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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我想你了怎麽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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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鳴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搞學術講學問, 他更喜歡做生意,看賬本上多出來銀錢,還有逛裝滿糧食的糧莊, 來往於各國周旋做買賣, 或者是親自上陣當斥候跟蹤一個什麽人,看著別人忙活來忙活去, 有時候也很有意思。

秦鳴平日就不像對做學問感興趣的,秦真一個上戰場帶兵的就更不像了, 臨時臨位,秦鳴也找不出一個合適又值得信任的人選來, 接了主子的命令, 思來想去, 只好自己上場了。

秦鳴到的時候董慈正在院子裏的石桌上邊曬太陽邊研究《五十二病方》, 是一卷古老的醫書, 前幾天學宮裏那個周揚小師弟給她的。

董慈知道這本文簡, 它是截止董慈來戰國之前,考古學界發現的最早的一部醫學典籍,裏面記載了三百二十個方子, 可治療的疾病包括內科、外科、婦科、兒科,還有五官科等各個方面。

董慈如獲至寶, 照方子的內容來看, 《五十二病方》可能還早於《黃帝內經》,可謂是醫學界的鼻祖之一,對研究醫藥史有很重要的意義, 而且她得到的這卷是全本,後世出土的已經是殘卷了。

董慈畢竟是個學醫的,現在也靠這個賺錢吃飯,世事逼人,她現在有點像大夫了,死人還是怕,但不怎麽怕傷口怕流血了,她畢竟是科班出身,又在醫院裏實習過,各方面上手也特別快,從拿到這份文籍到現在不到兩天的時間,裏面的內容她已經吃透一大半了。

董慈不知道秦鳴是趙政派來的小奸細,見秦鳴來請教她學問上的事,心裏還真挺詫異的,因為秦鳴平日除了明算這一類的生意經,其它的書可是碰都不會碰,屬於聽人論道昏昏欲睡的那一類。

這精明的大兄弟突然又多開了一竅,董慈心裏也很高興。

秦鳴知道今日得花點時間力氣,也就沒站著,在董慈對面坐了下來,三言兩語過後就一個勁的誇讚李斯和韓非,“李斯大人見了呂相國沒幾日就得了賞識做了長史,韓非先生也是大才,亂世之中,唯有李斯韓非兩位這樣堪比商君的人才,才能輔助主子實現他的抱負。”

不用秦鳴明說,董慈也知道他說的抱負是什麽。

嬴政的抱負是一統天下,或者說不止一統天下。

照秦始皇的行事作風還有他的行動軌跡來看,董慈猜趙小政大概是想將普天之下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根樹苗都圈到自己的地盤裏來。

畢竟除了統一六國以外,他還南征北戰打匈奴征百越,甚至在海南那種離中原天下很遙遠的地方都設置了郡縣派送了官員。

朝鮮半島以前還是周王朝承認的諸侯國,燕國強盛時期把朝鮮收入囊中,一統天下以後,這點土地自然也被趙小政裝進口袋裏了。

不難想象要是趙小政知道海那邊還有一條狹長奇怪的小島,歷史會發生什麽。

趙小政肯定會對蒙恬說,蒙恬給你二十萬大軍三千艘戰船,那地方是朕的,你帶著人過去看看,有什麽土特產給朕帶點回來。

董慈又走神,秦鳴嘴角抽搐,在他看來書讀的多是有用,但人也傻裏傻氣古裏古怪的,這不是連公子都看不透董姑娘在想什麽,特意派他來做奸宄之人刺探消息來了。

偏生董姑娘還當真如主子所說的那樣,他只要真心求教,她半點也不會起疑……只是在這方面他腦袋裏沒什麽幹貨,絞盡腦汁也實在說不出什麽上道的言辭來,還要偽裝好別露餡,是真的為難他了。

秦鳴只得撿了一種最安全的方式,伸手在正傻笑的董慈面前揮了揮,反問道,“姑娘,姑娘,屬下說的有什麽不對麽?”

