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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並肩坐在桃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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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國大事, 趙政不會在這上面開玩笑。

東臨學宮可以說是她帶出來的衍生產物。

董慈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因為當時來的時候老館長也說過,讓始皇帝抽空關心精神文明建設。

可就像趙政說的,秦國的風氣改變了, 必然會間接或者直接的影響朝堂國策, 尤其這是一個士人的時代。

不可富貴, 不可評判,不可獨立私議以陳其上。

這是秦國法令對士人的要求,這也是秦國文明風華蕭條的原因之一。

可現在的秦國分明不是這樣了。

聯名上書這件事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她當時忐忑不安, 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出錢雇傭這二十萬兵俘駐邊修長城的打算。

但這件事趙政甚至都連問都沒問她一句就很好的解決了。

趙政應了士子的請求善待戰俘這件事只是導火索, 在天下百姓和士人心裏掀起了一層風浪,接著趙國時疫燕國大災秦國慷慨相救激化了這層風浪,天下士人百姓為之震動,在呂不韋著書立說這當口,爆發了一股空前的學[潮盛況……

賢臣良將的出現只是偶然,也是必然。

但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 都是歷史中的一部分。

趙政說了很多事, 聽起來似乎和她沒什麽關系,但追本溯源或多或少都跟她沾了邊。

在她沈浸在呂氏春秋的編著中,震撼於各家學派的思想碰撞時,秦國已經發生這麽多變化了。

趙政的聲音遠遠近近地聽不清徹。

董慈腦袋發脹,耳朵裏都是嗡鳴聲,還有自己清晰鼓噪的心跳聲。

其實趙政不必說這麽多,她已經明白他什麽意思了。

韓王投降, 代表著韓國被滅,比她記憶中提早了二十多年……

偶然的事件改變了歷史,而她一無所知,也無能力為。

她明白趙政為什麽說她做的事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這麽大的事都變了,這只是一個開端,秦國不會停下它征伐的腳步,由此引起的後果興許不可估量……

董慈聽見自己問,“所以呢,阿政,你想說什麽。”

董慈癱坐在地上,捏著衣袖的指尖泛白發抖,聲音嘶啞微弱,趙政微微閉了閉眼,知道自己是被憤怒沖昏了頭,但事已至此,不破不立。

趙政定定看著董慈,開口道,“所以你口裏說的文化二字,和它相關的一切,跟國政密不可分,這道理你不懂,你所謂的組織不可能不懂……”

董慈聽得想笑,心說趙政沒去過也沒見過她們那裏,他的話不可信。

趙政知道董慈在想什麽,眸光動了動,接著道,“史冊上的秦國專於法家,百家雕零,愚民苛政,也很快滅亡了,阿慈,治學之風和一國興亡有無幹系,你看不見,你上頭的人不可能看不見,興許你也能看見,但你沒想過也沒懷疑過,一條必死無疑的不歸路,卻哄得你甘之如飴赴湯蹈火,阿慈,醒醒罷。”

說來說去意思就是她又被騙了。

他以為他是誰呀,手眼通天能知未來事?

董慈咳了兩聲笑了起來,“趙政,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我們那的事你不知道,我們那的人你也不了解,釋利房的事是我掉以輕心了,但我和研究組的人相處過,是好是壞我還分得清,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騙我送死這樣的話實在是可笑,阿政,你這樣胡亂猜測以一概全實在是很沒道理……”

董慈指尖捏著的衣袖上滲出血紅色來,是指甲掐進掌心的緣故,她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語調平緩說得有理有據,趙政心裏窒息的疼,只覺那群人和這妖僧一樣厲害,或者更厲害,能讓她這麽死心塌地,事實擺在眼前也不願相信……趙政平喘了一口氣,心說不急,她並不傻,只是還需要點時間。

空氣很悶,讓人窒息,她不想待在這裏,她想出去。

董慈四處看了看,踉蹌著站了起來,頭暈目眩扶住旁邊的架子才站穩,晃了晃腦袋看清掌下壓著的文簡正是她抄錄的準備著要埋到鹹陽宮遺址下面的那些,心裏惡感叢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就全扯下來摔在了地上,劈裏啪啦竹簡在空氣裏激起一層薄薄的灰塵,董慈扶著架子大口喘著氣,不,不,不要發火,去洛陽,現在就去,去地心,去洛陽……

