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將至。

趙孟涵放下打更用的東西，抖了抖披風，帶起小茅屋裏一陣灰塵，擡眼的時候瞇了瞇後，發現在逆光之中站了一個人。

趙若嫻不可能不告訴許清月，而這件事情不講清楚是不行的。

“清月姑娘身手了得，但是擅闖民宅知法犯法，許大人是不是要受些責罰？”趙孟涵抿了抿唇，“再者說深夜前來，孤男寡女，於身份亦不合。”

“陶榭安讓你續娶赫連池。”許清月坐在窗邊的臺子上，伸手一掃都是一些輕微的灰塵，趙孟涵自從失了太子身份後，整個人過的拮據又不順暢，家裏東西也沒怎麽收拾。

“嗯，好。”趙孟涵垂了垂眼，沒什麽情緒激動，“多謝清月姑娘告知。”

“就這些？”許清月微微瞪大了眼，“沒了？”

“清月姑娘還想讓在下說什麽？”趙孟涵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意，“不行，不許？還是不能？許姑娘想的太多了，在下一介平民，承蒙陛下賜婚已經是萬幸，難道還能再有什麽要求嗎？”

許清月拍了拍窗戶，外面是漆黑的夜色，圓月高懸，她一字一頓，“我帶你走。”

好像很多事情都在他們這裏掉了個個兒，小時候趙孟涵追著要嫁給許清月，許清月現在又要帶著趙孟涵私奔，他勾了勾唇角，緩緩擡頭。

“許姑娘，我原來在有能力的時候或許還不信命，總想爭一爭，在盡可能順從的條件下保全所有，”他頓了頓，“但你那個時候並沒有跟我走，或者說你是堅定的要實行家國大義。”

許清月眸色閃了閃，“現在我已經沒有能力了，只剩下順從，不由得我不信命，更何況，說句實話。”他下定了決心一樣，“我信命不信你了。”

在他金枝玉葉伸出手的時候，她執意要滿滿的心機算計，那個時候他還選擇信她不信命。

現在他一無所有茍延殘喘了，她才選擇要帶他遠走高飛，可他現在已經選擇信命不信她了。

“人能掙得過天命嗎？清月。”趙孟涵這麽多年第一次選擇了重新叫她的閨名，“或許你能，但我不能。我沒機會了。”

許清月怔怔看了他許久，“趙孟涵你說一句實話，你還……”一向驕矜的清月姑娘不大好意思說出來這句，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不開口就再也沒機會了。

如果你說還喜歡我，我怎樣都會帶你走，你說你不敢爭，可我還敢，欠你的太多了，就讓我最後替你敢一次，也替我自己敢一次。

家國大義束縛太緊，到頭來傷人傷己，許清月想放肆一次，僅這一次，趙孟涵，你給我機會嗎？

趙孟涵攥了攥拳，伸手抖了一下披風，灰塵吹起一片亂人眼，“喜歡你的，是太子殿下。”他對折起鬥篷，“可我是趙孟涵。”也只是趙孟涵了。

許清月趁著月色翻出去的時候，趙孟涵呆呆看著窗臺上殘存的印記，剛剛許清月待的地方幹凈了一片，看樣子她在坐下之前還特意擦了擦。

就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趙孟涵無言苦笑。

我想跟你走，我何嘗不想跟你走，可我走的了嗎？你真的當陶榭安一點都不防我、夷國一點兒都不防我？兩個王室同時追捕，你覺得活下來的概率能有多大？

趙孟涵一條賤命不怕死，可你許清月不行，為了家國大義你付出了多少，就要因為我功虧一簣你不覺得可惜嗎？

好好活著吧清月，你的前程似錦，用不著陪我命如草芥。他深呼吸一口，坐到桌邊的時候發現多了一包東西，那是一包桂花糖。

“哎呀你別急嘛，我給你買桂花糖吃，然後帶你回去好不好？”

趙孟涵伸手打開紙包，拿起一塊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好。”

前朝太子娶了夷國郡主，整個京城都帶著轟動了一番，趙孟涵第二次身披紅妝喜結良緣，臉色比第一次還難看，陶榭安免了他所有的繁文縟節，一切從簡，並許他更好的府邸讓他和赫連池居住，看起來皇恩浩蕩。

個中緣由，幾個當事人都懂得，趙若嫻硬撐著看了一天的婚禮，身體疲乏的過分，現在也已經顯懷了，坐的時間一長腰腿就受不了，更何況她心裏揣著事情，悶悶不樂一整天，連帶著胸口都難受。

“皇後娘娘早點兒回去休息。”趙孟涵端著酒杯到她跟前，無論如何還是心疼自家妹妹，“累壞了就不好了，等我日後進宮去看你。”如果陶榭安同意的話。

趙若嫻紅了眼眶，但是話是趙孟涵自己說的，讓現在的九五至尊心裏不踏實也是真的，陶榭安握了握她有些發冷的手，笑道，“那是自然，等若嫻生了孩子，勢必要讓皇舅來探視的。”

