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金屬床上的閉著眼睛的炎蛇，符夙夜微微皺眉。

他的身後，是三名亞洲面孔的科研人員，周圍，卻是數十臺儀器。

符夙夜不喜歡這個老舊潮濕的地下倉庫，可是只有這裏才可以放下這麽多儀器而不被人發覺。

炎蛇被他面前的捆在金屬床上，大腦和身體，連接著無數條金屬線，金屬線的另一頭，則是不同型號和功能的儀器。

皺著眉頭的符夙夜淡淡的問道：“記憶植入成功嗎？”

一名科研人員微微的搖了搖頭：“關於受試體，我們所掌握的資料過少，受試體的精神力很強大，對新植入的記憶十分排斥，還有，時間太短，我們只是提取了少許的記憶並且修改後再次植入，他現在處於的世界只能夠固定在某個場景。。。”

符夙夜回過了頭，面露不耐：“我剛剛問你，是否成功！”

科研人員吞咽了一口口水：“成功，但是最終是否能夠取得成果，現在還無法斷定。”

符夙夜微微轉過了頭，看向另一張金屬床上的人。

“那麽。。。秦悲歌如何？”

科研人員微微的嘆了口氣：“依舊在殺人！”

符夙夜冷冷的哼了一聲：“一群廢物！”

秦悲歌的確是在殺人，在南港殺人，至少，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是在南港殺人。

他第一個殺的，就是符澤，然後是炎蛇，緊接著，尼古拉、黃仲媛、洛潛、周栓，他將所有人都殺了個遍，然後是路人，每個膽敢靠近他一劍之內距離的人，他就會揮動木劍。

他的周圍，遍布著屍體，濃濃的血腥味如同實質一般。

秦悲歌身上的白袍，早已染成了紅色。

見到無人可殺後，秦悲歌端坐在了血水之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他能做的，也只是殺人了。

因為他走不出後街，從入口走到出口，然後回到入口，一條後街，一直未走出去過。

他來到後街前，記得最後一件事就是他與炎蛇在後街血戰。

當炎蛇體力不支被人帶走後，他也漸漸的開始力竭，當他的木劍折斷時，後腦一痛，他就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他應該會暈倒的，可是就如同只是暈了那麽一秒似的，周圍沒有了那些襲擊他的敵人，後街依舊是後街，人聲鼎沸的後街，然後有個聲音，告訴他讓他去尋找斷龍氣。

他察覺出了不對，孫虎走到了他的旁邊，不停的嚷嚷著，龍師兄龍師兄，快去找斷龍氣啊，符哥都催了很多遍了。

孫虎的面孔，漸漸變成了炎蛇，最後又變成了黃仲媛，不停的變換著，變換成他在乎的每一個人。

秦悲歌曾經歷過心魔，他知道這種感覺，這種深處環境無法逃出囚籠的感覺。

木劍一揮，他將變換成符澤模樣的人一劍梟首。

然後，殺戮開始了。

秦悲歌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任何疲憊。

殺戮過後，他現在端坐在了血泊之中。

遠處，徐徐走來一個人影，白衣飄飄無風自動。

秦悲歌站了起來，木劍橫舉前胸。

“師傅，徒兒鬥膽，與您一戰！”

話音一落，秦悲歌高躍到了半空中，一劍劈向了符至道的頭顱。

眼看著這帶著風雷之勢的一劍即將劈在了符至道的頭上，天空突然一暗，緊接著，徹底失去了知覺。

符夙夜望著金屬床上表情漸漸平靜下來的秦悲歌，面色陰晴不定。

整整四天了，自從抓住秦悲歌並且嘗試植入記憶後，這家夥在虛假的夢境裏一直在殺人，殺所有能看到的人，殺熟人，殺陌生人，殺所有人，關於斷龍氣，秦悲歌沒有說出任何相關的線索。

正當符夙夜準備放棄通過秦悲歌尋找斷龍氣線索的時候，旁邊的科研人員微微的咳了一聲。

“又怎麽了？”符夙夜回過了頭，面色陰沈。

一名科研人員指了指旁邊的陷入沈睡的炎蛇，小心翼翼的說道：“二號受試體在。。。在夢境中開始。。。”

“開始什麽？”

“開始。。。開始嘗試自殺，用盡所有辦法嘗試自殺！”

