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這棟房子的客廳就十來個平方, 為了擔心接下來要動手, 仇母將所有可能會摔壞的東西全收起來了，清出一大片空場給爺倆兒“發揮”。

雖然仇父覺得事情不會發展到要“動手”的地步，好言好語讓人家知難而退就行了, 但是仇覆總是不放心, 連衣服都換了方便運動的家居衛衣。

早上十點, 仇懷信再次上門了。

看見仇覆在家裏, 他先是一楞, 而後堆出滿臉笑容：“大侄子在家啊！還是你們白領好, 周末不上班，不像我, 出一趟門一早上就沒生意。”

仇覆覺得該先禮後兵, 也打了聲招呼。

“堂叔好。”

大概是覺得昨天來一趟已經是“自己人”了，他一進門就套上鞋套往沙發上一坐，還對廚房裏“躲事”的仇母喊：“大嫂嫂，我打了欠條就走, 生意耽誤不得, 就不用給我泡茶了。”

仇母在廚房裏翻了個白眼。

就這騙子, 還想喝他家的好茶？

仇懷信看到仇覆在家也有些緊張，年輕人畢竟沒有老人好忽悠, 但看到仇覆他又很高興。

這可是真真正正的“億萬富翁”，就算他手指縫裏漏一點點東西出來, 都足夠他吃香喝辣的了！

所以在提要錢之前, 仇懷信有點諂媚的和仇覆搭著話, 關心關心他的工作和感情生活，聊聊他未來的計劃，又承諾“你如果要創業需要用的到堂叔的盡管開口”之類，全然不顧自己一個鎖匠能為別人提供什麽幫助。

仇覆“中獎”以後，見過不少這樣的人，即使是在現在的公司，很多人都是相處好幾年的同事了，說話間也會不自覺的帶著討好，明明之前都是呼來喝去甚至帶著些競爭敵意的同事。

以前他還有些不適應，可經歷過這一切後他也成長了不少，現在已經能用比較淡然的態度和比較平常心的心態看待這一切。

所以仇懷信發現這個“大侄子”說話滴水不漏，對他也不冷不熱後，心裏就有點忐忑，總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年輕人，還是先拿了錢走比較好。

“這次我兒子出國留學的事，還要感激大哥哥大嫂嫂的鼎力相助，等他以後出息了，我一定讓他好好孝順你們，永遠記得你們的大恩！”

仇懷信又散扯了幾句，終於道出了來意，“來之前我已經把欠條寫好了，你們先看看格式對不對？”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折得工工整整的欠條，欠條倒是寫的主次分明內容詳實，借多少錢借多少時候多少利息都寫的清清楚楚，沒有一點含糊的，底下簽了名還按了手印。

對此，仇懷信也有些小得意，他是特意請教了“有學問”的人，請別人幫忙代筆寫好的，就底下簽名手印是自己的，無論誰來看，都找不出一點錯處，也找不到拒絕的借口。

“什麽孝順還是算了吧，我自己的爸媽，肯定是我來孝順。”

仇覆一板一眼地說，“要是堂弟能出國，那當然是好事，作為親戚，能幫肯定是要幫的……”

“那是，那是，你現在這麽大出息，你爸媽以後肯定要享福的，我這話自不量力了。”

仇懷信討好地說。

“那這錢，你們看……”

“先不慌談錢的事，我剛剛也說了，堂弟要能出國，能幫肯定是要幫的，可是堂弟要出不了國呢？”

仇覆板著臉問，“那這件事……”

“好了，仇覆，我來說把。”

仇父眼見著兒子要和他直接攤牌撕破臉，想著仇懷信總還是長輩，心裏嘆了口氣，還是先開了口，想給仇懷信留點面子。

“不是，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仇懷信身子一抖，臉上表情已經不太好看了。

“昨天你走了以後，我打了幾個電話，從別人那裏打聽了下你家的事，尤其是你兒子的學習情況……”

仇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兒子的成績別說出國留學，就是想上三本都難，如果現在考慮補習一下，或者明年來我們學校覆讀，也不是沒有上好大學的希望……”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要幫他們家一把，將那個“堂侄”想辦法弄到他們學校來覆讀。

