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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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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隨願有些輕微感冒, 這導致她頭腦昏沈,比平時晚醒了半小時,她恍惚中坐了起來, 隨後快速的洗漱換衣服。

從臥室裏出來後, 房間裏一路空蕩蕩的,有管家禮貌的問道:“霍太太, 早上好,可以開始吃早餐了嗎?”

隨願在屋內掃了一圈仍舊不曾見到思思的身影, 她心底狐疑, 猶豫著問道:“思思呢?”

“霍先生帶思思小姐去醫院了。”

隨願心下一驚, 連忙問道:“思思怎麽了?”

對方笑了笑讓她放心,“只是例行的身體檢查。”

隨願又點了點頭,管家已經安排人將早餐端上桌了, “霍先生臨走前特意叮囑了讓您記得吃早餐,他本來打算等您一起吃的,但是因為預約的醫生在九點不能遲到,所以就先走了。”

隨願吃過早餐後, 決定出去走走,她回來時便有打算去探望父親,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氣, 她心底害怕父親會責怪她,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麽事,可是在隨願心中,父親都是給過她最獨一無二的寵愛。

一個人沿著街道隨意的走著, 她心裏迷惘一片,如同獨自行走在漫無邊際的迷霧之中,前路在哪裏,她不知道。

當隨願來到父親所關押的監獄時,她看著這裏戒備森嚴的場景,不禁忍不住流淚,辦理了登記手續後,有獄警讓她稍等一會。

隨願心底害怕與不安齊齊籠罩在心頭,即使再怎麽克制,可是還是騙不了自己,她害怕見到父親,害怕看到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變成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害怕他的指責與控訴。

在她內心這樣激烈的鬥爭的時候,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方才的獄警回來了,對她搖了搖頭說:“他不願意見你。”

隨願驚愕的張了張嘴,隨後又頹敗的低下了頭,他連見都不願意見她了,是不是已經對她徹底失望了?

心神恍惚的離開了這裏,隨願搭乘了一輛公交車離開,中途下了車,她茫然的看著四周,周圍的一切都是她所陌生的,她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她以為已經過去一輩子那麽長。



霍明安倚靠著醫院走廊的欄桿,身影高瘦挺拔,卻又透著幾分孤寂與清冷,他手裏握著手機,心底荒涼一片,無聊的將手機解鎖又合上。

幾分鐘之前孫潛給他打了電話過來,在電話裏告訴他,隨願今天去了監獄。

霍明安望著外面的街道,無力的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後,心頭卻隱隱作痛,如同被人在心口的位置狠狠的劃了一道傷痕,深可見骨,仿佛永遠也愈合不了。

幾年前的事情是他們之間的一道坎,他無法徹底放下,而隨願更是如此,因此兩人都刻意的不去提起,可是他比誰都知道,她心底對於他的怨恨是永遠沒辦法釋懷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彼此折磨吧,一輩子這樣,是不是會好過獨自一人神傷。



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微風輕拂著,周圍行人來來往往,隨願漫無目的的行走在人群中,周遭的熱鬧似乎越發襯托的她內心孤獨。

身後有汽車鳴笛聲響起,隨願下意識的往旁邊避讓了幾步,接著便聽一個年輕女聲對她喊道:“隨小姐,好巧啊。”

隨願回頭,紅色超跑裏露出一張年輕女人的臉蛋,對方似乎正興致盎然的打量著她,隨願瞇了瞇眼睛,“羅小姐?”

羅欣點了點頭,“我剛才看著挺像你的,還真是啊,還真怕認錯人了。”

她停了車,從車上下來,姿勢瀟灑的甩上車門,對隨願說道:“之前就聽說你回來了,沒想到今天會這麽巧碰到你。”

隨願與羅欣關系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說劍拔弩張,以前隨願還是個天之驕女的時候自然看不上羅欣,後來因為霍明安的關系,兩人便更是時常爭鋒相對。

隨願仗著自己年齡小,總是毫不留情的諷刺羅欣是老女人,現在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可真是幼稚可笑到了極點,為了一個男人將所有矜持與驕傲採在腳底。

羅欣將墨鏡摘掉掛在胸前,一雙漂亮的眼睛仔細的打量她幾眼,“不如去坐坐?”

