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夏時分。

燕京城的溫度節節攀升。

春生總是吃的很少，如意幾乎每頓飯都會對著剩下的大半飯菜發愁。

“如意姑娘，你怎麽總是嘆氣？”白徹剛好走過她身邊。

“老板他吃的越來越少，這樣下去如何是好？”如意真恨自己沒有做飯的天賦，之前那個捉妖師在的時候，老板胃口一直都很好。

“怕什麽，你老板都是要成仙的人了，這點人間煙火吃不吃都不礙事……”

“可是你沒見我們老板一天比一天瘦嗎？”如意回頭望了一眼在正屋伏案工作的春生，這些天來他除了出來吃兩口飯就沒離開過那張巨大的工作臺。

“和吃飯沒關系，他這是為伊消得人憔悴……”白徹邪魅地朝如意一笑。

“那……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裏呢？怎麽這麽久也沒消息？”如意低聲問白徹。

“我也不知道，本來我也挺著急，後來觀察了你老板一下，我覺得我們老大在哪裏你老板肯定知道。”

“怎麽觀察的？”

“這我就不能告訴你了……”白徹笑道。

如意白了他一眼：“故弄玄虛！”

又喝過一壺酒以後，耿申剔著牙站起身，喚著初九：“來來來，為師給你看點東西。”

酒勁不小，初九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跟著耿申走進了一間內室。

這間屋子不大，十幾平米的樣子。

屋子裏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家具，只有幾面光禿禿的水泥墻。

耿申轉身關上門，整個房間就沒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他伸手拉過初九，摸黑往屋子中間走去。初九瞎子一般，耿申卻好像能看見一樣，如履平地。

大約走到屋子中間的位置，耿申席地坐下，隨後朝上拉了拉初九的衣擺，讓他也坐了下來。

“為師給你看些東西。”耿申掐了個訣，囑咐初九，“閉上眼睛，讓你睜開的時候再睜開。”

初九乖乖照做。

片刻的功夫，他感覺耳畔響起了呼呼的風聲，周圍空氣也陡然下降。

“好了，睜開眼睛吧。”耿申的聲音響起。

睜開眼睛，初九嚇了一跳，他赫然發現自己此刻正站在雲端，腳下是一片汪洋。

“師傅，下面什麽地方？”初九轉頭師傅。

“這便是當年的燕京城啊。”

“燕京城？”初九左右看看，能望見的盡是水面，既沒有房屋，也沒有人畜。燕京城從何而來？

“別著急，為師慢慢講給你聽……”耿申朝下面大手一揮，水面隨即起了波瀾。

“你知道咱們的祖師爺是通天太師，我今天就把祖師爺傳下來的一門絕技教給你，你可要看清楚啊！”

“好！”初九摸摸口袋，手機沒帶，連根筆都沒有，怎麽記筆記啊？

耿申看出了他的窘迫，擺擺手：“用腦子記才可靠。”

見初九點頭，他又加了一句：“放輕松，你先看著，前面可能鋪墊會比較多，真正到傳授絕技的地方，我會特別提醒你……”

初九：“……”還有鋪墊？師傅這是找我來看電影嗎？

他剛開始琢磨，就見水面越來越動蕩，滔天的巨浪掀起。

真有點看大片的感覺，還是災難片。

而且還是俯瞰，滿眼都是一波波的白色大浪，這效果簡直甩電影裏那些小兒科特效幾十條大街。

“那時候，燕京城還是一片汪洋，叫做苦海。”耿申開始解說。

初九正在嘆為觀止，突然水面中竄出一道黛色的光，嗖的一下鉆進了離他不遠的一朵雲中。

這時候，初九才看清那道不是一道光，而是一條黛色的龍。

“那，那是龍嗎？”初九神情激動地轉頭問師傅。

師傅點頭：“這條龍叫做慕卿，說好聽點是獨自生活在這方水域，實則是霸占了這裏。”

“他自己住在這裏嗎？”初九好奇地看著慕卿怡然自得地在雲中穿梭，他身上的鱗片反射著太陽光，巨大的龍身鍍上了七色光芒。這五光十色的樣子穿梭在雲間倒是好看的緊。

“確切地說，還有一個人。”“

“什麽人？”

