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

趙荀在李德玉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起了去早朝。

過了一個多時辰,沈明珺也起了,待洗漱好,著了一身桃色宮裝。一如往日，帶著寶笙和雪盞，往鳳棲宮趕去。卻不曾想到,在去往鳳棲宮的必經小道上,遇到了虞心妍。

如今的虞心妍臨近臨盆,不管是走路還是動作都相對笨拙,又穿著一身鵝黃色宮裝,襯得氣色暗沈，再抹了過多的脂粉，怎麽看都覺得有點怪異,面上氣勢卻很足。這樣看來,倒不像是出來散心的，而是故意等在這兒。

沈明珺頓了頓，佯裝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

虞心妍緩緩上前兩步，一手搭在青芽的手上，一手放在後腰上支著力,笨拙又潦草的福了福身子，笑意盈盈道：“見過淳貴嬪。”

“淳姐姐早啊。”

“靜嬪怕是過不了多久要生產了吧，出來應該多帶幾個人，若是發生什麽意外就不好了。”沈明珺被人攔住了去路，自然是走不成了,將虞心妍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地說。

“謝淳姐姐關心，嬪妾感激不盡。”虞心妍死死盯著沈明珺平坦的肚子，不止笑容變得滲人了，連語氣都變得怪異了幾分，“太醫說了，若是不常出來走走，倒是還不好生產。妹妹看啊，姐姐平日裏就應當多出來走動走動，若是倒時難產，孩子大人都受罪，那就不好了。”

這是明晃晃的詛咒。

身後的寶笙一貫是個性急的，聽聞此話，面上染了一層怒氣，卻被一旁的雪盞拽著手，用眼神示意她別沖動。

沈明珺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連語氣都淺淡了些許，“這就不勞靜嬪費心了。”

虞心妍嘴角的笑更濃郁了些，徐徐往前，壓低聲音說：“淳姐姐月份還比較小，妹妹不會傷害姐姐的，姐姐就聽妹妹一句勸。”

見虞心妍情緒有些過激，不受控制。沈明珺蹙了蹙眉，任由寶笙擋在自個身前，雪盞扶著自己，她穩了穩身子，沈聲道：“靜嬪若無事請讓開，本小主還要去鳳棲宮請安。”

虞心妍眸中冒著怒火，驀地提高印象，訓斥道：“賤婢，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擋在本小主身前，沒大沒小。青芽，給本小主掌嘴。”

沈明珺一聽，頓時就怒了，冷聲道：“靜嬪，你一個正五品的嬪，竟敢掌摑本小主的貼身宮女，又是誰給你的膽子？惠妃嗎？不若叫皇後來評評理？”

她可以忍，可以讓，但絕不會容忍別人不把她當回事。

青芽顫巍巍的眼神看了眼漲紅了臉的虞心妍，又看了眼拉下臉的沈明珺，再看向不好欺負的寶笙，一時猶豫了。

擡著的手緩緩放下。

她很高興，昨兒個虞心妍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卻沒想到今兒個以這種最愚蠢的方式去爭對沈明珺，比起其他主子，沒有一點水平。

片刻，沈明珺呼了口氣，沒心情在這兒與大腦簡單的虞心妍大眼瞪小眼，扶著肚子，挺直背脊，繞過虞心妍走了。

寶笙和雪盞警惕的看了眼虞心妍，連忙跟上。

走遠了。

沈明珺終於松了口氣。雪盞問：“小主，靜嬪莫不是得了什麽產前焦慮？奴婢看著與往日不同了。”

沈明珺搖頭，“不說她了。”

雪盞點頭。

到了鳳棲宮，未見著裴舒雅，倒是看到了惠妃，舒妃，文德媛，書德容，程婉容，及還有肚子微微凸起的沈明蕭。

至於虞心妍自然不用來請安了。

鳳棲宮的掌事宮女寄柳正在給眾位妃嬪上茶。

惠妃拿著茶盞，抿了一小口，不解的詢問：“皇後娘娘呢？”

寄柳從容地回：“娘娘正在梳妝，眾位主子稍等片刻。”

話落，眾人點頭，不敢在鳳棲宮正廳造次。

沈明珺落座，待宮女上了熱茶。不一會兒，身著一襲正紅色宮裝的裴舒雅出來了，嘴角帶著淺笑，淡淡的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捋過。

“各位妹妹久等了。”

一輪寒暄後。

裴舒雅身子輕倚在鳳座上，眉宇間帶著一絲倦色，輕描淡寫地說：“再過幾日就是皇上的生辰禮了，各位妹妹準備準備。”

“還有，大魏國的使臣近期便要到了。本宮不允許任何人給永盛丟臉，記清楚了，眾位妹妹若是不能約束自個的言行舉止，那就別怪本宮不講情面。”

“臣妾/嬪妾謹遵皇後娘娘教誨。”眾人垂眸應。

片刻，裴舒雅眉心一皺，臉上出現不耐煩的神色，“散了吧。”話落，便扶著寄柳的手不疾不徐進了內室，可能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臣妾/嬪妾告退。”須臾間，一個接著一個出了正廳。沈明珺走到惠妃和舒妃身後，眼眸地垂。片刻，惠妃陰陽怪氣地說：“舒妹妹好手段啊，姐姐佩服。”

