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念雲看見對面的船上人影令人眼花繚亂地翻動，忽然清醒了過來。

雖然對許開陽所說還心存疑慮，但束楠光靠內力便燒透了整個一葉城，這是她親眼所見。僅憑李通和楊旋二人，怎會是束楠的對手？

“快停下，快停下！”她呼地起身，沖到船頭大聲喊道。李通和楊旋二人聽到她的聲音凝滯了片刻，便被那妖冶少女刷刷兩鞭揮退到了船外。

艄公站在一邊，看得如癡如醉。

“怎麽回事？”聽到這動靜，一直坐在船尾的林詩虹終於沒忍住，走上船頭來查看。她先看到那名妖艷女子，心中一驚，再看到那坐在船上斟茶的男子，呼吸一窒。

那名與束楠極其相像的男子一直閑閑地坐在那兒，任憑身側怎麽刀光劍影，他都是自顧自地把玩著手下的茶盞，雲淡風輕。

李通與楊旋退回到他們的小舟上，兩人齊齊看向連念雲。

“我……”連念雲知道自己剛剛是被仇恨沖昏了頭，喊出了方才那樣沒頭沒尾的話來，向來能說會道的她一時間似乎變得笨嘴笨舌了，什麽解釋都想不出。

她心中只剩下兩個念頭在反反覆覆：這是束楠麽？如果是，她要怎麽辦？

那名妖冶女子將鞭子收回腰間，勾著一對丹鳳眼將兩名核心男弟子上下打量了好幾下，唇角挑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不知山的迎客方式真是有意思，”她說，“還要先派兩個俊俏的弟弟來試人功夫。”

兩個男弟子被她那露骨的目光看得皆是面上一紅，剛剛第一個沖上去的楊旋略感尷尬，暗中伸手扯了扯連念雲的衣角。

連念雲深吸一口氣，向前踏出一步。

“請問，”她看向那個斟茶的男子，拼命壓抑喉間的顫抖，“閣下叫什麽名字？”

“妹妹，你父母沒教過你，江湖交往最基本的禮節，便是要先自報姓名麽？”那女子站到了男子身前，她擋住連念雲的視線，看著自己的指甲心不在焉道。

連念雲內心排山倒海，哪還記得什麽禮節不禮節。這女子還提到了她的父母，更是火上澆油，叫她簡直要喘不上氣。

李通見她狀態不對，連忙上來救場。

“請問諸位是前來參加群英會的麽？”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嗯。”那女子依舊看著自己的指甲，她先前暗道連念雲無禮，但她現在的模樣卻更是無狀百倍。

“請姑娘先給在下看一下請柬。”李通舉止謙遜地站在她對面，兩廂對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沒有，”那女子從自己指甲上擡了擡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李通的臉頰滑下他的脖子，“這不能怪我們，剛剛你們上來打架，請柬被打飛了。”

李通平日外出的任務多，早就慣於在各種場面下進退有度，但就剛剛被她這樣調戲般地一打量，差點就站不住。他努力平覆了一下心神，道：“還請姑娘不要說笑，沒有請柬是不能入不知山的。”

“誰同你說笑了？”那女子挑起一邊眉毛，雙手環抱在她起伏明顯的胸前，“它在我抽出鞭子的時候飛出，應是落在水面上了，先放我們進去，你們在這慢慢找罷。”

李通從沒同這般會耍無賴的人打過交道，一時間竟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楊旋聽了她的話，真的朝四處湖面打量了起來，只見周圍的湖面泛著碎碎的金光，哪裏有什麽請柬的影子。

碧霞湖上一時間陷入了沈默之中。林詩虹一直癡癡地盯著那男子，而連念雲的視線則被擋住，她深深地垂著頭，生怕自己一開口就要將數年的修養毀壞殆盡。

這時，那男子忽然說話了。

“意丹，你讓開些，”他說，“你的系帶被吹到茶盞裏來了。”

他的聲音極度好聽，好似玉石碰撞，至清至朗，生脆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餘音環繞不絕。

意丹急急退開，方才她還對著李通諸般無狀，但這回對著這個男子，卻又是另一副的惶恐模樣。

“屬下知錯，”她說，“請葉君責罰。”

“罷了。”那男子說道，專心致志地撥弄他的茶盞，仿佛對面前的事了無興趣，頭也沒擡一下。

連念雲猛地擡頭，茫然地念道，“葉……君？”

那男子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略微擡了擡頭，對她輕輕笑了一笑。連念雲頓時覺得頭有些暈，正如五年前在一葉城束楠對她那一笑一般。她後退兩步，心砰砰直跳。

“那個……”林詩虹終於發得出聲音了，她方才也被剛剛葉君的那個笑弄得臉紅心跳的，“既然是請柬掉在了湖上，那就請先到山上去……”

“不可，”李通急急道，“沒有請柬是不得進來的。”

然而林詩虹沒有理他，她著直勾勾地盯著葉君的臉，好似完全沒聽見李通的話。

李通有些進退兩難，周圍三個人，沒有一個能幫得上忙，他只能自己將話說下去。

“請問姑娘來自哪個門派，”他說，“我幫你向掌門通報一聲。若是掌門首肯，那請柬一事就不加計較了。”