董慈還沈浸在幻想裏,被秦鳴叫得回過神來,心說歷史不能假設,她這是帶上個人情緒了。

董慈見秦鳴正等著她回答,便搖頭道,“你說的不錯,時勢所造,法家思想確實是群雄並起亂世之中唯一的一條出路,秦國只有這樣,才能富國強兵,實現公子吞並列國的霸主夢。”

“………………”這明顯不是主子要的結果,秦鳴笑道,“這幾日在姑娘的書舍裏走動的多,多少也聽了些學子們的論述,怎麽屬下聽好幾個學子都不太讚成法家的學說,別人問也不說,提起來就搖頭嘆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董慈聞言不由失笑,來書舍裏論道的學子董慈都認識,秦鳴見到約莫是計然派的學子們,擱在儒墨道等其他學派弟子眼裏,法家就是暴[政,每每提起多半都要痛聲批判爭論不休,可不會光搖搖頭嘆息兩聲這麽簡單就算了的。

只有計然派不一樣。

計然派始終保持中立的狀態,便是參與了論道,多半也只在一邊聽別人辯論,等雙方吵鬧得實在激烈不可開交,這才會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

計然派的弟子以範蠡為尊,講究智以保身的中庸之道,這類弟子做事為人左右逢源八面玲瓏,自己沒有什麽特別明顯有傾向性的主張,卻學識豐富懂百家,也通百家。

他們人也有趣,就算是對什麽言論很不認同,也不會有什麽過激的言語行為,不但不會有過激反應,甚至還能冷靜地分析諸子百家各家的長處短處是非功過,博納百家,基本上都是些通才。

計然派的學說理論本身,導致他們長袖善舞頭腦靈活變通,都是些做生意的好料子,很著名的代表人物管仲,還有範蠡,蔡澤就是了。

範蠡、管仲不但是政治家軍事家改革家,還是有名的經濟學家。

董慈看著成熟老練的秦鳴,心裏微微一動,秦鳴的性格脾氣和計然派的弟子們很相像,可以朝這個方向發展發展,雖說未必能成偉人,但朝偉人一點點靠近也是好的。

想到此董慈便起身去拿了範蠡傳,還有管仲子兩卷文簡遞給秦鳴道,“秦鳴你在外做生意,小打小鬧還好,若有一日做大了,有空定要看看這兩卷生意經,達則兼濟天下,福澤萬民,對生意人來說,這兩卷書很有意義,開闊下眼界思想總沒差。”

董慈說得誠懇,秦鳴心裏起了些波動,一時間竟是說不上話來,他受董慈恩惠頗多,原先在漳水的時候董慈救了一船人的命,他也是其中之一。

現在他本只是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沒成想董慈倒真心實意地為他考量謀劃了一番,她的指點究竟有沒有用,看看如今大變了的興平,還有那些經常去月泉宮找她請教問題的那一大波人就是了。

岱山幾乎成了太醫院的太醫令,東銘也迅速成長起來了,連那些糧種官,在各自的試用田上,或多或少,也弄出些名堂來了。

秦鳴心裏微動,收起了剛剛進來時的不以為意,認真接過了文簡,神色間不由帶了幾分真誠感激,朝董慈行了一禮道,“多謝姑娘……”

董慈忙擺手讓他不用多禮,“只是個建議,端看個人興趣了,你哪天想起來,翻看兩下也不錯。”

董慈說得隨性之極,秦鳴索性坦言問,“屬下就是好奇,儒家學子說儒家的學說能救世,法家的學子說法家才是正道,道家的弟子墨家的弟子各執一詞,每天在書舍裏吵吵嚷嚷的,屬下頭都聽大了,那到底哪一家可用?”

那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的情形在局外人看來是挺神經病的,董慈看了眼頗為頭疼的秦鳴,忍俊不禁道,“吵吵嚷嚷激出了旁觀者的好奇心,進而讓你生了向學的心思,倒也是好事一件。”

秦鳴不知道該怎麽答,只笑而不答,董慈擱下手裏的筆,伸了個懶腰道,“這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吶,舉個簡單的例子,你看我現在身上穿著的衣服好麽?”

秦鳴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收起了之前的不以為然,心裏比單單為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又多了兩分真心,便當真答道,“自是好的。”

董慈點頭道,“衣服是好衣服,現在也合身,但等我長大一些,乃至長到你這個年紀你這麽高,那時候還好麽?”

她人長大了,衣服就不合身了,就算它本身還合身,外界的條件也不是一塵不變,人們的衣物飾品都得跟著自身、外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何況是一國的治國理念。

法家的思想好歸好,但各國的形勢在變,治國方針也應根據實際情況做出一些適當的調整,這樣才能逐步緩解社會矛盾和壓力,生產關系和生產力達到了新的平衡,自然會有新的發展了。

董慈雖然說得淺顯易懂,但一來秦鳴對各家學說也不是很理解,二來聞弦知意,知道這大概就是主子要的東西了,便笑著往深處問道,“姑娘可以再說得詳細些麽?”

