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不耐煩楚荊在前面磨磨蹭蹭的樣子, 自己一鞭把楚荊的馬抽得飛奔起來, 沖出了人肉胡同, 就催馬超過了楚荊，向著山谷中沖了進去。

楚荊連忙帶人追了上去。

山谷並不大, 進去沒多遠就是一個拐彎, 拐過彎後, 就能看見一片近乎圓形的空地，竟然是半封閉的, 只有進來的這一個入口。

而在這圓形空地的中央, 矗立著一座氈帳。氈帳周圍懸掛著各色裝飾的彩色布帛, 看起來很有民族特色。

氈帳周圍是一頂頂大型黑色氈傘, 以黑色槍桿撐起，傘下肅立著黑衣士兵, 手持槍械, 滿臉殺氣。

這些黑衣士兵們都穿著樣式相同的盔甲披風，神情肅殺, 比谷外那些騎士看起來可要威風多了。

楚天舒騎馬入內，立刻就有黑衣士兵上來命令她下馬。楚天舒跳下馬來，回頭看向追上來的楚荊：“過來帶路。”

楚荊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覆了正常，什麽也沒說, 帶著楚天舒就向著氈帳中走去。

門口的士兵掀開氈帳前方的羊毛門簾,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氈帳中燈火通明，中間點著火塘，火焰跳躍, 木柴發出劈啪燃燒的聲音，十分溫暖。

火塘旁邊的彩色地毯上，坐著一個身材魁梧、面色如鐵的威猛大漢。他濃眉斜飛直插入兩鬢，環目圓睜，一部虬髯根根如針向外炸開，簡直像是一頭猛獸盤踞山中，氣勢逼人。同樣是一臉胡子，谷口那個大漢跟他一比，簡直就像是貧困邋遢的流浪漢了。

楚天舒站在門口，看著楚荊：“不介紹一下嗎？”

“黑風馬賊的老大，大家都叫他黑胡子，黑老大。”楚荊向前走過去，坐在了黑胡子的側對面。

楚天舒倒是有些詫異：“你這語氣，好像這並不是你的老大？”她還以為楚荊是黑風馬賊的手下，才會故意將謝鯤調走，把她一個人騙到黑風馬賊包圍之中呢。

說著，她也十分自然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另一個方向，三人占據了三角形的三個頂點位置。

楚荊看了楚天舒一眼，語氣誠懇地說：“對不住了。兩國相爭，各為其主，不得不如此。”

楚天舒“噢”了一聲，對著他點了點頭：“那你就是契丹奸細了。”

楚荊的臉色僵了僵，那邊坐著的虬髯大漢卻已經笑著接口：“荊克襄，乃是我大契丹的優秀諜者。他最大的功勞，就是發現了宋國武德司深藏數十年的諜者太平的蹤跡，並且將其一舉斬殺！”

楚天舒從這虬髯大漢笑聲中的惡意和盯著自己的眼神領悟到了什麽，她冷冷地看著這個虬髯大漢：“黑胡子，你是想說，那個被斬殺的宋國諜者太平就是先父楚萬？”而楚荊，就是荊克襄，則是契丹的間諜，潛伏在太平身邊？

黑胡子笑著提起一旁的酒壺給他們兩個斟酒：“你和你父親一樣聰明。只可惜，你們都同樣信任了一個不該信任的人。”

楚天舒點了點頭，這樣的話，之前她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現在就全都連通了。

楚百萬真正的身份，並不是一個行商，而是太祖時期武德司的間諜。他借著行商的名頭，在契丹打探相關情報傳送回宋國。據這黑胡子說，楚百萬代號“太平”，深藏數十年都沒有被契丹找出來，應該是暗中為宋國做了不少貢獻。

如果她是契丹情報組織的頭子，對這樣一個老牌敵國間諜，首選的對策一定不是殺掉他，而是盡量活捉他以期得到更多的敵國情報。最好還是能夠將其策反，關鍵時刻傳遞假情報，給敵國挖一個大坑。

可是契丹人卻用黑風馬賊殺了楚百萬——現在也知道了，黑風馬賊就是契丹官方手裏的一把刀——契丹人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是確定楚百萬不可能投降，還是因為楚百萬發現了什麽，必須滅口？

楚天舒轉頭去看荊克襄：“你被先父識破身份，所以殺了他？”除此之外，楚天舒暫時還想不出來契丹人殺死楚百萬的理由。

荊克襄在楚百萬身邊潛伏多年，都沒有覺得有什麽愧疚。但是看著楚天舒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卻總覺得全身都不舒服。若是楚天舒真的暴怒辱罵，他反而不會這樣，現在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仿佛有什麽東西被他錯漏了。

“言歸正傳吧。”壓下心頭的某種不安，荊克襄擡起臉來看著楚天舒，“你如今已經是我們的俘虜，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你不會遭受折磨拷打。”

“憑著你的聰明能幹，只要肯為我大契丹效力，日後自然也少不了榮華富貴。”

楚天舒將自己頭上的帽子拉下，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似笑非笑地看著荊克襄：“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我承認，楚萬的死和我有一點關系。”荊克襄知道楚天舒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殺父之仇，不可能合作。但是他並不著急，而是細心地解釋著，“但是我和楚萬之間，是國仇而非私恨。”

“而黑風馬賊之所以劫殺楚萬，卻不是我的主使。而是宋國人自己所為。”

黑胡子點頭。他們只是北院大王的頭下州縣中選出的私兵，以馬賊的身份在邊境擄掠，為主人斂財，和契丹正規軍隊有所不同，並不直接接受契丹官方指揮。這次之所以和荊克襄合作，也是接到了北院大王的手令，讓他們配合荊克襄誘捕楚天舒，將其押送到南京析津府。