“豢龍氏，玄鐵。”

耿申話音落下，就見慕卿好似聽懂了一般，從雲端下來，垂直朝水面飛去。快到水面的時候，他突然調轉角度，肚皮貼著水面快速滑行，看上去好像在滑冰一樣。

初九的視線也跟著快速移動，少頃便隨著慕卿來到了岸邊。

只見一名穿著黑色布衣的男人正站在岸邊，慕卿飛過去便繞著他飛了起來。

玄鐵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好像在和慕卿說著什麽。七尺男兒，那眼神卻溫柔的像冬雪化作的那一汪春水。

“挺和諧啊。”初九不明白師傅幹嘛要給他看這一人一龍秀恩愛。

“在你沒看到的地方，還有很多苦難的老百姓啊。”耿申嘆道。

他話音落下，初九眼前就出現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有老有少，一個個都是骨瘦嶙峋的樣子。

在風沙中艱難前行。

“當朝天子忽然被一位神仙托夢，建議他在苦海建都，一來可以收留那些流離失所的老百姓，二來這裏有一條龍脈，都城建在上面那是大大好啊！天子工作效率很高，睡醒以後就把劉伯溫找來了，當即任命他為建城的總設計師。”

耿申說話的時候，初九眼前出現了幾個模糊的人影。

初九想，這大約就是天子和劉伯溫等人吧。

“劉伯溫得令，連夜跑來苦海實地視察。他驚訝地發現這裏真是一塊難得一見的風水寶地，就是把這一片大水弄走估計要費點勁兒。

劉伯溫說幹就幹，當即就在岸邊布陣做法把水引走。他這一做法不要緊，把住在苦海裏的慕卿給惹惱了，從水裏竄出來就和劉伯溫打起來了。

劉伯溫心說這回有點著急了，也沒看清水裏有什麽就開始做法。早知道水裏還有這麽一位爺，說什麽也得先友好的洽談一下啊。

可是都這會兒了，人家打上門了說什麽也晚了，劉伯溫也只好硬著頭皮迎戰。

眼見自己養的龍被人欺負，玄鐵也趕緊跑出來幫忙，這一人一龍和劉伯溫打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時候，重要人物終於登場了……對，就是我們敬愛的祖師爺，通天太師，對就是人稱小哪咤的那位。

只見他生出三頭六臂，出手就幫劉伯溫打退了慕卿和玄鐵，還協助劉伯溫做法驅散了大水。

劉伯溫說問通天太師，仙師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該怎麽謝你呢？

太師擺擺手，謝什麽，為人民服務啊，你若真有心謝我，就以後多想想我便可以啦。

說完就踩著風火輪走了。

劉伯溫感動的一塌糊塗，心裏說這是一位風格多麽高尚的神仙啊！”

“是挺高尚的，做好事不圖回報。”初九心說這不就是火並燕京城釘子戶的故事嗎？原來這燕京城第一位釘子戶竟然是一條龍……

“後來你猜怎麽著？祖師爺不經意的一句話，又幫了劉伯溫的大忙。設計都城的時候，劉伯溫一直都沒有頭緒，其實他也是第一次接這種活，每天琢磨的頭發都快掉光了。某天一籌莫展之際，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裏看到三頭六臂極其炫酷的通天太師對自己說，沒事可以想想他……

劉伯溫猛然驚醒，一拍腦袋，這是通天太師再給他提示啊，他跑到桌前，刷刷刷就畫出了設計初稿。旁人一看，哎呦餵，這城市的布局，不正是通天太師三頭六臂的樣子嗎？所以燕京城也叫八臂哪咤城。”

再說慕卿和玄鐵，倆人本來住的好好的，無故被趕走，心裏肯定特別不痛快。

這天太師去建設中的城市觀摩，路上偶遇慕卿，親自和慕卿談了談，說你好歹也是個龍啊，高貴又稀有，要不這麽著吧，我送你回東海，那才是你的家啊。

誰知道慕卿卻說，不行，我要和玄鐵在一起。

太師說玄鐵也得回家了，他就是個凡人，你們倆在一起是不會長久的。

可是慕卿就是不聽，說急眼了竟然和太師打了起來。太師收拾他還是小意思，把他拿下以後，讓劉伯溫給他在燕京城打了一眼井關了進去，那眼井不是一般的井，而是直通東海的海眼子。劉伯溫見玄鐵這麽癡情，動了惻隱之心，偷偷把玄鐵變成了拴龍的鐵鏈子。

