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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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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來差點摔倒的時候沒有叫痛, 還纏著紗布的左手磕到鞋櫃的時候也沒有叫痛,他像是早已對這些痛習以為常, 甚至她問起他的眼睛, 他都只是平靜地“嗯”了一聲,殊不知他這聲應得有多揪祁嵐那顆作為母親的心。

那也是她的兒子啊,還不滿28歲,怎麽就能盲了一只眼睛?還有他身上的傷, 養了三個半月依舊那麽嚴重,剛傷的時候得有多疼多受罪……祁嵐想起了自己在法國讀書的那對兒女, 從小到大嬌生慣養, 連腳都不曾扭過, 同樣是她的孩子,她怎麽任憑晨驍變成了這樣?

“你怎麽沒和媽媽說你受傷的事?”

她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說出來之後她和周晨驍才都楞在了那裏, 一個沒想過這種事有說出來麻煩別人的必要, 一個想起她和兒子的關系確實沒到他必須要告訴她的程度,母子二人站在玄關處相對無言,最終還是徐念擡手扯了扯周晨驍的袖子。

“我們別讓祁總站在門口, 進去說好不好?”

她的聲音軟軟柔柔的,每次聽她這麽說話, 周晨驍有再多的情緒都會平靜下來, 只要她開口, 讓他做什麽都行。

他側身把門口讓開, 雖然依舊沒說話, 但看得出他並不排斥祁嵐進門,這對祁嵐來說就是一件很值得她欣喜的事情了。

祁嵐忍不住打量徐念,果然兒子之所以能做出改變,都是她的功勞嗎?

“媽……您想說什麽可以說。”周晨驍真的不習慣和祁嵐共處一室的氛圍,他看出祁嵐有話想對他講,她說他聽著就是了,現在她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既陌生又不舒服。

祁嵐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禁攥成了拳,是她給兒子塑造了這樣的成長環境,她沒有立場責怪周晨驍不同她親近,本來她在來之前還抱著一絲期望,以為他願意為了女朋友的事求她,代表著他遇到困難的時候能想到她這個媽媽,是他們關系緩和的信號,現在看起來倒更像是他被徐家逼得沒有路可以走,迫不得已才對她開的口。

祁嵐過去不敢對周晨驍管束太多,現在卻有點後悔了,她想,如果她能不怕被他厭煩地多打幾個電話,也許她會更早發現兒子的處境,最起碼不用因為不放心徐念一個人回來住校,受傷不到一個月就勉強自己出院,沒準在更好的醫療條件下,那只眼睛也有可能保得住。

“晨驍,我知道你不願意和我產生過多交集,但我好歹是你媽媽,你有什麽難處可以和我說,何苦把自己弄成這樣。”祁嵐有點悲切地說。

周晨驍的語氣卻很平靜:“我挺好的,沒遇到什麽難處,前線作戰的話單眼失明確實會影響視野,不過多適應一下也沒多大問題,傷都快好了,好利索我就回部隊。”

祁嵐接下來想說的話一下子被他噎了回去,關鍵時刻又是徐念及時插話進來,她主動說祁嵐已經幫了他們很多,不管怎麽說,她破例把她招進howl,給了她很寶貴的學習機會,而且托她的福,她爸爸和大哥這幾天也特別安靜。

“我之前還在想他們這兩天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要是祁總您見過徐明就解釋得通了,您幫忙擺平他和我爸,我們就很感激了。”

說到這裏她輕輕拉住周晨驍完好的右手,指尖在他掌心撓了撓。

她拿大眼睛望著他,無聲地告訴他:這些事確實是你媽媽幫我們的,至少今天,別鬧得那麽僵,好好和媽媽說話。

祁嵐看得清楚,好像就是從徐念握住他的手那一刻開始,他原本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了些許,這個小姑娘就像她兒子身上最軟的一根肋骨,過去他可以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求,但現在誰敢動徐念,那就是動了他的命。

尋常母親可能會反感兒子的喜怒哀樂全系在愛人身上,可祁嵐看到周晨驍終於願意對人敞開心扉卻只感到高興。

畢竟有了在意的人也意味著他能更加珍惜他自己,對於祁嵐來說,只要兒子好好的就足夠了,況且徐念確實是個好孩子,她值得兒子對她好。

到了該做晚飯的時間,徐念想留祁嵐吃個飯再走,可祁嵐看出周晨驍同她待在一起還是很別扭,便婉拒了她的好意。

“那我下去送送您。”徐念急忙扯過外套,“正好醬油用光了,我順便買了帶上來,待會兒做菜還需要用。”