董慈唔了一聲,思索著怎麽說秦鳴才能更好的理解她的意思,秦鳴看著聽了他的問話當真陷入了沈思的董慈,心裏忽地覺得董慈不嫁給自己的主子嫁給誰,身懷大才,又毫無戒心,主子好歹是真心實意當真喜歡她,嫁給旁人,只怕被啃得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了。

“舉個實際的例子,這幾年剛發生的……”董慈想了想,解釋道,“前兩年先王滅了周,先王拿對秦國自己人的這一套,強制執行在老周人身上,老周當時是什麽反應,秦鳴你聽說過麽?”

秦鳴點點頭,他雖是不涉及政務,但跟在趙政身邊久了,多少也聽了一些,改制老周人的事當時鬧得挺兇的,旁的不說,單說讓他們像秦人一樣掛上能表明自己身份的名目牌,他們就暴動反抗了,最後雖是屈服在武力和重刑之下,提起來到底不是什麽讓人愉悅的事。

秦鳴至如今也想不明白這些老周人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秦國人人都掛得,也不拿這件事當什麽羞恥侮辱的事,他們脾氣怎麽就那麽大,身份比別人高出一截了,口口聲聲叫喚著他們不是畜生,秦國人人人都有木牌,難道秦國人就是畜生麽。

老周人連命都保不住了,餓是餓死,凍是凍死,卻還糾纏這些瑣事上不肯撒口,即可笑又可悲。

董慈觀秦鳴的神色,便接著道,“秦鳴你也知道我們的國人很能吃苦,常年的刑威之下,百姓們甚至只知道耕種和打仗,也很自覺的送兒子送孫子上戰場,死了也不恨天恨地,省吃儉用自覺上交餘糧,常年累月的辛苦勞作日夜不歇,精神和身體幾乎都已經到極限了。”

秦鳴點了點頭,董慈便接著道,“他們肯這麽犧牲奉獻,那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樣能富國強兵,能成為大國的子民,你想想,比起做亡國子民來說,吃點苦算什麽,他們樂意吃苦,甚至在其他弱國的子民面前,還有一種身為強國子民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可老周人可不一樣。”董慈嘆了一口氣,“他們可沒有這樣勞作吃苦的傳統和必要,也不為變成秦國人而驕傲,再拿新法來套,定是不妥當了。”老周人是以禮治國,在周人的天地裏,種種王法都化作了無數彌漫著人情氣息的禮儀德行,今時雖是禮崩樂壞,但周人的族群鄰裏乃至家庭間的相處準則,依然是尊奉禮制溫情脈脈的。

只是現在情形徹底變了,周被秦滅了,老周人一朝入了秦,秦法不但不讓人相互禮敬,還要人相互舉發,互相告罪,卑賤者公然舉發尊貴者,舉發有功,小人得爵,鄰裏族人之間六親不認相互撕咬,秦國上下已經沒有禮數二字了,這種思想上的巨變,一時之間老周人怎麽接受得了,暴動反抗就是必然的了。

周朝歷經七八百年的歲月和時光,周禮已經深入骨髓,一朝一夕之間就想讓他們換一種生活方式,可是太急功近利了些,董慈便道,“就算是想將周人變成秦國人,這新法也不太適用,至起碼得一步步來,這樣一口氣全壓上去,換誰誰也受不了。”

其他六國呢,其他六國也一樣,等趙小政一統天下以後,甚至連老秦人自己的思想也變了,天下都是秦國的了,他們已經不願意再過這些苦日子了。

秦鳴聽得心下駭然,就算他對邢律這一塊不是很熟,但也知道質疑新法在秦國是怎麽樣的重罪,怪不得不肯對主子明說……

今日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秦鳴起身朝董慈行了一禮,忍不住提了兩句,“在此處尚可,但若有一日回了鹹陽,姑娘切記不可議論新法,這話姑娘也莫要再對旁人說起了,屬下也不會跟人提及今日談論的事,姑娘自己可長點心……當真有人計較起來就不好了。”

秦鳴的反應也是意料之中,董慈覺得今日自己的想法說的也有點多,便不再言語了,老周人的暴動還只是統一前的開胃菜,戲還在後頭,到時候有得趙小政頭疼的。

兩人相顧無言的待了一會兒,秦鳴這才想告退,就聽外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董慈不認識的年輕男子搶進來,氣喘籲籲地朝秦鳴低聲稟告道,“主子受了傷,秦鳴快過去看看!”

