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折柳是送別，離別是苦痛，站在岸上目送遠人，遠人身影飄零，卻不知自身才是孤影獨身。

——程學珺

張津發放的信箋，每人一張，寫完後再上交，由李老太保管，待他們畢業後看看自己當初寫下的夢想是否還初心保存。學珺工工整整寫下，筆尖餘力有足，卻寫不下更多。

蘇貢理左顧右盼，咬筆苦思，仍然冥想不出他該要寫什麽。於是他跑去“借鑒”。

只見方旌勝赫然寫著“誠然我心”。

“什麽意思？”

見蘇貢理鬼鬼祟祟靠近他，方旌勝連忙蓋上書本。

“沒意思。”蘇貢理不屑。

繼而他又跑去和遠處，中途還看見班長張津密密麻麻地寫著壯志淩雲之語，大概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之類。沒意思，真沒意思，俗！蘇貢理默默嘆氣。

“功名利祿，於我而言，不過是浮華一場，縹縹緲緲，毫無踏實之感，可願與我共結秦晉之好，一起看遍世間花開花落，潮起潮落。”

“你想要和誰共結秦晉之好？”蘇貢理不合時宜地俯身說道。

這一出聲，把和遠嚇得從凳子上狠狠摔了下來。“我的天哪！”和遠怒目。

蘇貢理見好就收，搖著小尾巴“突突”離開。

回到座位時，蘇貢理順便瞧了一下學珺寫的，他的眉頭皺成川字型。“妳這是寫詞呢？還是……”

學目光躲閃，趕緊以手遮擋，“我有那個水平寫詞再來說。”

脩忽時間過，世人只道白駒過隙，卻不說白雲蒼狗。轉眼之間，明明一個春夏未過，她的心境卻已過秋冬。

學珺忘了她是如何和和遠走到了周易，她只知道她不同往常的神色讓和遠生疑和擔憂。一路上，他的眸光倒如以往般深邃，只不過是波濤洶湧了些。他輕啟有點發白的唇，低聲地說，“如果妳不想說，那我就等到妳想說的那一天。”

學珺揚起頭，她的唇色遠比和遠慘白，寫滿心思的雙眼霎時間波光粼粼，“會說的。”隨即又暗淡下去。那一句無比堅定。

在周易咖啡店，兩人坐在角落裏。

和遠靜默得像是等待審訊的犯人。

許久，學珺才輕啟朱唇，她那雙明艷的雙眼此刻卻沈浸在無聲的黑白中，“和遠，”她艱辛地咽下一口氣，“謝謝你曾經為我阻擋了許多爛桃花，謝謝你站出來為我說話，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和遠的眸色越來越深邃，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我曾經在想像我這樣的人，到底是花了多少的運氣才遇見了你這樣的朋友，謝謝你讓我知道其實我還是挺幸運的，和遠我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不想把這當成理所當然，不管今後我遇到什麽，我都想跌跌撞撞走過去，沒有磕磕碰碰的人生根本沒有意義，不是嗎？流了多少血我都……”

“總有一天，妳會發現妳會被自己蠢哭的……”

“……甘之如飴。”

“不要在我為妳努力的時候，妳卻轟然炸毀我辛苦鬥爭而來的努力……”

“和遠，我們就這樣吧。”

“告訴我，此刻你有多麽的舍不得我。”和遠的雙眼發紅，他滿腔怒火升起，“我要妳收回這一句話。”他努吼。

面對和遠突然而來的怒吼，學珺嚇了一跳，可是她已感到眼中苦澀難耐。

“我們就這樣你在和我開玩笑嗎？”和遠清冽冷漠的眼神逼視著學珺。

“從今往後，我們各走各的路。”

“請問我做錯了什麽？妳要這樣對我，”和遠陡然站立，他雙手撐在桌子上，似乎是翹首以待，期待學珺能說出理由，見她低著頭沈默了許久，“我忘了，妳不是一向都是如此的嗎？”他輕諷。和遠抓起書包絕塵而去。

眾人看熱鬧的心漸漸收斂，他們對那個默默低著頭流淚的女生表示同情。雖然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剛才那男生和她吵架了。

對不起，和遠。

眼淚不由自主地大顆大顆地往下砸，像斷線的珠子。有人向她遞來紙巾。

學珺楞然擡起頭，只見馮誠嗣面無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想不想聽我和妳講真心話？”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我的第二次中考志願填的是市一中，跟往年一樣。後來為了更好地照顧我，我家裏人動用關系把我送進文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妳在文蘊，我常常在祈禱最好不要再遇到妳，沒想到這樣的祈禱是有用的，我在學校從來就沒有遇到妳，直到在周伯伯這裏遇到了妳，一開始我很開心，可是我又很擔心，我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打擾妳的生活，可是後來我還是失敗了，妳當時坐在我身旁，我忍不住，所以最後我還是再次打擾了妳的生活。”