這次祁嵐倒沒有拒絕,她確實還有些話想和徐念單獨說。

“念念,我可以這麽叫你嗎?”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時候,祁嵐拿這句話當開場白,經過徐念同意後才繼續說,“其實今天中午我和你聊過之後,下午的時候又給晨驍的部隊打了電話,主要我想問問為什麽晨驍受了那麽嚴重的傷都沒有通知過家屬,結果得到的回答是晨驍根本沒給部隊留過任何我和他父親的聯系方式,在他眼裏,我和他父親可能連他的生死都沒必要知道。不過我在表明身份後,他們軍區的首長和我說了一件事,晨驍剛才自己也說了,他傷好後還打算回特戰隊,這件事你一直知道的,對嗎?”

徐念點點頭:“他不想放棄那片戰場,我作為他最信任的人,我認為是該給他支持的,就算像他自己說的,左眼失明會影響視野,但我相信是他的話一定可以克服這個問題,他辦得到。”

“他辦不到的。”祁嵐的眉心皺起來,“不是我或者他們首長急於否定他,而是一個人的身體是存在極限的,他當兵快十年了,一直在拼一直在沖,他24歲就升少校當特戰隊長,身上的軍功比好多先他進特戰隊的前輩還多,這些都是他拿身上數不清的傷換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四肢都折過,肋骨也斷過,身上的槍傷不只你看到的那幾處,過去他仗著年輕,受傷了也不好好養,只要不影響行動就立刻回隊裏該幹什麽幹什麽,但現在他28歲,早些年虧待過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再加上這次差點把命搭上又大傷一次元氣,哪怕不論眼睛,他以後上戰場也拼不動了。”

祁嵐說:“不然你想想,他們首長怎麽會死活不松口讓他回特戰隊,他用這副身體去繼續拼,不但會害了他自己,更會害了他手底下的兵。劉首長說,他們本來已經安排好了,想把晨驍調走,升半格去579步兵團做副團,但晨驍不同意,他不願意離開特戰隊離開前線,劉首長希望我既然是他媽媽能幫忙勸勸,但我怎麽勸得動他。”

祁嵐很聰明,她沒有直接用周晨驍母親的身份來壓徐念,因為她看得出來,徐念和周晨驍一路走過來,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要徐念為別人去違背周晨驍的意願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是把利害關系都擺在徐念面前,告訴她並不是像她過去想的那樣,放任周晨驍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對的,她相信徐念也是個聰明孩子,肯定知道該怎麽做。

“晨驍無論如何也想留在戰場上的原因,應該和他爺爺有關。”祁嵐說到這裏嘆了口氣,“我只是猜測,不知道對不對,因為我和晨驍父親對待他的方式,讓晨驍始終不敢承別人的恩,誰給他一點東西,他都覺得那不是他的,他必須得還……他爺爺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從小將他養大,卻在他16歲那年去世了,晨驍沒辦法報答爺爺的養育之恩,可能他潛意識裏認為,只有他把血也灑在這片爺爺守護過的土地上,死也死在最前線,才算沒辜負爺爺養他這些年。”

“可是爺爺養大他又不是為了讓他死的呀……”徐念認真地聽祁嵐說完,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周晨驍那麽排斥別人的幫助,在醫院的時候不願意麻煩醫務人員,回到家也不願意麻煩她,後來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叫他終於能夠依賴她一點。

因為從小就一直有人在他耳邊說那不是你的,你如果擁有了你就是個掠奪者,所以他才什麽都不敢要,什麽都不敢求,要是一不小心接受了什麽,也會拼命還。

她對祁嵐說:“雖然我還是很崇拜您,但是我覺得您和他父親真的害慘他了。”

祁嵐苦澀地笑起來:“你說得沒錯,幸好晨驍又遇到了你,現在這個情況,我和他父親再勸也不會有用,你幫我勸勸他吧。我這個母親做得很失敗,不求他原諒我,只希望這孩子以後能別這麽苦了,我和他說有困難找我,但他一定不會聽,所以我把這句話再對你說一遍,無論什麽方面,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你都可以來找我,好嗎?”