隨願沒動,兩人從前便只有交惡的,如今更加不可能天真的認為對方是要與她敘舊情的,她僵持在原地,抿了抿嘴,“不必了。”

羅欣勾了勾唇,“想不到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隨大小姐,現在竟然害怕跟我獨處?是怕我要落盡下石嗎?”

隨願笑了笑,“我想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還有什麽值得你落盡下石的。”

羅欣點了點頭,似乎是同意她的這個論述了,“說的倒也是,既然如此,怎麽不願意跟我一起喝杯茶?”

隨願推拒不了,只得同意,兩人在附近的茶館坐下,裝修的挺古香古色的,上了茶水後,隨願盯著面前茶杯裏的翠綠舒展開來的茶葉,問道:“你找我不是敘舊情吧?”

羅欣笑了起來,“說起來你走的這幾年,我倒是經常想起你。”

隨願沒說話,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這樣的千金大小姐,這幾年恐怕不好過吧?”

確實不好過,只是隨願沒有半分念頭想要告訴她,那些血淋淋的傷口,她不願意再去想起,因為自己的年少任性,導致其後一連串事情的發生,這樣看來,或許也不過是自作自受。

“說起來,前兩天我還見到了你女兒,挺漂亮的小姑娘,真可憐從小就沒有媽媽照顧。”

隨願雙手交握,指甲深深的掐進了肉裏,可是似乎又並不疼,因為身體的疼永遠比不上心底的疼。

“說起來也很諷刺,如今的霍明安什麽都有了,卻失去了你,我從前可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是一個情種,你不知道你離開的這些年,霍明安身邊出現的女人,沒有一個不跟你長得相像的。”

“你不要再說了。”隨願聲音微微顫抖的打斷了羅欣的話,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對他有什麽期待,幾年前的傷害已經足夠深刻的,真的不需要再來重蹈覆轍了。

——

隨願與霍明安正式離婚是在思思出生的三個月後,那段時間裏,她生不如死,甚至懦弱的恨不得立刻去死,可是現實的擔子沈甸甸的壓在她的肩頭,那個男人,帶走了女兒,將她徹底推入深淵。

父親的案件正處於審理的關鍵時刻,隨願不得不撐起身體為此四處奔波,曾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象牙塔中的女孩,如今不得不開始面對社會中形形□□的規矩與現實。

而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教會她的,現實的殘酷與冷漠,遠比她所以為的更加深刻。

走投無路之下,她只能放下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去求霍明安,除了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她了,那時候的她對他還是有幻想的,她想至少他們夫妻兩年,至少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她心底還是不死心,殘存著一絲希望,又或許是她仍舊愛著他,有那麽一刻,她想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愛情本就不是對等的關系,如果雙方一定有一個人低頭,她願意去低頭。

那刻的她忘記了父親,忘記了這些年霍明安對她的欺騙與背叛,她甚至自私自利的想要拋下一切別的念頭。

還不等她準備好情緒去見他,霍明安卻主動找上門來,那刻的隨願低到了塵埃裏,她低著頭,手足無措的扣著自己的手指,不過短短數月,曾經的那個隨願變成了一個會謹慎小心的人,那是曾經的她所恥笑乃至輕視的一種生活態度。

其後的一切就仿佛一場噩夢般,他答應她的請求,卻同樣的要求她留在他身邊,她如同菟絲花般無處可依,只能牢牢的攀附著他生存。

一個月後父親的審判結果出來了,二十年。

饒是隨願再笨,再自欺欺人到了這一刻也該清醒了,他從來不曾有過一刻真心的想要幫她,或許是樂得見她這樣跪在他面前,卑微的乞求。

有時候隨願真的想要問一問他,他真的有心嗎?應該沒有吧?將她所有的自尊與驕傲踩在腳底,他奪走了她的一切,卻仍舊不肯放過她。

她如同被人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與世隔絕,她與他吵與他鬧,到了最後,自己已經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多的力氣折騰了。