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因為當初他們卷入了殺死楚百萬的事件中，而楚天舒來關外就是為了找黑風馬賊報仇，所以才需要黑胡子出面來做誘餌。誰知道，根本沒有用上什麽覆雜的計算，楚天舒就這麽輕易地自投羅網。

既然楚天舒已經落入了他的掌握，黑胡子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當初是有人給了黑胡子一筆難得的軍備，買他們殺楚百萬，劫來的財貨平分。黑胡子根本不知道楚百萬有什麽特殊身份，只把這看成一單生意，帶人打探了楚家商隊的行蹤，發現和買家說的沒有不同，就出面殺人越貨。

那邊要求，必須殺了楚百萬。所以黑胡子親自動手，一箭射死了護衛保護中的楚萬。而當時的荊克襄，也正因為自己的暴露而準備殺了楚萬自保，所以也就順水推舟看著楚萬死掉了。

至於說這買家是誰，荊克襄也不準備隱瞞：“那潘家的貨物，可不是我給他們栽贓。所以，就算沒有我，令尊恐怕也逃不過一死。”

“我知道，你和謝鯤早就懷疑我，為了讓我相信，你們假作鬧別扭，想要套出我的真正目的。”荊克襄坐直了身體，“可是現在的情況就是，你和謝鯤被分開，你落入了我們手中，謝鯤就算是來了，也沒有辦法救你出去。所以，在真正的實力面前，耍什麽手段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只需要順水推舟，你就自己跟著我進了我們的掌握。”

“是嗎？那你們想要我做什麽呢？”楚天舒好整以暇地捏著面前的酒杯，等著他說出自己的要求。

荊克襄看了看黑胡子，黑胡子露出幾分不悅，可還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呵，你的身份好像比我想象的還要高一點。”楚天舒盯著荊克襄，“你在契丹情報組織中，地位不低呀。”居然能讓黑胡子聽他的指揮，躲到外面去讓他跟楚天舒談條件。

荊克襄對楚天舒語氣中的諷刺和打探置若罔聞：“令尊是我十分欽佩的敵人。也許他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他的功績，但是當初我大契丹和宋國數次交戰，不占上風，其中少不了他傳遞情報的作用。”

楚天舒聽著荊克襄講述著原主都完全不了解的楚百萬的另一面。

荊克襄說，宋太祖時，武德司對外撒下了大量間諜，包括契丹內部也埋下了不少。而太平和青鳥就是負責契丹境內宋國間諜組織的兩個頭目。只是到了趙光義的時候，武德司已經變成了皇城司，把重點監測對象變成了宋國內部的文武大臣。

契丹境內的宋國間諜有的撤退了，有的卻留了下來，但是留下來的已經和孤島差不多了，因為宋國官方已經等於放棄了他們。可是太平和青鳥這兩個頭目卻不甘心放棄，他們仍舊以個人的力量聯絡著這些人，私下給軍中某些將領傳遞情報。

“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麽潘仁美想要令尊去死了。”

楚百萬好幾次給楊家傳遞關鍵情報，讓楊家將在與契丹作戰時大獲全勝。包括那次雁門關之戰，楊業帶上數百騎兵繞後突襲的驚艷勝利，都少不了楚百萬和契丹境內宋國情報組織的功勞。

潘仁美深恨這個太平，為什麽只選擇楊家不來幫他。當他通過女兒打聽到了太平的身份之後，就派人帶上一批軍備去收買黑風馬賊，讓他們劫殺楚家商隊，一定要殺了楚百萬。斷絕楊家繼續上升的一個助力。

“你知道嗎？你家二叔為什麽能賭博弄到傾家蕩產？那就是潘仁美家的管事派人勾引的。原本潘仁美是打算，讓你二叔接掌楚家，然後通過賭博，將楚家家產全都轉到他的手中。”誰知道楚天舒出手如雷霆，潘仁美還沒來得及走出下一步，他手中的棋子就已經被楚天舒全都廢了。

楚天舒靜靜地聽著荊克襄的講述。

荊克襄的話裏有不少水分，不能全信。比如他看似冷靜客觀，實際上卻在有意無意地挑唆，告訴楚天舒楚百萬的死是潘仁美的責任，他只是因為兩國之爭不得不出手。楚百萬這樣一個功勳卓著的王牌諜者，居然因為私人恩怨被潘仁美如此陷害，難道楚天舒不覺得憤怒不甘嗎？

想要真正為楚百萬報仇，楚天舒完全可以加入契丹隊伍，幫助契丹大軍踏平中原，到時候不管是趙光義還是潘仁美，都只能匍匐等死。

楚天舒卻只是聽著，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更沒有給出荊克襄期待的反應。

若是第一次進入任務世界，也許她還可能被荊克襄的言辭鼓動，可是現在她卻從荊克襄話中聽到不少漏洞。

楚百萬既然是一個數十年經驗的老間諜，怎麽可能那麽容易被潘仁美算計，沒有身邊人的蒙蔽，他會死得那麽慘？荊克襄默認自己暴露了身份，為了自保而殺了楚百萬，那麽就算是潘仁美不出手，他也要動手的——或者，這本來就是他動手之後的結果。

很可能潘仁美之所以知道太平的真實身份，就是荊克襄通過某種手段做到的。

在重重護衛之中，楚百萬被一箭穿胸——楚天舒更傾向於荊克襄在護衛之中做了什麽手腳。然後他做出忠心耿耿的樣子，千裏扶棺返回東京，必然有他的目的。算起來，荊克襄也真是藝高人膽大了。

他是覺得所有人都會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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