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鑒吃飯有個習慣，是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優良傳統，他一直都在強調“食不言，寢不語。”可是和遠知道，在他家的飯桌上，周明鑒簡直是一個口水從不會幹涸的人，整張桌子最能言善道的就是他，一找到機會就高談闊論，談天論地諷世譏俗，連和韋博這個縱橫官場最會打官話的人都沒他會說。和韋博私下叫周明鑒“話匣子”，喊程有均為“悶葫蘆”。陳虹在一旁諷笑，“難為他們了，一個肚裏全是墨水，倒娶了個目不識丁的粗野女人，一個悶不吭聲全是和他老婆長年冷戰給悶壞的。”

周明鑒詢問兩人想吃什麽，學珺倒想到了上次，周明鑒連給她看菜單的機會都不給，這次倒好直接把菜單遞過來，果真是差別對待，同樣都是他的侄子侄女輩，待遇咋就不一樣了，學珺腹誹。

和遠毫不客氣地點了餐館裏最貴的佳肴，學珺看得都替周明鑒心疼。

學珺咽咽口水，搖搖頭，便把菜單放在一旁。

周明鑒看到學珺此舉後，他給學珺杯裏倒滿了茶，“看看人家和遠，從來都不知道給周叔叔省錢，妳怎麽就不學學他呢？”似乎帶著恨鐵不成鋼。

學珺對於金錢向來是沒有概念的，但是有一點她是理得十分清楚的，那就是不把他人的錢財在自己身上的消耗當做理所當然，但是周明鑒除外，學珺也總以敲詐周明鑒為樂，但是這樂也是有範圍的，小花小鬧，學珺僅當做是和遠所說的聯絡感情的方式，但是真正遇到超過學珺的“預算”時，學珺絕不敢肆意妄為。

和遠聞言，擡頭，摸摸鼻子，笑了起來。“那下次我教她就好了，她那麽笨，多教幾次就好了。”他眸光閃閃，突然向學珺眨眼，眼裏的笑意溢了出來。

面對和遠突如其來的舉動，學珺先是屏息，在用餘光掃過周明鑒，發現周明鑒一切如常，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學珺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學珺能感到她在極力的保護著她和和遠的這段關系。

周明鑒微微挑眉，但很氣定神閑地看著從隔壁桌抄來的報紙。“和遠你這小子，見誰都說別人笨，上次被你氣哭的那小姑娘，怎麽樣了？”周明鑒擡起頭，興趣盎然地盯著和遠看。

和遠頓了頓，隨後又將到口的茶杯微微一擡，一口飲盡杯中香氣四溢的茉莉茶，只聽見他敷衍道，“什麽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唄。”

周明鑒打趣道，“聽說，她要嫁給你當你的老婆，你這樣一把她氣哭了，小心以後找不到老婆。”

“周叔，別胡說，影響不好。”和遠的臉立即搭了下來。

周明鑒一邊看他的報紙，一邊繼續挪移，“我可是聽你媽說，她認了這媳婦的呢！公安局局長的女兒呢。”

聽者無意，說者卻有心。學珺大概猜想到了什麽。

陳虹向來有點勢利，說起程有均這個仕宦生涯沒她老公如意的倒黴蛋，說起周明鑒這個僅僅是小本經營的個體戶，還有一個誓死不再與他們來往的困頓人“老四”，嘴裏都是冷嘲熱諷。老四，是他們大學時宿舍裏最小的那個，畢業後，老四過得沒有他們幾人風光，倒是和韋博仰仗著他丈人一路平步青雲，有一年，老四與他們都在和韋博家裏相聚，陳虹見老四一副窮酸樣，從沒有正眼看過他，說話也是極尖酸刻薄，老四忍住脾氣，不當場發作，從那以後再也沒踏進過和韋博的家。

這件事，學珺也是在她媽媽和爸爸的談話事聽到的。

“周叔，”和遠正色道，他的臉比先前更加冷峻，“別瞎說。”

周明鑒見和遠這正經模樣，禁不住大笑起來，馬上認慫，“好好，周叔不說了。”

隨後學珺聽到周明鑒喃喃自語，“多大點事啊！不就是怕學珺多想嗎”

學珺簡直想挖個洞然後鉆進去。都怪她想得太單純了，他們的一舉一動怎麽可能瞞得過周明鑒這只老狐貍呢？

和遠輕聲咳了一下。

那時，和遠總在想，為什麽他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使這感情從未得到一個確切的答覆。後來才明白，原是她外表的美麗給不了他安全感，她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人，許多男生。他以為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樣的，女的在愛情中更需要一份心安，直到後來才漸漸明白，原來他也需要安全感的。

學珺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從小到大，不管是鄰居還是老師說起學珺無一不是誇讚的，鄰居說，這丫頭從小就漂亮伶俐，小嘴瓜子巧得不能再巧，聲音婉轉動聽，那時學珺想了想，撅起小嘴說，那不是小鳥嗎？因為老師講課的時候形容小鳥的叫聲就是“婉轉動聽”。成學翻了一個白眼說，小鳥的叫聲叫做噪音，難聽死了。老師說，學珺這孩子乖巧懂事，認真聰明有禮貌。成學不服氣地說，尊老愛幼她就沒學好，從來都不知道禮讓我這個做哥哥的。