秦鳴臉色大變,喝了聲前面帶路,就跟著那年輕男子跑出去了。

秦鳴神色大變,這主子說的不是趙小政還會有誰,董慈腦袋有一瞬間的眩暈,也未看掉在地上的文簡,跑進屋提了她的藥箱,跟在秦鳴後面一路跑過去了。

方才那年輕男子青袍上染了血,劍柄上血跡未幹,慌慌張張的來找秦鳴報備,定然是趙小政遇到刺客了……急成這樣,可能還傷得不輕。

董慈遠遠的見秦鳴進了書舍,拖著發軟發虛的腿越跑越快,前後腳跟著秦鳴進了書舍,腳步這才緩下來。

她跑得太快,乍然停下來,頭腦發暈不說,心臟也蹦蹦蹦的似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董慈心裏不住念道,沒事的董慈,他現在怎麽可能有事,只是受了傷而已,他還要活到四十九歲呢,哪能這麽輕易就有事了……

董毅亦是神色慌亂,急急忙忙搶出門,差點沒和董慈撞在一起,見到來人是董慈臉上神色一喜一松,急忙忙的引著她朝書舍的隔間快步走去,邊走邊低聲道,“說是遇到了刺客,進來的時候藏得好,沒引起什麽註意,哥哥怕書舍裏不安全,領他們到地窖裏去了。”

董慈緊緊握著醫藥箱的把手,邊疾步走邊點頭應道,“哥哥做得好,刺客一擊不成必有第二擊,哥哥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董毅點頭應下,地窖入口處也有人守著,見了秦鳴便開了入口的機關,幾人跟著下去了。

醫師是秦真順路抓來的,三個都正跪地磕頭求饒,口裏說著傷口太深血流不止,拔箭即死,他們不敢拔箭雲雲……

地窖裏燭火通明,董慈一下去便看見了平榻上躺著的趙政,他原本就是一身的白袍,現在半身都染了血,胸口上插著帶血的羽箭,傷口潤濕血還不斷的湧出來,出血不止,傷得很重。

董慈死死咬著下唇,幾步搶到塌邊,朝秦真道,“秦真立馬準備開水和燭火。”

幾人這才想起董慈也是醫家,秦真二話不說去準備董慈要的東西了,趙政意識已經不怎麽清醒了,董慈探查了趙政的傷口,定了定心神,朝董毅吩咐道,“哥哥回家去把院子裏進門靠右邊角落裏的紅陶罐拿過來,立馬去!要快!”

她醫藥箱裏準備的酒精根本不夠用,只能暫且支撐一陣。

這種箭傷半點耽誤不得,董慈剪開了趙政的衣衫,箭頭右前側切入,五肋間入右胸,趙政一呼一吸之間血流得更多。

董慈仔細檢查了,箭頭插得雖深,但萬幸沒有傷到心肺……

只是箭頭嵌在裏面,動一動都會血流不止,貿貿然拔箭會引起大出血,這年代什麽儀器設備都沒有,她也沒辦法給他輸血,失血過多,術後感染,哪一樣都能讓他丟了性命。

董慈喘了一口氣,開了藥箱將工具都擺了出來,她動作需要快點,又快又準,這樣趙政脫離危險的概率就大一些。

沒傷到心肺,這手術很常見,她可以的。

董慈死死咬著下唇精神不敢松懈半分,給趙政口服和外敷都用了些麻醉藥,手上也不敢耽擱,緊繃著心神給趙政開了口取箭,先用指法按壓止了血,盯著秦鳴讓他凈了手來替她,止住了血,這才將趙政肋骨間的碎末也仔細清理幹凈了,這是個細致活,拿著鑷子的手一點都不能抖,等確認了沒有殘留,董慈這才開始準備傷口縫合。

因為麻醉劑只是簡單的草藥汁,麻醉時間不長不說,藥效也不怎麽理想,雖是聽不見趙政的聲音,但明顯急促了的呼吸聲、緊繃的身體,還有渾身的汗濕,都表示趙政很疼,只是一直很配合的強忍著不動也不掙紮,也不發出任何聲音幹擾她。