燕京這邊的事情辦妥以後，太師沒有掉以輕心，他的眼界高啊，一眼就看出來還有後患。你知道當年這世間的龍基本上沒有野生的，都有一位專屬的豢龍人，太師尋思人和龍本是殊途，總是攪和在一起不好，特別不好。

為了保護人類，太師索性把龍族都打進了妖界，誰知道後來這龍族竟然成了妖界的扛把子，他們本來在人間仙界都吃得開啊，生活條件多好啊，到了妖界肯定心裏不平衡，所以他們總是出來搗亂，自己搗亂不說，還總是帶著各種小妖出來霍霍人間。

為了免受騷擾，太師潛心研究，自創了一門屠龍術，所有龍不管修行多高，遇見屠龍術，都得死……”耿申說到這裏突然變了語調，他不用提醒初九也知道重點要來了。

他們重新回到雲端，耿申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柄長劍，就舞動了起來。

“你沒有劍也沒關系，看我的動作，待會兒我教你口訣……”耿申邊舞邊說。

初九頓了頓，從他目前搜集到的碎片信息來看，他推測他們老董家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的豢龍氏一族。

他一個豢龍人後裔跑來學屠龍術這真的好嗎？

“師傅，我……”初九為難地開口。

耿申收起劍轉頭看了看他：“怎麽，覺得難學啊？沒事兒，這可簡單呢，包教包會！”

“不是，我……”

初九還沒說完，耿申突然一拍大腿：“你不提我還忘了，我剛學了一個關於教學的小技巧！”

說完他翹起右手食指，闔目念了個訣，一點金光出現在他的指尖。

“過來……”他左手朝初九做了個“來”的手勢。

初九乖乖地朝師傅靠近了兩步。

耿申擡起手指，輕輕點在初九眉心，那一點金光倏地一下便不見了，似是鉆進了初九的腦中一般。

耿申拍拍初九的肩膀：“這回你是真的可以出師了！”

“啊？”初九不解。

“這是我最近剛學來的教學小技巧，專門針對你這種厭學的弟子，我已經把這套劍法連同口訣打包發進你的腦子裏了，你天賦異稟，當年小小年紀就能逼退惡龍，再稍微練練就成了！”

打包發進腦子裏……

這是什麽騷操作啊？初九簡直無語了。

“學而時習之，來來來，我們來實地操練一下。”耿申言畢一揮衣袖，一條黃色的龍突然出現在他們跟前的雲間。

它身量很小，眼神懵懂。一看就是一條小龍。

它讓初九想起了谷雨。

耿申拔劍上前：“看好了！”

初九趕緊拉住師傅的衣袖：“師傅，別演示了，我會了，會了……”

“行……”耿申揮走了小黃龍。

初九松了一口氣。

耿申把長劍遞到初九手裏：“那你來給我演示一下罷！我來看看教學成果。”

初九：“……”師傅什麽時候辦事這麽認真了？

“剛才那條太小了，一點挑戰性都沒有，這回咱們來個大的……”耿申再度揮舞起衣袖。

一陣風突然吹起，初九閉了閉眼。

再睜開的時候，他忽而對上了一對深邃溫和的眸子。

一條白色的龍出現在他眼前。

那眼神，如此熟悉，就像……慕春生！？

“快，用我傳授給你的方法殺掉它！”師傅的聲音在初九耳畔催促道。

初九感覺手中提著的長劍似有千鈞重，根本擡不起來。

“快啊，你可是通天太師的嫡傳弟子……千萬不要有惻隱之心，龍是妖界萬惡之首……除掉他們人間不知道要清靜多少……快啊，你今天不殺它，它以後還會害更多的人……快啊……快啊……”

師傅的催促一聲比一聲急，初九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連風都失了聲，只有師傅的聲音填鴨一樣灌進自己的耳朵。

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急促。最後變成了一串艱澀的嗡嗡聲。

初九下意識地捂著耳朵蹲下身來……

這一蹲不要緊，他感覺自己突然失重，好像是從雲彩裏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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