“草民謝皇上隆恩。”

陶榭安扶著趙若嫻，“皇後先回去歇著吧。”

趙若嫻其實很多次都想開口說能不能不讓趙孟涵娶赫連池，床畔膝頭、一日三餐，但一提起這件事情陶榭安就會露出一個再溫和不過的笑容，說，“若嫻，怎麽了？”

他這個表情最是虛假，也最是容易惱怒的神情，趙若嫻看得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經有了一些距離感，撒不出來嬌氣，也不能拽著陶榭安的胳膊晃，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自己也說不清。

但是陶榭安確實對她依舊很好，哪個九五至尊沒有三宮六院？就他一口咬死了趙若嫻不放手不換人，堅定如斯，讓趙若嫻覺得既溫暖又難過。

如果什麽都沒變，為什麽我還是會有距離感，陶榭安所帶來的曾經的溫柔，不過增添了更多的追思和懷疑，讓趙若嫻逃無可逃。

“皇後希望這個孩子是男是女？”趙若嫻回過神，見他盯著自己的肚子發呆，半邊身子極輕的一顫，他從來沒有私下裏叫過她皇後。

大概陶榭安也發現了，呆楞了那麽一瞬後笑起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若嫻莫不是發呆發傻啦？”

“沒，我覺得都好。”趙若嫻勾了勾唇角，“反正我們來日方長，您說是不是？”您說。

“對，我不急。”陶榭安彎了彎眼角，“還有扇子呢，這些天事情忙，我一直沒來得及給你。”

“嗯，我也不急。”趙若嫻輕輕靠在他懷裏。“榭安……你還記得在你起事之前，說的話嗎？”

陶榭安想了想，“就許你一個人的三宮六院？”

趙若嫻搖了搖頭。

他又道，“許你我親手做的扇面？”

趙若嫻再次搖頭，在他說出下一個答案之前捂住了他的嘴，“你要我永遠陪著你。”

陶榭安笑起來，眼睛都成了一彎淺月，“這不是你承諾我的嗎？要一直一直陪著我？”

趙若嫻嘆息似的，“對啊，那是我記錯了。”

榭安，你曾經說這個位置最容易迷失，你害怕迷失，你讓我記著要拽著你。

可我現在忽然發現，我要拽不住了。

趙若嫻產期在夏季，連日的酷暑天讓趙若嫻覺得煩悶不已，連帶著月份大了也不愛動彈，一日日跟養膘似的，眼瞅著臉就圓了起來。

她對著銅鏡悲哀，“就這麽變成孩子媽了我可咋整。”

系統調侃她，“沒事兒啊，這不先帶帶孩子練練手，以防將來在現代結婚生子後沒經驗吶，這一看小丫頭特別適合當媽媽，多好。”

趙若嫻翻了個白眼，“生孩子據說特別疼來著？”

系統沈思許久，“呃……我沒生過。你幫我打個頭陣吧。”

趙若嫻用事實證明這件事情是真的，古代一沒有麻醉二沒有刨腹產，趙若嫻尖叫聲撕心裂肺的，讓系統既想關了通信又不忍心，在這頭還要給她加油打氣，“趙若嫻你撐住啊！”

陶榭安也沒在乎什麽吉利不吉利，扔了一堆折子就跑到了產房，緊緊握住趙若嫻的手，被攥的額頭青筋都爆了起來，“若嫻、若嫻你撐住，就快結束了，就快了。”

趙若嫻心裏憋了一堆情緒，這一刻悉數爆發了出來，什麽我為什麽要來這兒，生孩子太疼了吧，救命啊有醫生打麻醉嗎，還沒完啊……連串兒往外蹦，陶榭安是聽了一頭霧水也心疼。

他的小公主為了他難受成這樣，他舍不得，可都到這步了，還能怎麽辦？

“陶榭安！！！”最後一個音幾乎是伴著要捏碎他腕骨的力道喊出來的，之後就是清脆的一聲巴掌響，嬰兒的哭喊震天動地。

“公主！是個公主！”綠玫估計是高興昏了頭，脫口而出一句公主讓她抖了抖，下意識看了一眼陶榭安，後者整個人註意力都在趙若嫻身上，她松了口氣，反正也是個公主沒差別。

“可算完事兒了……”趙若嫻氣喘籲籲，多年養尊處優的讓她實在受不了，眼睛一閉就呼呼大睡去了。

陶榭安抱著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蛋分外可愛，他眼睛裏滿滿的心疼與感動，吻了吻女兒的額頭，又抱著孩子吻了吻趙若嫻的額頭，“若嫻，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不可能重男輕女的，絕對不可能的，小公主也是寶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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