舒妃笑意盈盈地回：“姐姐謬讚了，妹妹不及姐姐的萬分之一，還有得學習。”兩人你來我往，隱晦的說昨兒個發生的事。

聽似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充滿了硝煙味。

一個時辰後。

永寧宮迎來了個稀客。大宮女雁梅臉上堆滿了笑意，連忙招呼道：“靜小主稍等會兒，娘娘正在忙宮務，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虞心妍沒來幾次永寧宮，有孕了以後便更少了，此刻正四下打量，阻止雁梅，“惠妃姐姐既然在忙，我等等也無妨，你下去忙吧。”

“去吧。”見雁梅躊躇，她又說了聲。

雁梅只得道了聲“好”字。

虞心妍倚在玫瑰椅上，心思飄得遠了。手不由自主撫上肚子，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惠妃對她好，是因為想要她的孩子。她也想過了，既然她沒有資格撫養，那就必須替孩子找個有能耐的養母，這宮裏頭，沒有比惠妃更合適的人了。

當然，若是能夠被皇後抱過去自然是最好的，可皇後是個慵懶的性子，好似對什麽都不在意，盡管如此，沒人敢對她下手，畢竟身後有一尊大佛——裴大將軍，永盛的戰神，守護神。

除此之外，便是惠妃了，如今還有協六宮之權，加上自己又不能生養孩子，日後自然能把她的孩子當成親生的孩子一般。

虞心妍想，只要先把孩子生下來，若是日後位分高了，惠妃又失勢了，她就能把孩子奪回來。不管怎樣，都要一步一步來。

那麽目前，她就是跟惠妃綁在一起的。

她肚子裏的孩兒也會叫惠妃的“母妃”，那前程自然是關系著她的，母憑子貴，這個道理誰都懂。沈明珺那個孩子就不該出生。

可她人輕言微，且精力不足，只能靠惠妃了。

可不就是相互利用嗎。

一刻鐘，惠妃出來了，看到虞心妍，有些詫異，問：“你怎麽來了？”

虞心妍立馬收了小心思，臉上掛滿了笑意，放軟聲音道：“惠妃姐姐忙完了嗎？”

惠妃不明所以，輕輕淡淡地“嗯”了聲。隨後直勾勾的盯著虞心妍看，目光似打量，似探視。

虞心妍小聲說：“惠妃姐姐，可以進內室說嗎？”

惠妃十分不解，猶豫了片刻，道：“進來吧。”說著就往裏走。

進了內室。

“現在可以說了嗎？”惠妃開門見山地說。

虞心妍抿了抿嘴，眼裏蘊著水霧，帶著一絲委屈道：“惠妃姐姐，如今這宮裏頭，妹妹能信任的，也只有姐姐你了。”

“還好，還有姐姐你。”她呼了口氣，加重音色重覆了這句話，以示這句話的重要性，緊接著繼續說：“妹妹嘴巴笨，不會說話，但是個心腸好的，有些話不敢跟別人說，憋著難受，左右想了下，便來叨擾姐姐了。”

惠妃小口喝著熱茶，聞言，皺了下眉，未說話，繼續聽著。

虞心妍小意的打量著惠妃的臉色，咽了咽口水說：“妹妹這兩日夜裏總是不得清凈，常常夢到孩子生下來了卻被另一個孩子欺負，一直敢怒不敢言，也不得皇上親近，今日才看清，夢裏欺負我孩子的人，竟然是沈明珺的兒子，嬪妾醒來後胸口便悶得發慌。”

“卯時還控制不住的去尋了沈明珺，盯著她平坦的肚子，嬪妾是十萬個不想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是嬪妾孩兒的勁敵啊，也……也是惠妃姐姐孩兒的勁敵。”這句話，間接表明了她的立場。雖說這些時日來，外頭傳得沸沸揚揚。

惠妃對虞心妍多加照顧，是因為日後孩子落地，便會抱到永寧宮養著。兩人卻從來沒像這般，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這番敏感的話。

若是可以，誰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拿出去。

“妹妹差一點就做了傻事，當時想到惠妃姐姐的話，頓時就冷靜了。不過，若是能為孩子做事，嬪妾不後悔，一百萬個願意。”頓了頓，虞心妍繼續說。

“惠妃姐姐覺得妹妹錯了嗎？”

她的孩兒，惠妃聽聞這句話，不由感動得紅了眼眶。她的孩子……她的，不會，不可能了，她不會有孩子的。

惠妃吸了吸鼻子，而後擡眸幽幽地盯著虞心妍，語氣無絲毫波瀾，輕聲說：“你沒錯。”這宮裏頭，太多錯綜覆雜的關系交織著，讓人逃脫不了，喘不過氣來，卻要硬喘著。若是自個不打算，那就只有被被人算計的份。

“那惠妃姐姐是答應妹妹了？”虞心妍心下一喜，眼裏綴著笑意，試探的問。

惠妃：“答應什麽？”

虞心妍理所當然的說：“既然是勁敵，自然是除掉。”

惠妃：“不用。”

聞言，虞心妍臉色一變，帶了絲急切，追著問：“惠妃姐姐什麽意思？”

“你知道為什麽皇上登基這麽多年，膝下一直無所出嗎？”惠妃扯了扯嘴角，反問。嘴角帶著一絲輕諷，看著虞心妍，像是看著一個將死之人，無須顧忌。

虞心妍本能搖頭，“惠妃姐姐的意思？”

惠妃：“放心吧。”

聽到這三個字，虞心妍就放心了。之前所有的陰霾，這一瞬間，全都趕跑了，繼而對著惠妃感恩戴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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