符夙夜一腳將科研人員踹飛出去，額頭上的青筋快要爆了一般。

師兄弟二人，一個他媽的在大腦虛構的世界裏不停的殺人，另一個倒好，開始自殺，嘗試所有辦法去自殺。

這還怎麽通過他們找到斷龍氣的線索？

一名科研人員看了一眼符夙夜的臉色：“要不，要不嘗試傳統的方法吧？”

“傳統的方法？”符夙夜冷哼一聲：“他們兩個，是炎黃峰有史以來最為傑出的弟子，你用傳統的方法又如何能撬開他們的嘴？”

“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斷龍氣在哪裏。”科研人員猶豫了一下：“如果他們不知道的話，那麽知道斷龍氣所在的，也只有您的老師符神兵了。”

“不，符神兵不會知道的。”符夙夜深吸了一口氣道：“能知道的，只有符澤。”

科研人員不解的說道：“既然只有符澤知道，那麽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去找符澤？”

符夙夜冷冷的哼了一聲：“若是斷龍氣的磁場覆蓋了整座城市，我和符澤又距離過近，那麽我們其中一人肯定會。。。”

說了一半的符夙夜住了嘴，握了握拳，不在言語。

科研人員低下了頭，退了回去。

他們只知道斷龍氣對符夙夜很重要，至於如何重要，斷龍氣又有什麽用處，他們卻一概不知了。

見到符夙夜不說，他們也不敢追問。

。。。。。。

一處街邊小攤處，孫虎坐在塑料凳子上，一口從鐵簽上擼下一個大腰子。

三口兩口嚼完，孫虎對坐在對面的符至道樂呵呵的說道：“您吃啊，這玩意補腎，多吃點，嘿嘿。”

此時的符至道，穿著一身唐裝，和公園打太極的老頭似的，喝了口疙瘩湯，微微一笑，沒有動桌子上的腰子烤餅什麽的。

短短的兩天一夜，他和孫虎二人，斬殺了三名陰陽師、一個黑衣降頭師、倆狼人、外加一個善使南洋巫毒的老婦。

當然，孫虎沒動手，也輪不到他動手，這小子光負責清理現場了。

符至道知道，這麽多邪魔外道齊聚南港，肯定是符夙夜弄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分散他們的註意力。

值得一提的是，符至道對孫虎的感覺，漸漸從不屑變成了欣賞。

他欣賞孫虎身上的煙火氣。

這種煙火氣，他在炎黃峰上是見不到的，只有兩個人身上有這種煙火氣，一個是符富貴，一個是符澤。

可孫虎身上的煙火氣卻不同，那種無時無刻不在說廢話的煙火氣。

後街上誰裝神弄鬼燒了自己的袖子啊，存了多少錢準備找個老婆啊，他小弟前幾天被人揍了之類的。

大多數都是孫虎在說，符至道在聽。

漸漸熟絡了之後，符至道開始問起孫虎是在哪裏學的玄術。

當然，孫虎不會任何玄術，只是比普通人見多識廣罷了。

孫虎也不隱藏，將他幼年之事和盤托出。

符至道略一回憶，想起當年這事是與赤虎有關。

不過孫虎說這已經是陳年舊事了，提不提都無所謂了。

符至道什麽都沒說，可是卻知道，孫虎是介意的，介意了三十年，只是無力去做什麽罷了。

他一直執掌炎黃峰山門，居於山門之內幾乎是不下山的。

哪個弟子在降妖除魔的過程傷了無辜，哪個長老為了樹立炎黃峰不二的威信如何教訓了道玄二門的同行等等，在他眼裏，這些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罷了，不值一提。

可是見到孫虎之後，他才知道，這所謂的插曲，究竟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

符至道是慧眼之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在二十多年前收了秦悲歌和炎蛇天賦這麽好的弟子。

所以他能看出來，看出來孫虎是天賦特別好的人，只不過對方已經到了中年，再去練武修道法玄術已經為時已晚了。

可是正因為如此符至道才明白，如果當年赤虎沒有滅了人家門派的掌門，孫虎如今的成就，或許並不下於秦悲歌和炎蛇。

符至道覺得自己很失敗，作為一個師傅，他很失敗，秦悲歌和炎蛇紛紛脫離師門，早已對他寒了心。

作為一個掌門，他覺得自己更失敗，居然分別讓符富貴、符夙夜、符澤給耍的團團轉，炎黃峰千年基業差點毀於一旦。

看到孫虎後，符至道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個蠢人，他甚至開始懷疑，炎黃峰到底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