董慈心裏刺痛,鼻尖一酸差點沒當場掉下淚來,可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董慈告訴自己要鎮定一些,趙小政他就是活該,不值得人擔心。

董毅那邊拿來的酒精也續上了,董慈重新洗幹凈浸泡了手,給銀針和縫合線消了毒,她行醫有一段時間了,縫合下傷口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難,這在後世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高端手術,可董慈就是覺得千金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董慈飛針走線,額頭上的汗粘在睫毛上沾到眼睛裏火辣辣的,董慈也只能強忍著不敢眨眼也不敢揉,只稍微支起了些腦袋,別讓汗滴到趙小政的傷口上就行。

董慈聚精會神,忽然聽到趙政語氣微弱卻平靜地吩咐秦鳴道,“給她擦一下汗。”

還能說話這就更好一些,董慈眼眶一熱,差點定不住神,忙吸了口氣凝神靜氣地縫合傷口,她心裏其實並不想跟趙政說話,卻不得不說,“暫時不能說話,好好躺著不能動。”

秦鳴一直在旁邊寡白著臉候著,抖著手用汗巾給董慈擦掉了汗珠,想說什麽,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也學董慈方才的做法凈了手,候在一邊給她遞東西。

董慈收了最後一針,秦鳴把剪刀遞了過去,又依次把董慈要的傷藥,幹凈的布條遞給了董慈,配合她給傷口上了藥包紮好,血已經止住不流了,白色的布條覆上去,印出了一塊鮮紅的顏色,但沒有擴大的趨勢,這是好現象。

董慈洗幹凈手,秦鳴忙去看主子的臉色,榻上的人已經不怎麽清醒了,秦鳴忍不住抖著聲音問了一句,“姑娘,主子這是沒事了罷?”

董慈仔細給趙政把了脈,又聽了聽他的各項體能特征,心神就是一松,趙政是送來的及時,在晚上一會兒,是生是死當真難說,現在也不能說完全脫離了危險,她準備的替代藥材雖然也能起到消炎殺菌的功效,到底不如後世的抗生素,說來說去,也只有一句,端看個人的造化了。

趙小政身體素質不錯,到目前為止還都是良性表征,暫時沒什麽大礙。

董慈收拾了東西,撐著榻沿起身,腦子裏暈眩一陣一陣的湧上來,沖得她頭暈眼花,差點沒站穩,董慈扶著廊柱緩了一會兒氣,擺手示意秦鳴不用管她,勉力提著精神回道,“暫時是沒事了,留個人在旁邊看著,隨時註意他的情況,若有發熱的現象,立馬請醫師。”

地窖裏的人聞言都松了口氣,秦鳴仔細看自家主子雖是閉上了眼睛,但呼吸平穩,臉色也比方才好了一些,想來是真的沒事了,一直高高懸著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裏。

秦鳴長長舒了口氣,上前跪地朝董慈不住磕頭,紅著眼眶拜謝道,“秦鳴謝過姑娘,姑娘之恩,秦鳴沒齒不忘。”

秦真連著地窖裏董慈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朝董慈行禮,董慈話也說不出來,只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她緊繃的心神乍然放松下來,身體疲憊之極,心裏紛亂如麻,確定趙政暫時沒事以後,後怕和恐慌就一陣陣湧了上來,趙政受的傷再耽誤一盞茶的工夫,在這什麽都沒有的年代,扁鵲在世只怕都難救,她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麽地方出了錯,倘若沒有她,或者她來晚了,趙小政當真就死了。

死這個字,董慈一點都不想趙政和它沾上邊……

這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歷史了,這麽致命的一次刺殺,歷史上不可能沒有一丁點痕跡……

董慈自己收拾好箱子站起來,她心神慌亂之下,剛剛一直緊繃的手臂指尖也微微有些發抖,綿軟無力提了好幾次才把箱子提起來,腿也軟得不行,拎著箱子走了兩步,平地上無緣無故就摔了一跤,手裏剛剛收拾好的醫藥箱也摔得飛了出去,裏面的刀具匕首藥物散落了一地。