她甚至沒辦法見到女兒,她無比想念她,自從出生後,她便不曾認真的看過一眼她,可是當她提出要見女兒時,卻被霍明安毫不留情的給拒絕了。

他微微勾唇,嘴角諷刺,“隨願,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可從沒答應過你能見她。”

隨願雙目赤紅,她沖過去揮舞著雙手,卻被他一把毫不留情的給丟在了床上,隨後便又是一番沒有任何溫柔可言的掠奪。

那刻的隨願是真的恨他,再多的愛也會被磨光了,剩下的全是無邊無際的恨意將她淹沒。

霍明安是刻意的不讓她接觸到外面的信息,可是父親的事情她到底還是知道了,撕破臉皮的時候總是無比難看的。

她聲嘶力竭的詛咒,咒罵他,“禽獸,人渣,變態,怎麽不去死……”

到了最後,她連這樣的話都沒有力氣說了,有一個詞叫心如死灰,大約就是她那刻的狀態,似乎什麽都無所謂了。

在她幾乎絕望的想要去死的時候,是顧琦放了她,那個曾經她從未放在心上的少年,離開這裏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在她看來成為了一個無比奢侈的念頭。

在剛離開的前一個月裏,她每天都會做噩夢,膽戰心驚,每次總會夢到她被霍明安抓了回去,他如同往日那般毫不留情的肆意掠奪。

他對著她笑,“你喜歡跑是嗎?以後我就給你栓條鏈子,讓你哪裏也去不了。”

她如同一個母狗般,被人綁在床上,任由他折疊成自己喜歡的姿勢橫沖直撞。

即使是在夢裏,隨願也會驚恐的尖叫著醒過來,那段日子她每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時常心驚膽顫,草木皆兵,總害怕他會找到她。

————

每天都重覆著那些讓人壓抑痛苦的噩夢,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之前顧琦給她的錢早已不剩多少,她不敢出門,每天只敢待在家裏。

她住在一對老夫妻的家裏,她給他們每個月住宿費,老太太慈祥熱情,每天都會招呼隨願跟著她一起出去逛逛,隨願從來不敢出門。

直到有一天隨願暈倒在了家裏,老太太找了附近的村子的郎中過來給她看病,老郎中這些年走南闖北,給人看過病,也給貓狗接過生,實踐出真知,可以稱得上醫術精湛。

隨願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老太太熱心的給她熬了一碗粥端過來給她吃,隨願心底不由感動,陌生人所給予的一丁點溫暖都能讓人銘記在心。

老太太不由嘆氣,“昨兒個徐醫生來看過了。”

“怎麽了?”

“他說你沒什麽事,就是懷孕了,身體太差才會暈倒了,閨女,你說你懷著孕,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地方來?”

隨願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呆楞住了,她又疑心自己聽錯了,嘶聲重覆道:“您說什麽?”

“你懷孕了,閨女,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隨願真的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自己會懷孕,從結婚開始,她便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惜霍明安不喜歡,每次都必須做措施。

她時常委屈的抱著他埋怨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想要一個孩子嘛。”

每每這時霍明安總會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語氣無奈的,“過幾年吧,你自己都是個孩子,再來一個能管得好嗎?而且咱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雖然霍明安這樣說,可是隨願心底卻還是有些不高興,她只想要快點要個孩子。

懷上女兒是個意外,她聽了好友虞婉的建議,將自己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勾引他,雖然她不確定霍明安是否上鉤,但是事實上,他那晚確實有些失控。

只是再怎麽不理智,他也仍舊記得做安全措施,家裏的安全套自然全被隨願給丟掉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緊急時刻,隨願的一句安全期,讓他開始不管不顧了。

一個月後她果然懷孕了,當隨願一臉得意的將這個消息告訴霍明安時,她看到他臉色有明顯的僵硬,那時候她想如果有相機,她一定將他那刻的模樣給拍下來,太傻了,她甚至想著等孩子生下來後,她一定要告訴她爸爸的蠢事。

曾經那樣迫切的想要一個孩子,而今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這個孩子卻來的這樣不是時刻,隨願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