學珺怔怔地看著他，馮誠嗣釋然一笑，“不管妳信不信也好，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驚擾妳的生活，可是後來的事計劃趕不上變化。”馮誠嗣看著學珺，“現在有沒有感覺好點，因為妳可以少掉那麽一丟丟煩惱。”

“對不起。”遲來的道歉。

這輩子，她傷害了太多的人。要說的道歉實在是太多了。

從那以後，和遠見了學珺眼裏都是漠然，學珺則微微低頭，避免與和遠相視，他們就像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認識，卻要裝作不認識。

慢慢地，全班人都察覺到了什麽，從那以後沒有人會在和遠面前提起程學珺這個人，紅紅和藍藍也絕口不提和遠。只有蘇貢理還傻傻地追問兩人，自然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人說怕什麽就來什麽。

狹窄逼仄的過道裏堆積了不少書。人通過時都需萬分小心。

挺拔的身影屹立在眼前，像一堵墻，堵住了學珺的去路。那一擡首，和遠清冽冷淡地逼視，學珺無地自容的低頭，錯開了彼此的視線。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逼進。

她一味地往後退。

直至退到可容兩人通過的地方時，和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出教室。

不知為何，她胸口一直隱隱作痛，痛得說不出話來。

她無法直視和遠的眼睛，因為愧疚，也因為害怕。她害怕她一旦撞上那雙眼睛，她所有的不舍都會傾瀉出來。

班主任接到通知，因為高考，全校清場，高二年級於今日放假。高一年級早在五月31號放假，因為高二教學樓不作考場，所以推遲三日放。

回到家，桌上插著一朵叫不出名的花，白色花瓣，黃色花蕊，清香陣陣，那水晶花瓶在餘暉的照耀下色彩斑斕。此時，電話響起。一看墻上，日歷本上寫著六月三號。

傍晚，程有均方歸。

“這花哪來的”手指撥弄著綠葉，眼睛卻投向電視。

“對面來了戶新人家，”程有均放下公文包，“送給我們的。”

“媽媽叫我明天去她那。”

“明天？”

“對，哥哥7號開始考試。”

“嗯，好。”

第二天一大早，學珺急匆匆趕去高鐵站，C市與G市一個小時的車程。大約十點，抵達了媽媽的家。

那是一廳兩室覆古歐洲風格的房子。

李文靜在外打拼多年，多年積蓄全都壓在了這房子上。

“學珺是第一次來，”李文靜趕緊讓學珺坐下，隨後走至廚房，端出一盤又一盤水果，“媽媽也不知道學珺喜歡吃什麽水果，所以就每樣都買一點。”

“妳當然不知道了。”學珺哂笑，可是那一句話就只有她一人能聽見。

“我打電話讓哥哥回來，他一整天都不著家。”

這一個家向來是沒有她的位置，她此刻坐在這裏就像是客人，被照顧得就像是個客人。

沒過多久，成學回來了。

“喲，誰來了？”成學甩掉鞋子，沒穿上拖鞋，就上前撿起水果便吃。

“洗手了沒？”李文靜從廚房探出頭。

“媽，我有朋友來吃飯。”

“誰啊？又是……”

“我覆讀班的同學，我們班學習最好的那個。怎麽樣有異議嗎？”

成學扭頭一看，他的房門怎麽沒關上。“媽，妳是不是又搜我房間了，我都說了我沒藏煙……”

“欸，別吵到……”

成學一進門學珺就聞到了他身上濃濃的煙味。她爬起來，掀開被子。

“學珺怎麽來了？”

“有必要告訴你嗎？”

“來了好呀！我帶妳去玩。”成學已經開始計劃接下來他們要去哪裏玩。

“你不用考試嗎？”

“……”字字戳心，“考試事小，玩樂事大。”

門鈴響了。

“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成學笑嘻嘻地說。

“我去買了點東西。”

剛睡醒，學珺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時，看見客廳上坐了客人。

成學向學珺招招手。“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妹。”

男生回頭，嘴角的笑意若隱若現，可他卻不動聲色。

不會這麽巧吧！

“少東，我妹妹好看吧。”

“還行吧。”

“她好看，你也只能看看。”

瞎說什麽呢

隨後，學珺聽見成學鬼鬼祟祟地說，“上次隔壁班花的那個算你贏……”

宋少東幹咳兩聲。

成學止住了話題。

“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看見妳。”宋少東置身於煙霧繚繞中，他眼神迷離，看著樓下。

被煙味嗆了一鼻子，學珺扇扇空氣，“我也沒想到。”

宋少東輕笑，似乎很滿意他的惡作劇。他靠著墻體，看著在夕陽餘暉下美得通透的學珺。

直到成學的出現才打破了這樣安靜的局面，“你們在陽臺上幹什麽？”

“沒什麽，聊聊天。”

成學向宋少東借火，學珺眉頭微微蹙起。

“好，我不抽。”成學繳械投降。

宋少東走到客廳撚滅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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