董慈臉貼在地上哼了一聲,膝蓋和手掌心估計都磨破了一陣一陣的疼,董慈有種想大哭的沖動,心裏罵了自己兩聲沒用,抹了抹眼睛飛快的爬起來,蹲在地上撿東西,三兩下收拾好後,推開了搶過來扶她的秦真,自己拎著藥箱上去了。

董慈本是想回家的,又想起地窖裏也不見那三個醫師的蹤影,終是放心不下,就在書舍的客舍裏找了間空房,一推門進去整個人就癱軟在了地上。

秦真跟了上來,見董慈躺在地上便將她抱了起來,紅著眼睛哄道,“是哥哥該死,沒保護好公子,嚇到妹妹了。”

董慈是真的想哭,有擔心有後怕有心慌有意亂有害怕有迷茫有不知所措,什麽都有,憋得心裏發悶又無處發洩,董慈心裏隱隱覺得自己要完了。

董慈飛快的抹了抹眼睛,對刺客的事連問也不多問一句,只啞聲問道,“你們什麽時候回鹹陽去。”

秦真摸了摸董慈的頭發,黯然道,“原本是打算十日後便回,現在公子受了重傷,也不宜奔波,一切只待傷好了再做打算了。”

秦真知道董慈擔心,心裏也是又氣又怒,咬牙道,“妹妹放心,這樣的事不會有第二次了,哥哥定要將奸人找出來碎屍萬段,方能解心頭之恨。”

也只能如此了,董慈點頭,吸了吸鼻子朝秦真交代道,“公子現在重傷在身,正是奸人下手的好時機,公子身邊的人通通都徹查一遍,吃食用度的哥哥和秦鳴輪流來,不要假別人之手,他現在太弱了,身受重傷的躺在那裏,別人一個手指頭就能捏死他。”

董慈說著從秦真身上下來了,在房舍裏找了筆墨和絹布,寫了兩個方子,又寫了個食譜給他,交代好了用藥時間,用飯的禁忌,遞給秦真道,“藥和飯都照這個,哥哥去忙罷,不用管我,我就是太累了,歇息一下就好了。”

秦真知道董慈很不好,不單單是累了這麽簡單,不然公子也不會強撐著不肯睡去,示意他跟上來看看了。

只是論揣摩人心秦真不及秦鳴十分之一,董慈一臉疲乏不說話,他就有些手足無措,心裏雖是擔心,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拿著方子下去了。

趙政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秦真把董慈交代的話給秦鳴說了一遍,秦鳴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照吩咐把身邊的人梳理了一遍,該清理的也清理了,多餘用不上的人也都遣了回去,平常兄弟二人便輪換著守在榻前,吃食都是秦鳴自己親手準備的。

兩人守了一天,這期間董慈沒來看過一次,秦鳴估量著主子要醒了,忍不住朝秦真低聲道,“秦真你去把妹妹請來,主子昨天半夜醒來沒見著妹妹,話也沒說靜靜躺了一小會兒,就閉上眼睛了,等會兒主子醒來看見妹妹,心情也會好一些。”

秦真點頭應下,正要起身去請,秦鳴又叫住他道,“算了還是我去罷,姑娘擺明了不想見咱們主子,你去了估計也是白跑一趟。”

秦真想了想昨日的情形,便也應下了。

實際上董慈也不敢走遠,這一天一夜除了吃喝拉撒她都呆在客舍裏,她讓董毅回家給她取了《五十二病方》,本是想靜靜心的,只是一天一夜過去了,她連半卷都沒看完,寢食難安,就算勉強能睡過去,夢裏面也是嬴政沙丘慘死的樣子。

秦鳴叩門進來,董慈以為趙政不好了,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大得帶到了案幾,文簡嘩啦啦散落了一地,“怎麽了,趙政高熱了麽?”

秦鳴忙道,“公子沒事,姑娘勿要擔心,昨夜已經醒過來一次了。”

董慈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落了回去,回過神便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怏怏問,“什麽事?”