然而仇懷信一聽到他前半句就已經臉色鐵青，語氣很沖地質問仇父：“你調查我？是你們家先答應了借我錢的，我回去了你們居然調查我家的事？有你這麽做親戚的嗎？！”

“再說，我兒子成績不好就不能出國嗎？就是成績不好才要出國，連大學都考不上，不出國鍍金怎麽找工作？”

“你們家這麽有錢，三十萬的小錢還要調查，說到底就看不起我，覺得我是窮親戚，一直防著我！”

他深谙吵架之道，先胡攪蠻纏占據道德制高點，再來一通“有理也怕聲高”，先讓人膽怯，最後再扣上幾頂大帽子。

如果江媽媽在這裏，肯定一通罵給罵回去了，可到了仇父仇母這邊，兩人被他連珠炮一樣的“理由”驚呆了，不知道人還能無恥到這種地步，被拆穿了騙局還能倒打一耙的。

“可是你跟我們說的是你兒子成績特別好，老師說肯定能出國，所以才要借保證金的。”仇父試圖和他講道理，“你要是為了兒子的前途想要出國，直接和我們商量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用這種話來騙我們，怎麽能怪我們打聽情況呢？”

“爸，你還跟他說那麽多幹嘛，他兒子連大學都考不取，哪裏能過得了雅思托福，怎麽出國？拿錢砸嗎？”

仇覆冷冷地說，“我們家沒準備再養個兒子。”

“說到底你們就是不想借，扯那麽多幹嘛！”

仇懷信見仇覆不好說話，惱羞成怒地道，“我給你們打欠條，你們要利息我也答應了，我有憑有據有信用，到期還就是了，你們管我借錢是做什麽的！”

“你話不能這麽講，誰家三十萬也不是小事啊！”

仇父很想說自己夫妻兩個攢一輩子也就攢了五十多萬，想想還是忍住了，好聲好氣地說：“我們以為你是要借保證金，三個月後銀行取消凍結就拿回來才借的。你要拿這個錢去做其他事，三個月後拿什麽還？你現在都拿不出三十萬，三個月後拿得出？”

“別人家三十萬是大事，你們家這麽有錢，三十萬不就是小事嘛！”

仇懷信眼見今天借錢是無望了，氣急敗壞地說：“你們現在這麽有錢都不接濟下親戚，就死守著錢，是要帶到棺材裏去嗎？”

“說到底你就是覺得我們家有錢來騙錢的。”

仇覆聽他咒自己父母，根本沒辦法坐住了，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

他人高馬大，動作又快，仇懷信嚇得往後直鎖，護著胸口和臉尖叫：“你幹什麽！不借錢還要打人？”

仇覆被氣笑了，三兩步走到自家大門口，打開門，往外一指。

“我們家不歡迎你這樣的騙子，要麽你現在走，要麽我丟你出去！”

他看出仇懷信色厲內荏，故意擼起袖子，惡狠狠地說：“看在你是我長輩上，請你出去，別逼我動手！”

仇懷信瞪著眼看仇父，仇父對他十分失望，扭過頭看向其他方向。

他左看看，右看看，見昨天來時桌子茶幾上那些花瓶零食罐之類的擺件都沒了，就知道對方是有所準備，再一看仇覆這大個子大塊頭，還是個年輕壯小夥子，心裏已經膽寒了幾分。

眼見著仇覆眼神越來越兇，仇懷信終於還是坐不住了，一把抄過茶幾上的欠條撕了個粉碎，撂下幾句狠話，就氣沖沖地走了。

“這麽撕破臉真的好嗎？”

等仇覆走了，仇母從廚房裏出來，滿臉擔憂。

“不撕破臉他會走嗎？讓他在這裏賴著大喊大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才是要借錢的那個。”仇覆嫌惡地說，“什麽叫我們家這麽有錢，三十萬就是小錢，聽他這個口氣就知道他不準備還錢的，要不是昨天阿姨在，你們的養老錢就被騙走了！”

他不氣別人算計他，可是趁他不在家把心思動在他父母身上，就實在不能忍了！

就在仇覆和仇母說話間，他們的樓下突然傳來一陣破口大罵。

“仇覆你個烏龜王八蛋！中獎中了五個億，躲在這個破地方，就怕親戚朋友來沾光！為了三十萬把自己親堂叔趕出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仇懷信高亢到刺耳的謾罵聲在他們樓下驀地響起。