霍明安以前那樣戒備小心翼翼不讓她懷孕,可是那段時間裏卻從來不管不顧,總是憑著自己喜好,完全沒有考慮過避孕這回事。

她的眼淚不由的湧了上來,如果說女兒是在她滿腔期待中來臨的,那麽如今這一個卻是在她早已沒有任何留戀的時候。

她甚至曾想過一死了之,而這個孩子卻仿佛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給自己一個繼續茍延殘喘的理由。

或許一死了之比較容易,可是艱難的活下去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經歷過剛開始的那段不適,隨願開始漸漸適應了肚子裏有了一個新生命這件事情,她開始努力吃飯,即使時常沒有胃口,卻還是硬逼著自己去吃。

她甚至想過,即使以後都要一個人,那麽有一個孩子陪伴自己是不是會好點呢?她已經沒有女兒了,她對不起她,不能再對不起第二個。

這個孩子給了她生的希望,是她暗無天日的時光裏唯一的一絲曙光,她牢牢的抓在手心,以後怎麽樣她不知道,如今的她只想好好的活著,即使身處泥濘也不放棄的活著。

那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有了孩子意味著接下來的這一年裏她需要大量的開支,可是那段時間她身體透支的厲害,整個人精神也不好,根本什麽都不能做。

好在老太太心善,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的,便讓她跟著一起去采茶葉,村子裏種了一片茶園,正是采茶的時間,這是村裏很大一部分的財政收入,家裏留守的老人與兒童一有時間便過來工作。

這個活其實算不上累,而且老太太知道她是孕婦,也是非常的照顧她,重活也從來不讓她做,對此隨願無比感激,那時她心中開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人在黑暗之中時,總希望能有一個寄托,這將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可惜世事總是如此,有一句話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五個月的時候她不小心跌了一腳,當天晚上便流血了。

第二天被送到醫院後,孩子已經走了,五個月孩子已經成型了,一片血淋淋的,嬰兒的腦袋,手腳都有了。

她了無生機的躺在床上,老太太看她這幅模樣,也忍不住抹眼淚,“閨女,還是吃點東西吧,過去就過去了,以後還是得要好好的活著。”

隨願痛哭流涕,她身體差到極點,似乎眼淚都流幹了,可是心口疼的仿佛不能呼吸,嗓子裏只能發出嘶聲的幹哭。

在那一刻她突然恨死了霍明安,她人生的所有大悲大痛都是他所給予的,她本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不過是因為一時的迷戀,而追求自己的愛情,她犯了什麽錯,可是為什麽要得到這樣的懲罰?

她穿著醫院的病號服,窗外橙黃的夕陽透過窗戶照射在她的身上,太陽的餘暉很冷,似乎冷到了骨子裏,她蜷縮著身體,將自己緊緊的抱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抵擋外界的一切煩擾。

那是隨願記憶裏無比灰暗而讓人心冷的時光,她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走出來,她嘗試過自殺,最後卻總會被心底那絲對於死亡的恐懼所打敗。

直到後來,她一個人走過很多的路,見過很多的人,有為了生存而艱難的掙紮的,也有身體殘缺卻繼續勇敢活下去的。

生命脆弱而頑強,如果因為一點事便懦弱的想到去死,簡直罪惡到不能饒恕。

從那以後,隨願便開始好好生活,認真的過,她去了山區教書,認識了一群活波可愛的孩子,他們小的三四歲,大的十來歲。

每當這時她又會想到被自己丟下的女兒,她不知道她過的怎麽樣,時常夢裏總會有個小女孩叫自己媽媽,醒來後淚濕枕巾。

她曾想過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裏,與世隔絕,這樣就能逃避開來,永遠不會見到霍明安,可是她想念女兒,這種思念日益加劇。

她從小母親早逝,沒有媽媽的疼愛,而如今想到她的孩子也經歷著自己曾經經歷過的,沒有媽媽告訴她,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應該怎麽做,也沒有媽媽教導她,做事不要橫沖直撞,將自己弄的傷痕累累。

她的人生從遇見霍明安開始變的天翻地覆,以前她愛他,後來那愛變為恨,可是她最想要做的是無論愛與恨,都能徹底的放下,可惜到底還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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