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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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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暗夜中,隱約可以看清他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唇色微微發青……大概已經是死了。虞錯袖中飛出的那道金光其實是一條訓練過的小金蛇,有奇毒,被咬過的人活不過半個時辰,算起來時間已是差不多了……

她慌忙從他懷中掙出來,探了探他的鼻息。尚還能探得微弱氣息,卻已是氣若游絲,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此人要如此冒險搶了衣女出來,不知真實目的是什麽,但方才跌落山坡時卻是一心護著她的,她就這樣走了,心中總是過意不去,想著還是送他最後一程再回去朱雀宮。

看他袖口處被血浸透,唇角幹涸,不由嘆一口氣,想站起身找點水給他潤一潤。剛動了一下,手忽然被握住了。低頭看去,是他醒來拉住了她。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低低冒出一聲:“別回去。”他的手指因蛇毒的緣故格外冰冷。

她答道:“你自己這個樣子就先不要管我啦。你既醒了,若有遺願,就告訴我,日後有機會我或許可以轉達給你的家人。”

他的嘴角撇了一撇:“你是說我要死了?”

她嘆口氣:“被宮主的小金咬到,沒有能活的。你也別抱什麽希望了。”

“……你說話也太直接了。”

“……抱歉啊。”

他的嘴角居然洇開一絲笑意,她看得微微心酸。都要死了還笑,這得是多豁達的人啊。

草隙透入的陽光碎片落他的眼眸,如星光閃動。他沒有看她,目光散散地不知落在何處,手指有些無力地握著她的手,道:“不要回去朱雀宮,去伏羲教吧,我師父會保護你。”

她詫異地道:“這就是你的遺言?”

“這是師父的囑托。”

“你們那什麽……伏羲教,為什麽要搶宮主的衣女?”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衣女,就必然知道,若再回去會面臨被奪去性命和軀體的狀況。難道你不願逃走,願意回去嗎?”

她沈默一陣,點點頭:“我要回去的。”說罷抽回手站起身來,道:“我會設法傳話給你的同伴,讓他們過來給你收屍。”

陸棲寒舉起手想要挽留阿裳,卻被她最後一句話砸得差點背過氣去。

她同情地俯視他一眼,正要走,卻發現有些不對勁。陸棲寒擡著手想要抓她,手指只在空氣中亂劃,面色焦急,目光卻渙散著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意識到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這才記起宮主的小金毒性特異,被咬中的人在死去之前會先雙目失明。心中一軟,彎腰握住他亂劃的手,又坐回他的身邊,無論如何也不忍將一個瀕死又失明的人丟在這裏,獨自離開了。

再三許諾自己不會丟下他跑走後,她去附近找了點水,折疊了一片大樹葉做成杯狀端回來。走回來的時候,見陸棲寒已摸索著在自己的手腕傷處敷了藥,又往嘴裏塞了什麽藥,就著她端過來的水,將藥咽下。

看他不甘心順從命運,垂死掙紮,越發覺得可憐。他喝完了水就忙忙地伸手來找她,她就順從地把自己的手塞進他的手心,也好讓他去得安心一些。

想了一想,又挪了一下位置,把他的腦袋扶起來,讓他枕在她的膝上,躺得舒服一些。畢竟是將死之人,於自己也算有恩,男女之別什麽的,也不計較這些小節了。

他枕著她的膝,握著她的手,面色依然蒼白,卻是安祥了許多。歇了一會兒問道:“你為什麽甘願回去做衣女?”

她嘆一口氣:“這個麽……”剛想把心中極看重和惦記的那些人說給他聽,卻見他眼睫一闔一闔,已漸睜不開。心中一酸:這是要咽氣了。手撫在他的額上,輕聲道:“困了就睡吧。”

額上的碰觸太過溫柔,他的嘴角洇開一絲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長嘆一聲,忍不住落下一滴同情的淚。

然而接著她就發現這眼淚落得過早了。這人眼睛閉是閉上了,可是呼吸均勻,分明是睡著了,而不是咽氣了。她尷尬地抹去眼淚。心道,看樣子他還能撐一陣。

一個時辰以後,她被枕得腿都麻了。

反覆試了幾次他的呼吸,一個罪惡的念頭浮上心頭:這人怎麽還不死呢?

急忙又念了聲罪過罪過,怎麽能盼人家死呢?死得慢一些總歸是好事。

兩個時辰以後,天黑了,他醒了。她也終於明白一件事:這人死不了了。

黑暗中,醒過來的陸棲寒忙忙地擡手就亂摸,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在這呢在這呢,沒走。”

他松了口氣。

“你覺得怎麽樣?”她問道。

“好多了。”

“你居然沒死!”