“還有仇勁松，虧你還是當教師的，你就這麽毀你親侄子的前途，你的高級教師是買的吧，一點教書育人的善心都沒有，就是個偽君子！”

仇覆和仇家二老心裏一突，驚慌失措地奔到陽臺前。

這種老小區是成片的，一棟挨著一棟，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他們本來就愛看熱鬧了，仇懷信嗓門又太大，已經有鄰居開了窗子往外看。

等一聽是什麽“五個億”之類的話，更是飯也不吃了電視也不看了，把腦袋都伸了出來。

“大家看看啊，就這一棟的二零三，住著中彩票的億萬富翁仇覆！這龜兒子自己身價上億，就讓爸媽住在這個破房子裏，還說自己孝順！他為了一點錢，把我這個親叔叔趕出來，簡直人品敗壞、道德低下！”

仇懷信心中恨極了把他趕出來的仇覆，抱著他不好過也不讓他們好過的心理，指名道姓指著門戶罵，目的就是要惡心死他們。

“壞了！”

仇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你怎麽了！”

仇父驚得一把扶住老伴，“你別怕，我們這就報警啊！”

“報警來不及了，我下去把他趕走！”

仇覆在陽臺伸手挑了根短一點的竹竿，連拖鞋都來不及換，就這麽抓著棍子跑下了樓。

“把口罩戴上！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

仇父見仇覆就要這麽出去，扶著老伴急得直叫喚。

奔出去的仇覆又急急忙忙折回來戴上口罩，等再奔下樓時，仇懷信什麽不堪入耳的話都已經罵了。

說他以前窮癟三一個，連房子都買不起，賣了父母的宿舍房啃老吸血買婚房，把父母趕到老小破住，有錢了還不肯還父母錢雲雲，整個小區的人聽得都津津有味，還有幾個在父母家住的年輕人興奮地拿手機在錄的。

等仇覆抄著竹竿跑下去，這些人就更激動了，一個個打了雞血一樣喊了起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仇懷信一見仇覆抄著家夥下來了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尖叫。

“三單元二0三的仇覆殺人啦！有五個億了不起啦，殺人都不犯法啦！大家快來看這個有了一點臭錢就趕打叔叔的王八蛋啊！”

這哪裏是人，簡直是無賴！畜生！

仇覆氣得直發抖，肌肉緊繃到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竹竿。

眼見著兒子要握著竹竿一路“追殺”出去，仇父站在陽臺上對著下面止不住地喊：“兒子，回來！別追了！”

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他一個年輕力壯的小輩拿著竹竿追一個長輩，還不知道以後新聞上要怎麽亂寫。

等仇覆將人趕跑了，拿著竹竿往回走，耳邊已經隱隱約約聽到不少議論聲。

他僵硬著臉擡起頭環顧四周，發現幾乎周邊每家每戶的陽臺上、窗臺前都站了人，正好奇地在往他的方向張望，有些看他擡起頭還往窗簾後面避一避，更多的老頭老太太則是肆無忌憚地一邊看熱鬧，一邊對他指指點點。

這裏是老小區，平時沒什麽人，都是關起門來不管事的老頭老太太。但今天是周末，很多兒女放假，拖家帶口回來和父母團聚。

仇覆停下來，在這樣的目光下渾身哆嗦，不知所措。

剛剛怒火上頭，他為了保護自己年邁軟弱的父母，像只狂叫著的猛獸一樣飛奔下樓，如同一個戰士那樣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要將“壞人”趕跑，可如今對他和他家指指點點、用各種噓聲和獵奇的目光將他淹沒的，也是一群“年邁軟弱”的老人。

仇覆兩邊太陽穴的脈搏像是被兩個鐵錘敲打著，胸中呼出來的氣也像是來自山洞的風聲，不但頭痛欲裂，也難以呼吸。

由於各種嚇人的幻想，周圍的一切的聲音和目光都好像有了擇人而噬的能力。

這裏原本是他最安全的避風港灣，在最艱難的時候，無論網上說些什麽，他只要“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就能把一切風雨隔絕在門外。

可在仇懷信這麽一罵之後，這最後的“堡壘”，也將蕩然無存。

仇覆逃也似的，沖入了破舊的樓道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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