單純的救人吧，並不是，因為害了很多人，孫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要說是單純的害人吧，卻也有失公允，因為炎黃峰弟子斬的妖除的魔不計其數。

唯一能夠確定的，或許救人害人兩者皆有，在救人的途中害人，在害人的途中救人。

符至道突然想起來公共事務安全局。

公共事務安全局與炎黃峰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無非就是有當權者撐腰罷了。

可是這公共事務安全局卻一直在救人，而且，從未害過人。

在世俗中經歷的越多，符至道越迷茫。

這一份迷茫，被孫虎看在了眼裏。

符至道也不知道是歲數大了還是怎麽的，居然對孫虎和盤托出了他的身份和炎黃峰最近發生的事情。

可是誰也麽想到，孫虎居然破了他的心結。

其實在此之前這個心結，隱隱有成心魔之兆，如若不是孫虎，符至道認為自己很有可能墜入魔道。

孫虎開解他，無非三言兩語。

當時是在車裏，將心中困惑一說，孫虎呵呵一樂，只是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人生有兩大悲劇，一個是萬念俱灰，一個是躊躇滿志。

第二句，這個世界上，別人可以背棄你，難道連你自己也要背棄自己？

這兩句話，原創都不是孫虎，可是孫虎說出來時，符至道卻格外的感同身受。

他曾躊躇滿志過，也萬念俱灰過。

他離開炎黃峰時，感覺全世界都背棄了自己，到了現在，可不是連自己都要背棄自己了嗎。

稍微一想，他知道不是世界背棄了他，而是他背棄了世界。

孫虎沒有給他答案，只是準確描述了一下他現在的狀態。

當符至道深深望著孫虎時，突然覺得兩個人很相似。

孫虎幼年時，也曾萬念俱灰過，來到世俗中，他等於背棄了玄門，而進入到世俗中，則是代表他不想背棄自己，人，總要活著，為點什麽而活著。

符至道背棄了秦悲歌和炎蛇，所以現在，他不想背棄自己。

他的目標變了，原來，他是要找到符夙夜千刀萬剮，而現在，則是想救出秦悲歌和炎蛇，兩個人一日找不到，他就一日不回山門。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和孫虎組成了臨時除妖二人組。

孫虎望風，他殺人除妖，然後孫虎收屍，倆人配合默契。

在這個途中，兩個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

符至道活了七十多年，聽到的話加起來，還沒有孫虎一個人說的多。

孫虎的確是個話癆，自從說了他小時候的事情之後，就沒完沒了的墨跡。

他孜身一人如果跑到世俗裏，又怎麽靠著坑蒙拐騙活下來的，挨了多少頓打吃了多少虧，坑了多少人，也被多少人坑了。

孫虎說了很多，短短的一天時間裏，符至道明白了一個世俗之人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這個人的喜怒哀樂，這個人的成長，這個人因為環境變成了什麽樣的人。

符至道一直都很仔細的在聽，仿佛孫虎就是他的家人一般，告訴他這個長者，絮絮叨叨的說著孫虎他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孫虎不但擦了擦手，呵呵樂道：“要不我給您叫一碗肥腸粉吧，哎呀我去老好喝了，您這一天一夜了就吃這點東西可不行，就是神仙也得填飽肚子啊。”

符至道猶豫了一下，最終笑了笑了，輕輕的點了點頭。

“好嘞，您放心吧，他家店的肥腸粉老正宗了！”孫虎揮了揮手：“李老三，給我老爸來一碗肥腸粉。”

正在擦嘴符至道突然楞住了，雙眼微瞇：“你剛剛，稱呼老夫為什麽？”

“老爸啊，咋了。”孫虎說完後，面色一變，連忙陪笑道：“您別介意，在外人面前不得有個身份嗎，以後不這樣叫了。”

說完後，孫虎趕緊拍了句馬屁：“我這種渾人，哪有這福分能有您這樣的爹啊，您千萬別介意。”

符至道面無表情的問道：“為何說有我這樣的父親會是你的福分？”

這一問，倒是給孫虎楞住了。

拍馬屁啊，那還怎麽的，這老頭怎麽還較上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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