清晨的光線照得人眼睛生疼,董慈晃了晃腦袋,眼前旋轉的陰影消散了些清晰起來,董慈四處看了看,找到了門在哪裏,拖著痙攣僵硬的腿腳走了過去,推了兩下沒推開,就想起來這是趙政的寢宮,對了,趙政還在這裏,他不給她出去,讓她閉門思過……

求他罷,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求他了,但是也不行,她這樣去了也沒用,需要趙姬,至少需要點趙姬的毛發什麽的。

董慈額頭抵在門邊喘了一會兒氣,又拖著身體走了回來,靠著廊柱滑坐在地上,不著急不著急,想辦法,想辦法拿到東西了,再想辦法出去,不生氣不生氣,事實是什麽樣的誰知道,現在不要胡思亂想,胡思亂想除了讓人慌手慌腳不知所措,沒有任何用處……

她連門是推是拉都不知道了。

手上的血跡染得灰色的衣袍上到處都是,董慈臉色寡白靠坐在廊柱邊,指尖上的血肉幹了,像是再沒力氣了一樣癱在兩側,臉色慘白,微微闔著眼眼睛,氣若游絲。

趙政深吸了一口氣,將眼裏的熱意逼了回去,走到董慈面前,輕輕把人從地上抱起來,察覺到她渾身冰涼,手指頭甚至僵硬得攤不開,心裏就一陣高過一陣尖銳瑟縮的疼,他不能逼她,她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好好想清楚這些事,想通了就好了。

趙政緊了緊手臂把人放到了床榻上,拿了清水給她洗幹凈了傷口,上了藥包起來,在床榻邊坐了一會兒,知道董慈不想看見他,沈默地坐了一會兒,探手握住董慈纖細的手腕,啞聲喚了一聲,“阿慈……”

趙政眼裏泛上赤紅的血絲,手上微微用力,只聽得骨骼錯動和董慈突兀尖銳的哀叫聲,掌心裏的手腕便徹底垂了下來,一動不能動了。

汗濕連著散亂的發絲沾染在被褥上,鉆心的劇痛還沒過去,腳踝上傳來的劇痛幾乎想讓她昏死過去,腳踝也脫臼了……

董慈死死咬著下唇再沒有叫出聲,頭埋在被褥裏等著這一波能讓她銘記終身的疼痛緩過陣去,等眼前的白暈散去,這才在心裏連連道了幾聲好,如此這般倒也幹脆,是生是死各自對付各憑本事。

她恨他了,連看也不肯看他一眼了。

趙政拉過被子給她蓋好,啞聲道,“你好好休息兩日,興平會守著你的,他就在門外,想做什麽你叫他就是了……你好好休息,等你想通了恢覆了,再找寡人算賬不遲,寡人等著你。”

董慈不肯睜眼看他,趙政站起來,起得急了亦是一陣頭暈目眩,出了門交代了興平守在門外,這才回的朝堂,還有一幹臣子被他扔在了章臺宮。

興平自是聽見了方才董慈的慘叫聲,再一看前面腳步緩慢脊背繃直的背影,不住搖頭,輕輕推門進去瞧見董慈的模樣,頓時紅了眼眶,又急又氣,慌手慌腳看她哪裏也不是,忙著就要去請太醫,“這都是鬧的什麽呀,兩人安安生生的好好過日子不行麽,王上也是……姑娘也是……”

董慈叫住了興平,緩緩搖頭道,“阿政卸的,卸的時候可是太疼了,老叔你叫了太醫來,我豈非還要受一次疼……”

其實疼過那一陣也還好,麻木了也感覺不到多嚴重,就是火辣辣的動不了。

這點疼她也不怕,董慈朝興平搖頭道,“老叔,我有一件事拜托老叔。”

興平急得轉了幾圈,偷摸抹幹了眼淚,心說一會兒找長安君勸勸王上,實在不行呂相國的話王上總也要聽上兩分……

興平倒了杯溫水用勺子餵給董慈喝了,見她嘴唇幹裂整個人虛脫一樣躺著,忍不住紅著眼眶勸道,“主上性子自來強硬,姑娘就給主上服個軟,哄一哄他就是了,老奴也看得分明,主上拿姑娘當心尖尖子看,這兩月姑娘不在,實在想姑娘了,就成夜不眠,哪裏會真的生姑娘的氣……”

董慈搖頭道,“老叔,請老叔去給王上請示一番,就說我請趙姬來說說話解解悶,他要是同意了,老叔你便幫我把趙姬請來,若是不同意……不同意那就算了。”能請來最好,不能請來,她再想旁的辦法。

董慈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會心想事成。

一來她現在手腳癱在這動不了,趙政不會有戒心.

