。”

安千諾也沒有攔,只看武松手腕上懸了一把,再將這把插放鞘內,把兩只直裰袖結起在背上,竟來到庵前敲門。

那先生聽得,便把後窗關上。

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只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敲門打戶做甚麽?”

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童祭刀!”

說猶未了,手起處,錚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倒在地下。

只見庵裏那個先生大叫道:“誰敢殺我道童!”

托地跳將出來。那先生手輪著兩口寶劍,竟奔武行者。

武松大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兒裏去取,正是撓著我的癢處。”

便去鞘裏,再拔了那口戒刀,輪起雙戒刀來迎那先生。

兩個就月明之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兩口劍寒光閃閃,雙戒刀冷氣森森。

兩個鬥了十數合,只聽得山嶺旁邊一聲響亮,兩個裏倒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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