“我們是金燈教的。”意丹似笑非笑地說。

“金燈教？”李通略略皺起眉頭，心下疑惑。見多識廣如他也從未聽過這金燈教的名號，莫不是江湖上新成立的小門派，想混進群英會來結識人來的？

但這個念頭剛一浮起就被他推翻了。他看這意丹鞭法動似靈蛇，絕妙無比，武功明顯帶著合歡殿的路數，卻又練了一身不知出自何處的鬼魅身法，完完全全將他比了下去。要說她是小門派出身，那他自己就更是愧對所謂大門大派的名號了。

“金燈教，可是與合歡殿有什麽聯系麽？”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向意丹問道。

“金燈教，同合歡殿沒有聯系。”意丹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

“這……”李通愈發疑惑，“那金燈教以前可與不知山有過什麽交情？”

“你若單說金燈教的話，沒有。”意丹有些不耐煩了，她一只手搭在腰上，另一只手朝李通勾了勾，下巴微微揚起，“公子還是不肯讓我們入內麽？不如讓我同公子單獨比上一場，若是公子能接下我五十招，我們便自行打道回府。”

“五十招？”李通臉色變了一變。他知道意丹的武功在他之上，卻沒想到她能如此托大，揚言要在五十招內打敗他。

“怎麽，不敢麽？”意丹挑眉。

這時，那名一直負手立在一旁，長須白眉、身形枯瘦的老者忽然說話了。

“我想問這位小公子一個問題。”他說著，聲如洪鐘。

李通微怔，“前輩請講。”

“你覺得意丹若是參加群英會，能排上多少名？”

李通心中一跳，低下了頭，“意丹姑娘武藝高強，名次定是不錯的。”

“那好，”那名老者冷笑，“既然你覺得她能排上名，那又為何在這裏糾結於請柬之事？群英會建立初始本是天下盛會，會上本就該是武藝高超者勝，你們這些所謂名門正派卻在數十年前暗中篡改了群英會的流程，硬生生地劃出了正道同歪門邪道，把群英會當成了你們自吹自擂、自娛自樂的地方。你們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他這一番話說得不知山弟子三人俱是一楞。

他們自接觸武學起，就知道這天下的大多數門派，都講究光明正大武功路子。至於以毒、暗器或是遁地偷襲之術立身的門派，則統統都被劃入了不入流的行列之中。群英會號稱是天下少年英才角逐的盛會，卻只有所謂名門正派才有資格參與，他們只道向來如此，卻從未想過這當中矛盾的地方。

“敢問前輩，最初的群英會，可是不需要請柬的？”楊旋出言問道。

“本是天下盛會，何來請柬一說？”那老者冷冷笑道，“自數十年前群自稱正道聯盟的烏合之眾合夥圍滅了鳳凰府，天下被生生劃成了正道同旁門左道兩派，會上才出現了請柬。這些年來，群英會名不副實，竟成了所謂的名門正派釣名沽譽的工具！”

說罷，他重重嘆息，不再言語。

連念雲本處在仇恨同無措的雙重煎熬之中，卻猛然聽到這老者提到了鳳凰府，她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數十年前正道聯盟圍滅鳳凰府？這是何意？

照她爹爹的說法，鳳凰府不是數十年前就隱退了麽，怎麽又會被圍滅了呢？這老者所講的鳳凰府，與她出身的是同一個麽？

她滿腹疑問，卻不知從何處問起。不知山弟子三人則面面相覷著，他們也不知這老者說的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那就請諸位上來吧！”楊旋忽然開口說道。

金橙門在不知山中有“最不務正業的內門”之說。金橙門門主金軒義自己就是個機關高手，手下的弟子們個個都多少通些機關之術。別的門派的弟子還都道他們放著正統武學不學，整天就知道弄些奇淫技巧的玩意兒。楊旋出身金橙門，對這些所謂旁門左道接受度最高，方才那老者的寥寥數語，便已完完全全將他說服了。

李通仍然面有猶豫之色，他看著楊旋將對面的人迎了過來，眉頭微皺，好似還想說些什麽。

“迂腐，迂腐！”那老者看著李通這副模樣，連連嘆息，“小子，我看你根骨上佳，卻如此沒有悟性。唉！魏崇山真是禍害了自己門下的一批好苗子！”

“前輩何故貶損我大師祖？”李通有些不悅，“持請柬者入，這本是規矩，我們按照規矩辦事，何來迂腐之說？何況大師祖一直閉關，這規矩也不是他定的。前輩莫名責怪於他，真是好不講理。”

他這番話令周圍人倍感驚奇。李通素來克制有禮，從不會與人針鋒相對。不想這老者對不知山的大長老評議了兩句，竟能引得他出口譴責。

“看來你很崇拜他？”那老者微微一笑，“少年人莫要盲從。你知道他何故一直閉關麽？”

李通神色不服，“請前輩賜教。”

連念雲先前正緊繃繃地盯著獨自坐到了船尾的葉君，但這邊的李通接二連三地同一個老人家頂嘴，場面異常罕見，倒叫她忍不住將註意力都收了回來。

她覺得有些好笑，李通平日裏一副端莊雅正的大人做派，現在卻像個跟爺爺鬧脾氣的小孩子似的，十分鮮活，心中對他的喜愛不禁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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