“……你很失望嗎?”

“沒有沒有。”她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沒見過被小金咬到還能活著的人。”

陸棲寒在黑暗中笑了,帶著笑意的嗓音尤其好聽:“並不是你們的小金蛇不厲害,只是沒有比我們伏羲教的人更了解朱雀宮主的本事了。在來之前師父就囑咐我們事先服了解□□,各種解藥也帶得足夠,再加上我被咬中後勒住手腕、割開傷口放血,所以撿回一條性命。”

“原來是這樣。”阿裳道,“怪不得宮主說伏羲教是朱雀宮的死對頭,你們果然是一門心思地對付我們。你們想劫我走,到底是有何圖謀?是不是你的師父需要一個衣女?”

“你想到哪裏去了?”他道,“我們絕非有所圖謀。衣女術為邪術,奪衣女之身續命,是搶人陽壽的惡行,為天地所不容,必會有惡果報應。師父這樣做,既是為了救你一條無辜的性命,也是為了阻止你們宮主墮入邪魔之道啊。”

阿裳沈默一陣,道:“聽著很有道理,也很義正嚴辭。可是,伏羲教不是與朱雀宮是敵對的關系嗎?我不相信你們是為了宮主好。”

陸棲寒道:“那敵意是宮主單方面的,我們伏羲教對朱雀宮一向是忍讓的。如果你們宮主願嫁,我們掌教必是願娶的。”

她又一次被這江湖恩怨和男婚女嫁的奇異組合震到了:“這到底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無奈道:“兩個門派間從前有段說不清的恩怨,也沒辦法跟你解釋得清。只是……”他頓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緊,“你不要回去。不能再回去。”

“我要回去的……”

他的聲音焦灼起來:“好不容易跑出來,為什麽你還要回去做她的衣女,做衣女等於死,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的啊,可是……”她的下巴擱在了膝蓋上,“剛剛,暮聲哥,就是被你傷到的那個人,好像故意受傷,任你將我帶走的。以宮主的眼力,必能看出端倪,不會放過他。還有我屋裏的十名婢女,宮主盛怒這下會連她們一起殺了的。我一條小命,不值得搭上這麽多人……”

黑暗的深草中,少年和少女拖著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風掠過草梢,蟲鳴隱隱響起。

少年手指感覺到她的手上淺淺的溫度,聽著女孩甜美的聲音響在耳邊,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臉,可是他身上蛇毒未盡,目力尚未恢覆,夜色又太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輪廓。

阿裳忽然感覺他的手輕輕撫在了她的面頰上。她楞了一下,停止了絮絮叨叨,卻也沒有躲閃。對於失明的人的摸索,下意識地寬容了。

“今天夜色太昏暗了,跑得又匆忙。”他說,“我一直沒看清你的模樣。”

她失笑,心中淒涼:“看清看不清不重要了,反正不會再見了。這一兩年間,宮主就要把我的軀殼拿去了。就算是再見,那也可能……已經不是我了。”

他搖著頭,手指沿著她的五官描摩,心中有些急切:“不,你不要回去。暮聲還有那些婢女,讓我們的人去救。你不要回去。”

阿裳心中淒苦。從朱雀宮救人,哪有那麽簡單?也不忍打斷他,由著他在臉上摸索。

遠處突然傳來人聲,還有火把的光亮。

“去那邊再找找!”……“樹林草叢都細細地搜!”……

阿裳伸頭望了望,看到了火把下熟悉的穿黑衣的人。是朱雀宮的人找來了。如果被他們搜到陸棲寒,怕是難逃一死!她急忙把他往草深處一推,低聲道:“你在這裏不要出去,我領他們離開,你等天亮了再走!”

陸棲寒緊抓著她的手不許她走。

“你別說話,當心被發現。”她用力掙脫了他。

身後他低而急切的話聲:“阿裳……”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陸棲寒。”他說。

“陸棲寒——”她低聲重覆了一遍,尾音拖長,仿佛這樣可以記得更牢固些。

說了一聲“保重”,低著身子彎腰走開,心中酸楚不已。這一別,是再不會相見了。

阿裳貓著腰走出去一段才站直身子,沖著尋人隊伍揮手道:“我在這裏!”

眾人大喜過望,急忙上前詢問她是否受傷,是如何逃出來的。

“抓我走的那個人蛇毒發作死啦,我就自己跑回來,不小心滾到山坡下面來了。”她說。

眾人暗自慶幸找到衣女,不必在宮主面前以死謝罪了,歡天喜地地用小轎子擡著她往回走。臨去前她悄悄回望了一眼草叢,那裏靜靜的,她暗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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