有一次周明鑒和和韋博喝茶，程有均被調職的事情煩憂著，因此就沒有湊這次的熱鬧，喝著喝著，周明鑒和韋博的談話對象就從不在場的程有均說到了他的女兒學珺，他說學珺這丫頭將來一定是賢妻良母，誰娶了她就是誰的福氣。

和韋博向來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但這一次他露出倒是格外憨厚的樣子，他沒說話，反倒是哈哈大笑。

剛好和遠下樓，他聽到這話後，呆呆地立在階磯上，大概是想得太出神，絲毫沒註意到周明鑒正盯著他看，和韋博倒是要笑不笑，淡然自若地品味著他的茶，周明鑒曾自詡說在C市論茶藝若是有人敢稱第二，那第一他就當仁不讓了。

和遠回神正好與撞上了周明鑒那雙狐貍眼，他只好輕咳一聲整整衣衫，然後松松臉部肌肉，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下樓，拿杯子然後倒水然後喝水，一氣呵成。

周明鑒含笑不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和遠，好像是要把和遠看穿一般，和韋博也輕聲咳了一下。

“果真是爺倆啊。”周明鑒嘀咕了一句。

大概是從這個時候起，周明鑒就開始默默地註意著和遠和學珺。

學珺與和遠從小就認識的事情就已經不再是秘密了，聽到這件事情後，別人的反應都是大寫著不相信，原來他們是“青梅竹馬”啊。這件事情在班裏曾經沸沸揚揚地炒過一段時間。田俐翎聽說後，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和遠與她同桌那段時間，刻意地和她拉近距離，原來是她身上有他想知道關於程學珺的事情。

對於這件事情學珺並未有意隱藏，也從未刻意回避。當把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一串，把以前的想不通的事情再放在一塊時，紅紅與藍藍終於知道為什麽和遠與學珺之間明明就沒什麽轟天動地的事情發生，兩人卻是非常了解對方。

下午的三節課是學珺上高中以來聽課得最認真的一次。

蘇貢理盯著和遠，再看看學珺。他咬著筆，像頓悟了什麽人生大道理一樣說，有沒有覺得今天他們兩個都不太正常

方旌勝乜斜著眼反問，他們有正常過嗎？

蘇貢理十分讚同的點點頭，然後低著頭繼續寫自己的試卷，像是不經意地說青梅和竹馬不過是供人消遣的話題。

方旌勝臉色漸漸嚴峻起來，他低著頭翻閱著書本，卻沒有一字看得進去。

“月假的時候，我回去看見她了。”蘇貢理說。

方旌勝仍是不發一言，他的眼眸越來越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看不見悲喜亦看不見半點波瀾，其實那是一潭死水。

青梅和竹馬不過是供人消遣的話題，是嗎？曾經他和她又為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學提供了多少茶餘飯後的話題。

上次，和遠為了像學珺解釋，就以給程有均送煙酒為借口。至今那箱煙酒原封不動地堆在學珺房裏。

學珺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讓和遠擡回去，和遠的眉毛馬上皺了起來，他說送出去禮是絕對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你問過和叔叔沒有？”學珺反問。

“是他叫我……”學珺緊緊盯著和遠的眼睛，和遠立馬心虛了，連謊話都說不去。

“好好好，我承認他並沒有叫我這樣子幹，是我自作主張。”和遠說。

“嗯，擡回去。”不留半點餘地的語氣。

“不就是那麽點東西嗎？我……”

“這不是‘那麽點東西’的問題了，而是……而是原則的問題。”學珺說。

這原則不僅僅是她的原則，更是程有均的原則。

見學珺如此堅定，和遠只好繳械投降。

和遠見過淩晨五點的太陽，見過泰國的人妖，見過美國槍殺現場，但他卻沒見過學珺的房間。如果那年他沒有進入到她房間，或許在以後的幾年裏他會放棄他們這一段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

當他看見那個覆古溫馨，滿滿書卷氣的房間時，他腦海裏浮現的是學珺站在講堂上，溫柔清晰地念著她的高分作文，學珺的聲音軟軟嚅嚅，清脆好聽。

和遠伸手觸摸那盞覆古臺燈，他隨意地擺弄著桌上的小玩意，聽著掛在墻上的叮當叮呤作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就像學珺的聲音一樣。

桌上放著和遠塞到學珺書包裏的那本高中物理公式大全，疊在這本書下的是一本脫頁的草稿本，和遠拿起，隨意地翻了翻，可卻認真地看裏面有什麽內容，翻到其中一頁時，和遠頓了頓，只見上面寫著，“和遠和遠，以和為遠？”少年眼角的笑意快速地蔓延到了嘴角，再然後以難以計算的速度擴散到了全身，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躍雀著，他感到了他的血液都在沸騰。

在廚房裏，認真洗菜的學珺意識到和遠待在她房間裏的時間有點長，她剛探出頭疑惑地望向自己的房門，只見和遠抱著箱子走了出來，和遠擡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叉在一起，和遠嘴角若隱若現的笑意漸漸浮現。

和遠一步一步走近學珺，他身上散發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學珺連連後退，為什麽覺得那是一種危險的氣息，學珺也說不上來，過了很久之後學珺才明白那種氣息是濃濃的荷爾蒙氣息。

“等我，好嗎？”和遠說。

那年少年的低沈的嗓音裏似乎帶著一種無從說起的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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