徐念點點頭,祁嵐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同她揮手道別後發動了車子。

……

徐念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周晨驍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身邊的茶幾中央擺著一瓶只用了三分之一的醬油。

他沒有直接揭穿她的謊言,只會用這種方式增加她撒謊騙人的罪惡感,徐念經歷的次數多了,居然開始覺得他這樣有點可愛。

“我沒去買醬油,祁總想和我單獨說兩句話。”徐念撲到沙發上往他懷裏紮,“你都不知道今天祁總突然把我叫過去,說她是你媽媽的時候我有多震驚,還有你爸是周泓這件事,我之前真跟著我爸見過他,我爸當時讓我叫周叔叔,不過他好像和你沒那麽像,你像祁總比較多。”

父母本來都是他的禁忌,可聽徐念說起這些,周晨驍居然一點都沒有排斥情緒,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我……母親和你說什麽了嗎?”周晨驍下意識地把手放在她後背上,攬緊她不叫她滑下去,“我不是故意不想叫你知道,主要是我和父母的關系……並不是很親近……”

按照周晨驍原本的打算,他悄悄在祁嵐那邊走個後門,然後徐念在howl一邊學本事一邊繼續把祁嵐當偶像,祁嵐也只把她當做他戰友發小的妹妹不過多關註,這就可以了。反正徐念的最終目標是創立屬於自己的品牌,howl的內部股份涉及他繼父的家族,即使她同樣什麽都不要,單憑他女朋友這層身份,摻和進去的水也太深了。

只是他沒想到徐明會直接去找祁嵐,祁嵐還會把他的身世對徐明全盤托出。

徐朗和夏初白天來找他的時候說,他現在算是行了,徐明和徐父非但不會再反對他和徐念,這會兒估計正積極聯系他父親那邊,畢竟比起已經得罪了的祁嵐,原本就與徐家有交情的周泓肯定更好說話,到時候兩家人坐在一起,徐明和徐父給他道個歉,他借坡下個驢,事兒基本就成了。

可周晨驍面對這種解決方案真的笑不出來,父母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家庭,兩個家庭都沒他的位置,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借他們的便利去娶自己心愛的女孩兒。

“我知道呀,看得出來。”徐念戳戳他硬邦邦的腹肌,“所以祁總也不是希望你認祖歸宗什麽的,她和我說了,咱倆過咱倆的日子就完了。”

周晨驍像是松了口氣的模樣。

可徐念卻突然話音一轉:“不過她希望的是咱倆好好過日子,至少別有你英年早逝,我英年守寡的情況發生。”

“念念,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這條命是國家的,真許給你以後不會受傷不會犧牲不現實……”

周晨驍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徐念打斷,小姑娘撐著沙發直起身來:“你是說過,但現在的問題是國家不需要你犧牲,國家需要你去更合適的地方。”

她註意到周晨驍嗡動的嘴唇,拿手指抵在他唇線正中,示意他先別反駁聽她繼續說:“你之前沒告訴過我劉首長堅持要把你調走的原因。我們說好了對彼此坦誠的,祁總和周叔叔的事你有苦衷,我可以不怪你。但我認為你不該隱瞞你的真實身體狀況,你已經勝任不了特戰隊隊長的職務是事實,你不叫我知道真相,只讓我傻乎乎地支持你,這樣很過分,你是不是還和劉首長說,我家念念對我回特戰隊沒有任何意見?”

“……”這……周晨驍沈默一下,他好像還真說過。

他和劉朔國說,念念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徐念看他這樣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氣得捏著小拳頭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這樣在你們首長眼裏我不宛如一個相信男朋友今年死一個明年會長一雙的智障?”

周晨驍心口的傷也沒太痊愈,雖然創口愈合了,但受損的心肌還需要慢慢調慢慢養,如今徐念這拳雖然沒敢捶在他傷處,但引起的胸腔震顫還是讓他不適地咳了兩聲。

徐念心疼地幫他揉:“你說你這樣回去能幹嘛啊,就算不出任務,讓你看著夏初哥拍《特種兵》第二部,我都怕被你被他折騰死。”

明明語氣又急又氣,偏偏動作溫柔得不行,周晨驍任憑她揉,一顆心都要被她揉化了。

“陳隊長說過,我做的護身符救你一命,所以你的命現在不只是國家的,還是我的。”她揉著揉著動作停下來,“我不介意國家拿走屬於我的那一半,但我想知道原因。”

半晌,她擡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是……和你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爺爺有關,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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