二來趙姬早就想見她了,她現在是這麽個情況,興平去請她,她必定會來。

董慈想著要是趙政不同意,那麽她先出了宮,再想辦法混進宮來找趙姬,興平卻搖頭道,“這有什麽好不同意的,老奴這就去請太後來陪你說話。”

董慈搖頭,“老叔先去問阿政,若是不同意,老叔你陪我聊天也是一樣的。”

興平只好去了章臺宮,待朝臣們都退下了,這才上前說了此事。

趙政先是有些發怔,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和趙姬淵源特殊,想見一見也正常……董慈那個樣子,想走一步都困難,見了也只能說說話了。

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能開口說說話也好。

趙政想了想便低聲囑咐道,“除了出宮,旁的她想做什麽都隨她,別讓太後傷了她。”

牽腸掛肚地放心不下,又何必鬧成這樣,興平想勸兩句,見趙政擺手示意他下去,唉唉嘆了氣,先往六英宮去了。

興平出去後董慈就用手肘撐著坐起來了,兩只手腕都垂著使不上一丁點力氣,可能使力的地方不止是手,不過是需要忍一忍痛,多費周折罷了。

董慈把手腕擱在膝蓋下壓住不住試探著力道,一壓一扯就給自己接了回去,疼得渾身汗濕頭暈目眩,董慈喘著氣笑了兩聲,活動了下麻木發疼的手腕喘息,心說,這不就接上去了麽。

等出去後再敷敷藥就好了,現在勉強能用就行。

有了右手就好了很多,董慈把手腳都接上了,整個人如同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董慈躺在床榻上不住喘氣,等手腕腳踝上的痛意緩過去這才慢慢平靜下來,疼是挺疼,但疼著疼著也就麻木了。

董慈扯了床布擦了臉上脖頸上的汗濕,爬起來去櫃子裏把先前準備好的藥瓶都收拾好了,準備好染了迷藥的巾帕,回了床榻上躺下來,耐心地躺著想出城的路線,這很麻煩,露宿山林她不怕,但她現在年紀大了,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牒牌,想混出城去只怕還要好好想想辦法。

董慈正想著,門吱呀的一聲又開了,興平領著趙姬進來,給董慈說了聲太後來了,人出去了,給她們關上了門。

趙姬還是一如既往的艷麗美貌,歲月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痕跡,臉龐神態甚至因為富貴閑適的生活越發的雍容懶散。

成熟,艷麗,惑人至極,趙姬永遠都是這麽優雅閑適……

趙姬在床榻邊坐下來,看著董慈的狼狽樣,撐著下頜興致勃勃地看著董慈的眉眼,眼裏帶了感慨和笑意,“在邯鄲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丫頭很不簡單,沒想到有一天真的出頭了。”

董慈沒想過她有和趙姬坐下來好好聊天的一天,她今日找她來也不是來聊天的,董慈蓄存力氣沒有回話。

趙姬也不管董慈回不回話,只自顧自道,“大概老天總是不能如人願,我若得一人寵我縱我愛我至此,散盡一切也願意,可你我所求不同……我覺得這樣好,你未必覺得,不過人生在世,時日苦短,晃一晃半輩子就過去了,自己開心自在了,那就夠了,管不了那麽多事,也在意不了那麽多人……”

趙姬說著偏頭看向董慈,莞爾一笑仿如少女,“什麽名聲啊錢財啊都是過眼雲煙,活著的時候受累,死了自己也享受不到,有什麽意思……”

真是任性的一個人,不過任性得讓人羨慕。

董慈撐著手臂想坐起來,乘著趙姬伸手來扶她的時候,從被子裏掏出染了迷藥的毛巾捂了上去。

董慈有心算無心,趙姬幾乎沒掙紮便倒在了董慈身上,這便是完成一半了。

董慈拔了些趙姬的頭發,把人挪上床躺好,把自己的藥瓶和冊子打包好,開了床榻後面的蓋子,從地道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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