秦鳴斟酌道,“公子昨夜醒來便想見姑娘了,他睡了一夜,估計著馬上也快醒了,姑娘下去看看罷。”

董慈揉了揉太陽穴,手撐著腦袋坐著一動不動,腦袋和心裏一樣空洞洞的,什麽也不想想,也不想動。

秦鳴便勸道,“姑娘如何想屬下不知,但主子對姑娘是真心實意,姑娘與主子兩人自小相伴一起長大,又是在主子最難的時候,兩人同甘共苦那麽多年,又是風風雨雨生死莫逆之交,情分非同尋常,公子這次本是去的大梁,來臨淄也就是來看看姑娘,遇到刺客出了這等事公子他也不想的,事已至此,姑娘也莫要生公子的氣了。”

董慈的心就跌到了谷底,惶惶不安害怕迷茫之餘,心裏又酸酸漲漲的難受,便合上手裏的文簡,起身朝秦鳴道,“走罷。”

秦鳴大喜過望,不住點頭道,“屬下就知道姑娘沒那麽狠心,有姑娘照看著,屬下們也放心些。”

董慈勉強笑了笑沒說話,朝董毅交代了幾句話,自己下地窖裏去了。

秦真正給趙政換藥,董慈見了便接過來了,秦鳴秦真帶著人上去了,地窖裏就只留了董慈一人。

董慈查看了傷口,趙政身體素質好,敷了藥見效快,傷口沒發炎,只是要靜養很長一段時間了。

董慈輕輕在床榻邊坐了下來,趙政還沒醒,手擱在被子外頭,董慈試了試溫度,並不是很冷,便也沒把它塞回被子裏去了。

董慈只見他臉色蒼白眉頭微蹙的昏睡不醒,眼眶裏就控制不住湧出淚意來,捧著他的手喃喃念叨,“好好待在宮裏不好嗎,逮著機會就往外面跑,這下吃到苦頭了罷?”別說是胸腔上,就算是大腿被射了一箭,只怕都要疼上幾個月的。

所以他來臨淄幹什麽呀,董慈臉埋在趙政的掌心裏,努力平覆自己的情緒……她有什麽好見的,他根本不應該也沒必要來見她。

趙政其實醒了有好一會兒了,察覺到掌心裏的濕意,拇指便忍不住在她臉上摩挲了兩下,低低笑問道,“那寡人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董慈聽了聲音擡起臉來,忙擡起袖子飛快的抹幹了眼淚,哭笑不得道,“你現在倒是記起自己是寡人來了。”

他一開口,小奴隸那點柔軟脆弱的情緒果然立馬就收回去了,趙政悵然若失,心裏嘆了口氣,就這麽靜靜看著董慈,沒有接話。

他幾時像現在這樣病弱的躺著了,秦始皇就應該意氣風發的指點江山開疆拓土,他不應該這樣,這樣不是他……董慈忍不住道,“阿政,你是一個君王,身份限定了你不能隨心所欲想去哪便去哪,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麽?”

董慈抿了抿唇,接著道,“現在多,以後更多,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百密總會有一疏,你這樣跑出來,動輒就是生死的事……天下哪一處都是一樣的,人也是差不多人,州郡也是差不多的州郡,哪裏都是一樣的,沒什麽不同,沒必要時時出巡……”

趙政不讚同也不否認,只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董慈的指尖,低低又問了一遍,“那我想你了怎麽辦?”

許是因為重傷的緣故,趙小政的語氣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董慈隱隱覺得,趙政是真的對她有感情。

董慈心裏又酸又澀又亂,稍稍掙開了些,把他的手塞回被子裏蓋好,回道,“以後我會好好給你寫信的。”董慈心裏異常的平靜鎮定,趙政現在年紀少小,等再大一些,見識的女人多了,也就不會執著這點青梅竹馬的感情了。

被秦始皇收入宮中的美女多不甚數,後宮佳麗三千,可不是蓋的。

小奴隸算是往後妥協了一大步,趙政眼裏笑意一閃而過,心說這興許是這次刺殺帶來的唯一的好處了,他前幾日還想著想辦法把人弄回去,現在倒是可以試試了,趙政躺在榻上微微搖了搖頭道,“寫信不夠,你寫了信還會耍賴,不作數的。”

多大點事還一直記到現在,董慈是又想哭又想笑,“那你想怎樣。”

“平日要認真寫信,每逢大日子你得回鹹陽來見我。”趙政喘了口氣道,“知道哪些是大日子麽?”

董慈點頭道,“加冠親政,大婚。”

趙政聽得大婚二字,看了董慈一眼,補充道,“還有生辰。”

這就是她每年還得跑回去一趟了,董慈心裏不太願意,不過跟個重傷病人爭執不怎麽明智,尤其對方是趙政,董慈只得暫且點頭應下來,怕說到最後趙小政讓她把書舍都搬到鹹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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